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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棍:隔墙有耳(组诗节选)
来源:《诗歌月刊》2022年第4期 | 张二棍   2022年04月25日08:33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 年生于山西代县,就职于山西省地质勘察局。著有诗集《旷野》《入林记》,曾获多种文学奖项。现为武汉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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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二棍的诗,时常会想到一个词:抵抗。作为一个二十多年在旷野上风餐露宿的地质队员,他一直用内心的丰富来抵抗时间漫长的消磨,用细微的敏感来抵抗天地间辽阔的荒芜。孤独是他的资源,悲悯是他的矿产,他像西绪弗斯一样审慎地滚动着词语的巨石,来抵抗诗歌在流俗中的滑行。也许,这就是张二棍的诗歌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的原因。

—— 陈巨飞

隔墙有耳(组诗节选)

张二棍

忆山中一夜

已过去多年的寒夜,却被

身体上的几处冻伤,牢牢记住

而温暖过我的那一簇簇火苗

依然随心跳,晃动着,忽明

忽暗。注定,一生都徘徊在

无边的风雪中,沿袭着那一夜

饥寒交迫的宿命。像一个绝望的囚徒

沿袭着古老的镣铐。像祖传的哭丧人

沿袭着凄婉的好嗓子。过不去了

那绝望的一夜,一生中多出来的一夜

那面向一堆篝火,背负无垠黑暗的

一夜。余生,我都在承蒙

那篝火,那余温,那灰烬

越来,越厚重的恩典

 

海边

海边,有人向我兜售首饰、乐器

和摆件。它们是用鱼骨、贝壳

以及珊瑚精制而成……这些来自大海

深处的物件,好看而廉价

在海底深处,会不会也有

一座繁闹的集市,穿梭着诸多

鱼群和贝类,它们会不会也

兜售着沉船、帆布、海盗遗落的首饰

乃至一次次海啸过后,那些罹难者

被鱼群,精心加工过的身体

 

身是客

深知我的人间,已漏洞百出

梦如一方蜃楼,醒是无边的海市

深知我莫名其妙的慌张,并不会

大于,无头的苍蝇,也不会大于

热锅上的蚂蚁。哪有什么

大千世界,不过是一个个碎纷纷的

日子,你千补,我百衲,拼凑出

这微弱一叹,这一声唏嘘

——身是客

你定睛看,断尾求生的是我

摇尾乞怜的,也是我

你再看,石头是我,搬起石头的

也是我。伤痕累累的,依然是我

 

陀螺

老人们又集结在冬日的广场上

像一队年迈的行刑者

他们此起彼伏,扬着臂膀

鞭打着陀螺。在空茫

而坚硬的大地上,一只只心脏般

跳动的陀螺,兀自旋转着。鞭子

一声声落下,而欢愉的陀螺们

在世世代代的鞭声中

没有一只躲闪,没有一只停歇

仿佛只有一直旋转,才能活下去

仿佛唯有沉默着,接受这无休止的

抽打。陀螺的一生

才配得上圆满

 

楚汉

楚国的雪化了。汉地的

还没有。一个个身披重甲的兵卒

被配钥匙和修自行车的两个国王

遗弃在一场冬雪中,瑟瑟发抖

棋盘外,红马,踩踏在对手的黑炮上

不知魏晋。而那些散落的卒子

无用的士,不甘的车……一定也怀念

刚刚被拈起来、放下去的快意

它们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

——它们每天,出生入死无数次

有时候,活在配钥匙的手下

有时候,死在修自行车的手下

 

冬青

路旁的冬青,日复一日照看着我们

当一个老人,过马路的时候

它们的枝条,就会齐刷刷

往路的中间,探出来一点点

像是,想要搀扶一把的样子

有两个路人,吵嘴的时候

它们就会扭过头来,像劝阻

在腊月,没有比它们更绿的植物了

哪怕寒冷的夜里,它们也在路灯下

绿油油,等着每一个夜归的人

每一株冬青,肯定暗藏着

一颗向善的心

 

隔墙有耳

总疑心,隔墙有耳

总觉得,我的周遭有尖牙利爪

而四壁之外,是一座

瘴气弥漫的森林,遍布着

无底的陷阱。埋伏着,无数血淋淋的

弓箭与明晃晃的火把

无人知道,我罹患疑心病久矣

仿佛一只皮毛斑驳的暮年

之虎,披着一件

人间的旧衣服,在这四壁空空的

房间里,做着一场场患得患失的噩梦

 

吹糖人

多年前,空气甜蜜,街巷流香

一个孩子,吮紧了手指

追随着吹糖人。惊诧于

他只需一块糖,就吹出了

尘世间,稀有的花鸟禽兽

他还吹出了孙猴子、猪八戒

吹出了关老爷与赤兔,武松和老虎

他吹过神话,也吹过戏曲

那么多恩怨情仇、悲欢离合

从他的口中,一下下

喷薄而出。仿佛,他干瘪的腹中

深藏着,一个古往今来的宇宙

仿佛他,是个蓬头垢面

却法力无边的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