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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辽宁文艺年度综评:散文
来源:文学辽宁(微信公众号) | 宋晓杰  2022年04月03日11:31

一.歌咏与传承

辽宁省内各文学机构精心组织了多种重点选题的文学创作,深入开展基层文学活动,共庆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其中,《百年颂——百名作家百年礼赞》和《2021辽宁文学散文报告文学卷》是一系列主题创作活动中两个较好的成果。两本书共收录了省内外作家的散文百余篇,作品均以重点题材为主体,从不同年代、不同角度,全面、系统地展示了中国共产党百年风云的光辉历程,热情讴歌了伟大的时代和人民。

作家个人文集也紧紧围绕主题创作展开。东北被誉为“共和国工业长子”,中国工业的摇篮。如今,曾经创造奇迹的地方怎么样了?张瑞的《圣地工人村》以个人的成长、家庭的经历为线索,加之大量的史实、资料,使书写更有时代性、历史性。本书既是对历史的铭记与挽留,更是对艰苦奋斗、甘于奉献精神的歌颂。此外,单篇作品也令人瞩目。周建新的《静静的鸭绿江》《一位老英雄的两个战场》,金方的《父亲镜头中的共产党人》,刘文艳的《连心井》,古耜的《红土地上的瞿秋白》,王文军的《百年踪迹世世心》,庞滟的《绿水壶里的故事》,张翠的《穿越“北极海”》,谷子的《烈士墓前,那个红衣少女》(外二篇),李玲的《寻找一条河流的记忆》,海默的《最初的灯盏》,花溪水的《寻迹兰家大院》,贺传峰的《“将军”坐飞机》,于永铎的《那君兄,你是大连的脊梁》等等作品,均过目难忘。作家们以敏锐的洞见、开阔的视界、鲜活的语言为基本要素,从一事一物入手、一河一江起兴,穿越时空隧道,拉开往事的序幕。或追溯精神成长史,或重温红色记忆,或书写新农村建设,或为抗疫英雄写下壮丽的诗章……有追记,有缅怀,有赞颂,有歌咏。情深深,意绵绵。重温历史,再现当下,为更好地铭记与传承红色传统,做出了文学应有的贡献。许多作品发表后,很快被《海外文摘》、《散文》(海外版)等选刊转载,使优秀作品的传播拥有了更大的空间。

二.乡土与乡情

本年度,乡土文学再次被重提缘于一本书及一个专栏,或者反之,是一本书和一个专栏使乡土文学的创作重新吸引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一)2021年2月,由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绽放:在希望的田野上》是由辽宁文学院组织编辑的小说、散文合集。可以说,这本书是对近年来我省乡土文学创作的总结,书中收录了素素、邸玉超、闫耀明等19人的散文作品。正如序言所说:“乡土文学创作一直是辽宁文学创作的重要一维,广袤而深沉的黑土地以其博大的胸怀滋养着生长于其上的人们,也为辽宁的乡土文学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其中,孙惠芬的《在故乡识别安详》、高海涛的《清谷天》、王本道的《乡土的味道》、贺颖的《曾经大雪封门》等作品,都是可圈可点之作。在新与旧、快与慢的纠葛中,解决温饱之后的乡村再不是记忆中的模样,然而,那里仍是情感渴望皈依的原乡。字里行间充分表达了作家们对情感的珍视,对时光的敬重,对土地的挚爱。

(二)2021年第10期《鸭绿江》头题“‘新辽西派’散文专辑”刊发了10位作家的作品,同时配发了宁珍志、高海涛、古耜、洪兆惠关于“新辽西派”散文四人谈《生命与审视 乡土与反思》。评论中说,“新辽西派”散文作家把写实性与写意性、文学性与地域性有效地结合在一起,他们追求汉语人文精神和世界审美视野的语言,写出了辽西人对那片地域的特殊情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本专栏如风俗画,从土地、河流、车站、树木、乡路、院落、酒事等具体事物引发思索,呈现出新的历史时期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潮流下的乡村面貌,是新一代作家的寻根之旅,是“记得住乡愁”的特别奉献。作家们怀着朴素的情感,客观的评判,理性的思考,克制的书写,从容的心态,内敛的疼痛,重回文学现场,重塑乡土精神。魏泽先的《旱地》、崔士学的《一座城市拥有河流》、袁海胜的《青涩小站》、周艳丽的《一个人一坡地》、李广智的《大地的呼吸》、郭宏文的《一条路能走多久》、胥得意的《辽西酒事》、张福燕的《倭瓜爬满院》、蔡雨艳的《回归泥土》、赵海波的《归南山》,或写家庭史,或写村庄史,其实都是在写乡村生活史。乡情、乡思、乡恋、乡愁,如那条婉蜒曲折的乡路,如屋顶不绝如缕的缭绕炊烟,永远萦绕于脑际、心间。

三.“专号”与“专栏”

(一)2021年第2期《满族文学》(双月刊)为“全国女作家专号”,并配发了评论文章,出刊后反响较好。其中,沙爽的《潮与蟹》是童年时代关于西潮沟淘蟹的回忆。沙爽的语言时而丰赡、陡峭,时而婉转、周正,紧张感与优雅的调性交替转换,仿若潮与潮的冲撞,最后总会划上一道优美的弧线,相安无事地退回波澜不惊的原初模样。牛寒婷的《隐秘的阅读》道出了对阅读的理解以及阅读为她带来的改变。她的文字有着规矩、严谨、守成的质地,仿若逻辑的狂欢、思维的革命,充满哲学与美学交融的双重意义。

(二)2021年《鸭绿江》为刘恩波开设了“书页折㡾”专栏。他读书,更是在读人。他的读书笔记是隽永的诗歌欣赏、深刻的美育课堂。他在读过的书中翻找令他感动、惦念、冥思的字词句章,如淘洗出的粳米,和颜悦色地呈送给读者,并与之促膝长谈。或者,在叶片滴翠的微雨夜晚,在鸟鸣惊心的山间茶舍,独自检索、盘点难忘的前尘往事,悠悠走一段回程。书中的人物、景象、气息与自己杂糅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或者有意不分彼此,让尘封岁月中曾经触动心灵的事物如青青草色、田田香荷,暗送清芬,宽释情感,安慰心灵。

四.单音与清唱

(一)对母语的坚守。母语之于鲍尔吉•原野来说,既指汉语,又指蒙古语。2021年第10期《鸭绿江》刊发了“重现的镜子•鲍尔吉•原野卷”,不仅刊出了原野的作品选章、文学观点,同时配发了聂尔、乔雨书的评论和高晖印象记。原野把优美、天真、灵动、别致、智慧与思想,源源不断地贡献给了他的母语。2021年第10期《草原》刊发了他的《星星上的盐》,写草原上的鸟儿,风,天空,树,云朵,黄昏,雪蜻蜓与小孩。他是诗人。君不见整篇都是诗吗?他是孩子。本色。率真。单纯。好奇。热爱。不世故,不骄奢。不温不火却充满锐气。他是智者。幽默。诙谐。高贵。沉浸。他的散文清丽却不肤浅,自然却不芜杂,浓稠却不俗艳,芳菲却不甜腻。他的散文充满韵律,饱含深情,哲思深刻。他严肃、认真地看待生命与时间,用智慧化解生活中的紧张、荒唐。他的生命力旺盛,使文字始终呈现出茁壮、昂扬的态势。那些草原一样水草丰美的文字,是他献给大地的无尽的情诗。

(二)王雪茜厚积薄发,年内出版《折叠世界》《时间的折痕》两部散文集。她以探寻幽微的专注视角解构文化、剖析人性、领悟生活,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她的言说涉及小说、戏剧、电影、书籍、美术等文学与艺术的广阔范畴。她的语言是银质的,不刺眼,不抢镜,却总能稳稳地落在读者的心窝。同样,她的语言也理性、干脆、达观、干练,却暗藏魔力。

五.断章与特写

素素在2021年第8期《北京文学》发表了《阿尔莫克莎产房》。在藏语中,阿尔莫,意为“龙”;克莎,意为“新房子”。在四川,她遇到了“阿尔莫克莎民居博物馆”——特殊的藏式碉楼,既是供家人居住的房子,也是防御外敌的工事。在拾阶而上的参观中,她被四楼那间小小的产房深深吸引。那是诞生一个个婴孩的密室,也是神秘的生命宫殿。犹如远古的秘境追踪,作者以精准的语言、饱满的姿态、克制的情感,将史实与事实交融在一起,使史不枯,事不杂,情不泛。选材有量,叙述有节,情感有度,一篇短文即可显现大家气象。

李皓在2021年第1期《长城》(双月刊)发表了《一粒稻米的伦常》。他将出生于被誉为“米粮仓”的东北的成长经历、生活经历及对稻米的认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沿时光之河逆流而上,讲述了许多与稻米相关的历史与往事,情景交融,饱含深情。“稻,有时候是一粒米,有时候则是道。”此时,稻米已经不仅是人类生存的口腹之需了,而且成为承载中国传统文化与精神内涵的有效载体。本文发表后,即被选入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21年中国散文精选》和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2021中国散文精选》。可见,这“一粒稻米”已经引起共鸣。

满族作家宋占方在2021年第6期《满族文学》(双月刊)发表的《赶牛》,被2022年第1期《散文选刊》转载,并入选《2021年民生散文选》。作品记叙了童年时“赶牛”的经历。短短四天,他随着老朴头送牛群进城,小小少年亲见牛救了小伙伴以及城里人对牛的不同态度,从而懂得了孤独、无助、善良与悲悯。人的成长有时在瞬间完成。作者正是选取了这样一个横截面,专心致志地陈述、描绘与抒怀。线性的阅读没有难度,却单纯而诚恳,值得细细品赏。

胡海迪在2021年第5期《芒种》发表了《方言土语也风雅》。这是一篇集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的文化随笔,作者追溯了作为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文明标志“雅言”的普通话的起源,以及在全人类范围内普通话与方言的辨证关系。方言是每个人的胎记,是另一条脐带,是人类的生命之源。方言是口口相传、世代绵延的珍贵的“非遗”物质,是中华民族汉语言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下,如何对待尚存的方言、方言所附带的文化意义有哪些,这些问题在文章中都会找到答案。他发表于2021年9月17日《中国艺术报》上的《艺术家开会琐谈》,想象奇谲,神思飞扬,语言极具弹性与张力。运思独特,运笔老到,亲和、自然,毫无艰涩之感。漫游而不漫漶,圆润而不圆滑,松弛而不松散。一篇身边人物众生相的短文,却写出了作者观察之细微、专注,语言之诙谐、幽默,思想之跳跃、轻盈,意境之明丽、清朗。这种慧眼独具不正是评论家所具有的本领和才能吗?

李大葆在2021年第2期《芒种》发表了《天子重墨》。该文详细解读了乾隆皇帝洋洋四千言《盛京赋》的内容主旨与精神内涵,赋文成因、时代背景、治国理政的胸襟与抱负,以及赋文在国内外的广泛推广与传播等种种记述,使现代人清晰、直观地理解了峭拔、古奥的赋文。通篇夹叙夹议,情景相应,起伏跌宕,酣畅淋漓,情感饱满充沛,语言鲜润多汁,文风缜密、精准,时而响起猎猎风声,时而回旋清罄之音,汪洋恣肆,挥洒自如,不失为一篇耐人寻味的赋外之“赋”。

程远在2021年第2期《牡丹》发表了《朋友二题》,在2021年第6期《满族文学》(双月刊)发表了散文二章《老铁 老邱》,是作者对少年伙伴的回忆,莽壮青年时光的回首,虽然没有什么离奇古怪的故事上演,也没有惊天动地史诗般的大事发生,但平实、率性的笔触,每每触及到情感深处都令人心颤。写人物,即是写命运——唯有情到深处,并上升为哲学的思考,才会引起共情。流畅、自然的叙述中,时有蜂拥的往事被唤醒,而欲言又止、无语凝噎的情感深藏其中。

另外,刘嘉陵的《滑冰的人们》、孔庆武的《北京:七个瞬间的随想曲》、张少恩的《散文四篇》、季士君的《石河驿》、杨松的《如花美眷》、扈哲的《秋叶之歌》、郭颖的《秋日四章》、刘一秀的《理发匠老韩和“韩老妈子”》(外四篇)、尹伟达的《千里来看一座桥》、孙传生的《何处是吾乡》、代宝学的《夜来香》、尹光磊的《儿女情长》、赤州的《五棵柳树》、刘殿海的《追忆父亲》、文逊的《老房子》、葛文芬的《棉袄罩儿》……念亲人,怀故里,抚摸土地,亲近自然,旁征博引,谈古论今,纵横捭阖,扬扬洒洒,均各有千秋。

辽宁散文创作存在的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思考

一、从本质上讲,散文在继承传统散文特质的同时,它的肌理与样貌都在发生着变化,时间一直在等待着新的书写方式的出现。在文化大散文、历史散文、乡土散文等“流行”过后,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标签性质的散文“类型”出现了,一些跟风的作者也安静下来,等待、观望,散文创作似乎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但是,也许是河流转弯之前的降速与迟疑,新的散文态势仍不明朗,更多未知仍在持续期待之中。

二、中国六朝以来,为区别韵文与骈文,把凡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统称为散文,后来又泛指诗歌以外的所有文学体裁。这种粗线条的划分至今仍在沿用。那么,如何理解散文与其他文体的融合、兼容?散文向何去处?除了上文所提及的散文类型创作,2021年自然、生态、环保题材的书写显得更为风光,但它更加强调纪实性、原创性、在场感,并上升到思想领域的提审与问讯,甚至意义与思想的阐释已拓延到更加形而上的境地,使当下的散文与传统的报告文学、随笔、回忆录、传记等体裁有了交叉地带,这与散文本质意义上所说的“形散神不散”是非合拍?或者干脆,现在的散文等同于非虚构吗?而实际上,如此建构出来的优秀作品,也还在等待之中。

三、关于乡土与乡情的书写依然泛滥,或者说,只陈述个人过往的乡村生活,或经年之后再回乡土遇到故人引发的回忆,诸如此类的文章随处可见。只是个人经历稍有不同(有的基本相同),不用读下去便知下文如何。提笔之前,不妨想一想:当童年或过往的回忆让你难忘之时,是否可以感动读者,并提升到关注与关怀人类共同命运的层面,而不是单纯的就事论事。你是否具备这个能力?如果只负责倾诉或自说自话,则不在此讨论之列;如果作为作品拿出来发表——这样的书写离真正意义上的写作还有多远?值得思考与商榷。

四、在日常生活的焦虑中,是否有一种叫“写作焦虑”?把写作作为诸如打球、广场舞一样的生活必需和消遣,写不出来、写不好就焦虑;或者相反,如自来水管一样如常“自来”,天天、时时有“作品”问世。散文写作贵在寄情于事、融情于景、寓情于物,托物言志,贵在真、善、美,贵在用心与专情、意趣与调性……其实,作家的视野与格局、对生命与疼痛的感知与体会,这些看似虚无飘渺的东西,最终决定了自身散文作品的质地与品格。因此,对于一位严肃、严谨的作家而言,“牙膏式”的书写、滑爽惯性的写书,既浪费了自己的情感、精力和体力,也浪费了传媒的公共资源和读者的宝贵时间。果真如此,这样的书写可休矣。所以,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作家,请慎重下笔。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2021年,正值建党百年的难忘时刻,也应该成为作家们反思自身创作的良好契机。习近平总书记说:“这是一个需要伟大作品、能够出现伟大的作品的伟大的时代。”那么,作家应该如何记录下民族复兴的百年?如何铭记光荣传统、传承红色基因?如何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续写出无愧于光辉岁月的崭新篇章?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由于时间仓促,视野有限,挂一漏万、遗珠之憾实属难免,望读者海涵。

 

作者简介

宋晓杰,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一级作家。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扬子江》诗刊奖”、辽宁文学奖等。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