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杨犁民诗集

空椅

大地是空着的，院子是空着的

海边是空着的，草坡是空着的，那之上

往往有一把椅子，而椅子之上

没有谁坐在那里，椅子自己

坐在那里。椅子坐着坐着

就把自己，坐进了时光深处

一把新椅子，坐成了旧椅子

 

看见一把空的旧椅子

你会觉得，自己曾在那里

坐过似的

 

隐忍

河流日夜奔流，从不说，十万山峰夹扁瘦弱的身躯，一度令其走投无路

山峦永恒固守，从不说，八千河川割开伤口，让其沉沦

 

无限之上，主大势者，掌握着万物的运行法则

并一再宽恕了大地的悲悯，和隐忍

 

火车

即使停下来，也永远是一副

出发的样子，奔跑永无停歇，远方

才是最后的目的地

当天色黑尽，火车仍在慢慢前行

它驶过城市和乡村

许多人都睡着了，也有的

仍亮着灯光。有时候

一片窗帘刚好拉开

火车由此驶过许多人的梦境

也有的时候，一位老人

正向外泼洗脚水

同时也将光线泄露出来

它拉着一车人的归途

却不知道自己归途何处

有时候，我们看见火车驶过

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火车的

一个瞬间而已，只不过是

火车无数次驶过中的一次

驶过而已，火车永远都在远行

我们看见火车的时候，火车

正隆隆驶过自己的一生

(杨犁民，1976年生于重庆酉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李苇凡诗集

干草堆

分布在田里的干草堆，将逐一被点燃，

烟灰升到半空，又落下来，

像在我们眼睛里，下起了雪。

那些干草堆，看似随意摆放，

实则有着微妙的布局。

入夜之后，每一垛干草堆都烧起来了，远远望去，

星罗棋布，火光摇曳，

秋天的田野，看起来更像一个道场。

收割后的稻草，脱掉谷粒，在秋阳里失去水分，

除了极少数，培养成稻草人，

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

所有干草，就地烧掉。

不是年迈的幺公无力将它们挑回，

而是天地法则，只有通过焚烧，

让死者以灰烬之身，为来年的秧苗提供肥力。

 

在重症室外

分配给我们的时间，也分配给花台上

刚刚成活的满天星、雏菊和山茶；

重症监护室外，

那一排杨柳，撑起一片绿。其中一棵，今年，

没有发芽，

它把自己封闭起来，喊它，

也不应。

但我始终能感觉到，

它睁着眼晴，即使在漆黑的夜里，

也在看着我，却认不出来。

它到底置身于哪一个世界？

它的皮肤，有不有感觉，体温还在不在，

枝柯断裂，会不会痛？

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子民，有时被称作

植物，有时被称作人，

有时被称作，植物人，

只有借助风的力量，才能引发枝条的起伏，颤动，

只有借助呼吸机，才能唤起轻微的喘息。

 

种菊

把磨出小洞的搪瓷盅，从母亲那儿要来，

种上一棵野菊花，放在窗台上，

每天观察它，为它写一篇作文。

最为蓬勃好看的野菊花，长在村头的墓地里，

那是我背着大人，偷偷挖回来的。

现在我依然种菊，以一个现代人的身份，

把它种在城市的阳台。

把菊花种在花盆里不算什么，

要把它种在纸上，

用汉语自身的肥力去滋养它，使它呈现出全新的意义。

但事与愿违，

更多的时候，它似乎倾向于，

带有某种过去的信息，

以呼应我小时候，从墓地移栽来的那一棵。

那是死去的人，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形式——

与我相识。

(李苇凡，本名李平，70后，教师，居重庆合川。)

（以上诗歌节选自《红岩》2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