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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味蕾的后天养成
来源:人民政协报 | 高洪波  2022年03月28日08:45

关于幼儿文学作品,我提出过一个概念:精神味蕾。每个人都有舌头,味蕾依附于舌头,而且有自己的记忆,这是人的特殊生理功能。而“精神味蕾”则是一个略显俏皮的形容词。

每个人都有乡愁,有时候乡愁其实很物质化,就寄托在你小时候吃了什么东西上,它会带来物质的寄托。比如我是东北人,吃饺子在东北是特别开心的事情,但是我的女婿是浙江诸暨人,当我们吃完饺子的时候,他就会很谦虚地和我爱人说:“妈,能再给我一碗米饭吗?”因为他认为饺子是菜,是吃不饱的,他小时候和我们东北过年吃猪肉炖粉条、黏豆包不一样,这就是味蕾的养成。我认为,所有人的乡愁都寄托在自己的舌头上,从这个意义上说,精神味蕾自然也是要从小培养。

这就涉及我的专业,我是给孩子写作的儿童文学作家,我的读者年龄越写越小,近20年来,我为低幼年龄段的孩子写作最多,具体说是零到三岁、四到六岁,所以幼儿园是我特别关注的。童年是人生的起点,精神味蕾也是与生俱来的。再举个例子,一位老朋友曾很诚恳地对我说:“我的外孙女好可怜,一点糖都不能吃,一点甜味都不能沾,因为怕得龋齿。”后来她给自己的外孙女吃了一块红薯,由于小孩子从来没有吃过,红薯的甜让她非常开心。这个故事让我很震撼,也很震惊,当然现在小孩养育的方法也许更科学,为了防止龋齿,连甜的滋味都不能尝,以前我们小时候拿个糖球吃很幸福,但是现在这一代孩子我很同情他们,他们得到一块甜的红薯已经如获至宝。其实对甜味的感觉,不仅是人类,包括其他动物,比如小狗它们都爱吃甜食,因为和甜的组合有一系列词组:甜蜜、甜美、甘甜等。

这让我想起以色列这个国家为什么爱读书,他们是最早把味蕾和学习结合在一起的。我曾经去以色列访问过,他们在圣经上放蜜,然后让小孩舔蜜,孩子会突然发现这本书是甜的,味蕾就和这本书有了一种特殊的物理的结合。从孩子很小的时候把味蕾和知识组合在一起之后,让人觉得阅读是甜美的,是非常有意义的、有诱惑力的,从而爱上读书,这是一种特殊的教育方法。

关于精神味蕾的设定,我觉得相对于物质产品奶粉、钙片而言,给孩子的精神营养品是精神成长不可或缺的。口味是后天选择的,比如南甜北咸、南方吃饺子还要吃碗米饭等等这些身边顺手拈来的例子,而精神味蕾要靠渠道养成。

第一个培养渠道就是小学语文课本。一个好的语文老师会对儿童阅读提供特别好的对美的欣赏、对艺术和想象力的追求。我记得小时候曾经被要求写诗,当时我小学二年级,写不出诗就回不了家,让我对诗很恐惧。但是后来小学课本里有了诗,有贺敬之和张志民的诗,有杨朔的《荔枝蜜》等,这些课文将我们带到特殊的天地,对我们品位的养成有特别重要的作用。因此敬业而有才干的语文老师在阅读课堂中担当重任,他们对每一个小孩子肩负着营养师的职责。

第二个培养渠道是课外阅读。我对诗歌特别深的印象就是当年获得了一本《革命烈士诗抄》(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让我对诗歌的恐惧一下子消散了。书中有很多革命烈士就义前的诗作,比如我们早期重要的军事领导人刘伯坚被俘时写的“带镣长街行”,他的家书里写的字非常漂亮;还有帅开甲的“记取章江门外血,他年化作杜鹃红”,当时他写完这两行诗就被枪毙了;还有叶挺的《囚歌》、写《挺进报》的陈然的诗等一批诗歌。这使我一个小学生对诗的认知、阅读经典的味蕾有了特殊的营养。

关于精神食品营养成分的区分,诗是前期和成长期,接着是童话,然后是小说,包括现实小说和科幻小说,这是少年时期非常重要的部分,比如《三体》是中学生非常喜欢的。我们上学时也酷爱科幻小说,凡尔纳所有的书我都有,拼命地找来读。现在还涉及更小年龄的阅读就是绘本,比如我写了《小猪波波飞》,法国人买下了版权,精神味蕾最早的养成要从这开始,从小不点开始。到了中学以后,口味可能定下了,再让他们读一些东西,他们就会拒绝。我曾经在广西的一次演讲中说到阅读时,有一个五年级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问我:“我爸爸让我看《拿破仑传》,我不爱看,怎么办?”当时他爸爸就坐在旁边,非常尴尬。我说:“《拿破仑传》对你一个小孩来说太深了,大了之后这绝对是本好书。”我中学时看《拿破仑传》印象非常深,记住了其中一个细节:拿破仑个子特别小,但是他的将军都很高大,拿破仑很厉害,让将军攻打的时候说:“你如果这仗打不赢,我马上取消我们两个之间的身高距离。”对方是大高个,但是拿破仑不说砍头,这个细节让我印象特别深,所以拿破仑纵横世界,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由此可以看出孩子有他的选择,已经带有自己的一种意识了。

我的一个老前辈金波先生曾经说过:“孩子的阅读分两种:一种是自然生态的、自发的,或者说消遣性阅读;另一种是追求纯正审美趣味的阅读。”后一种阅读更重要,需要老师加以后天的引导和辅导,这里还涉及亲子阅读,亲子阅读实际上是培养精神味蕾的一种特殊的方式,每个爸爸妈妈一定要注意到这点,如果父母整天玩手机、玩游戏,却让你的小不点读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以身作则非常重要。金波还说:“童年跟随着我们整个的生命进程,不断地被发现着,被养育着。对于童年,我们没有穷尽的书写,没有终结的诠释。我把为孩子们写诗,看作是对童年的纪念,对童年的洗礼,也是对童年的致敬。”我认为这是一个童年味蕾最忠实的培养者为我们提供的至理名言。我们作协的老主席巴金先生曾说过:“文学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人变得更好。”作为一个作家,应该提高自己的修养,以身作则,在社会道德风气方面发挥自己的作用,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报以赤子之心才能使为孩子写的作品达到非常好的营养饱和状态,让我们孩子精神味蕾的后天养成能尽快进入一种和其他民族孩子具有竞争力的最佳状态。

当年我们是唱着《兄妹开荒》《夫妻识字》进行扫盲的国家,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数字化时代,面临着民族复兴,同时大力提倡全民阅读。这几十年的跨度如此之大,我们为这个时代讴歌,为这个时代自豪,我们要对得起自己手中的笔,也要对得起嗷嗷待哺的孩子们。

(作者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