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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2年第3期|三三:羽人(节选)
来源:《青年文学》2022年第3期 | 三三  2022年03月21日08:36

三三:一九九一年出生,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律师。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研究生班。曾获二〇二〇年“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著有短篇小说集《离魂记》《俄罗斯套娃》。

 

羽人

文/三三

雾霾最严重的那几年,我在北京当编辑。每天骑自行车上班,到单位出一身汗,冲锋衣里腾起一股烧煤般的瘴气。办公室另有一位资深编辑,姓张,一千度近视镜片之下藏着神秘莫测的目光。老张的阅读面驳杂,每次经过他身旁,总能发现一些意外之书。比如《木工基础》《俄国革命史》《伦理学中的形式主义与质料的价值伦理学》。有一回我还没走近,他猛地把书往抽屉里一塞。白炽灯光渗进缝隙,只见书的腰封上拓着一套春宫图,上有“品花宝鉴”四字细细闪烁。

我们的杂志叫《香炉山》,小说、散文、诗歌俱有专栏,属于纯文学刊物。每一期杂志的封面图,都遴选自历代的香炉文物。从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错金博山炉,到新安海底沉船中打捞来的青铜狮子香炉,应有尽有。不过,我们杂志还算不上名刊,来稿量不大。想向稍知名些的作者求稿,往往须多番催促;当然,发稿费时,就轮到他们催我们了。

有一天早晨,我收到一个信封。转寄多次,已看不清寄件地址。起初只当作投稿,拆开却觉异样。一张A4纸,顶格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陈冲,我的朋友:

如果这封信真的能寄到你手里,我将十分感激。

我们多年没见面,你的影像还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有一年夏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穿过矮山与墓地,也钻了不少环形的荆棘枝丛。我们的四肢被划出红色的小伤口,你袜子上还沾满蒺藜。最后,我们跳进东海,一路游到北马里亚纳群岛。被送上军事法庭时,我们变成了两条鱼。经过一轮轮投票,人道主义者成功把我们放生了。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近来我怀疑它只是一场梦,你可以帮我确认一下吗?以及,你还好吗?如果看到信请务必给我回复,否则我担心你已经死了。

我一口气读了两遍,完全弄不明白寄件人的动机。既没署名,也没留回信地址。我把信递给老张,老张读完用手一拈说,这不还有一页吗?我连忙凑过去,但他的发现徒增我的困惑。第二页只有三行字,看起来像一首诗。老张把它念了出来:在江边倒立/流水像剪不断的头发/它闭上眼。

我们摸到混沌之物的边缘,又将它轻轻放下。到中午,我和老张去巷子里吃了牛肉拉面,鲜葱白蒜,几口热汤就化去了思维的桎梏。原已把此事视作一场恶作剧,谁知没过几天,又寄来一份包裹,似曾相识的字条滑了出来。

陈冲: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本诗集是我十多年里写的,我想还是直接寄给你吧。只有你保管,我才能放心。

希望你原谅我的冒昧,谢谢你!

随字条附上一本硬面抄,可以看出本子用了好多年,纸外壳疲软,有一个角向里折。封面上印着歌川国芳的水浒绘,跳涧虎陈达。陈达没什么名气,但我认得出,还知道他在第二回就出场了。我一边想象着陈达在昱岭关乱箭穿身的终局,一边翻开了诗集。粗览之下,不是什么惊艳的作品。诗歌并非我的长项,归隔壁房间的小吴统稿,但每个编辑多少被工作磨砺出一种形而上的文学嗅觉,能从伟大作品中闻出檀香、壁炉火味、黄金与肯尼亚湿土的混合气,或者仅仅是一种震古烁今的剧烈腥臭。至于这本诗集,则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时只感到湿漉漉的暧昧。

我请老张看诗集。老张往右侧墙壁指了指,怎么不找小吴看?我说,小吴每天穿紧身裙,一见我就笑。还请我吃樱桃,红艳艳一颗直接塞进嘴里,怪不好意思的。老张笑了,人家又不是只请你吃,想开点。我压低声音,小吴有点不正经。老张说,吃人嘴软,你还话这么多。我说,也不是,每次嚼半天,把核吐出来时,心中不知为何甚是遗憾。老张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小陈,你也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懂。

老张不仅对人生更有见地,对诗歌的了解也胜过我数倍。闲下来,他就把诗集翻几页,不时向我反馈读后感。有时他说,你发现没,这本诗集里的字迹和A4纸上的不同。字是人的一种精神面相,假如为同一个人所写,这个人前后变化奇诡。有时又感叹,古怪,万分古怪。你看这首,挂在香樟树上的风铃/灵魂的密度随摆动稀小/晴光剪裁它的阴影/依次:小风、大风、无风……看上去在写风铃,但像不像一个人被吊死的样子,风是他挣扎时的呼吸。我被他说得毛骨悚然,手臂发痒,似有青苔从毛孔里缓慢地长出来。鬼使神差的,一片山中的森林把我少年时的记忆烫开,榆树、桦树、红杉,数量最多的要算樟树。我问老张,上次寄来的三句诗,你还有印象吗?老张原封不动地背了一遍,语调平淡,仿佛我问的是他家庭地址。我听完却一惊。我说,总算想起来了,我以前在那个地方待过两个多月。“流水像剪不断的头发”,说的是承南市的白江。江对岸叠嶂绵延,近江的一侧山峰上,有一座著名的如来殿,隔江正对着一个山茶遍地的小公园。“它闭上眼”,就是指如来佛像。

我一把从老张手里夺过诗集。或许在那时,回一次承南的念头便模糊升起了。然而,阴错阳差,等我真的付诸行动,已经是四年后的秋天。

承南不通高铁,从北京过去,每周有一趟大巴。四个半小时路程,全车厢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一路听司机埋怨,现在没人回承南了,车票钱还值不回高速过路费。他的口音掺杂了承南的方言,有不少介于平翘舌之间的发音,我很久没听人这样讲话了。临行前,我买了稻香村的点心,路上和司机分着吃。等汽车开进客运站,只剩一层空落落的油酥片。

我订了一家江边的小旅馆,离客运站也不远。拖着行李走过去,正逢昼夜更替的钟点,天色晦暗。道路比我记忆中的更宽敞了,少许未铲平的水泥使路面崎岖,隔着薄球鞋刺痛我的脚底。街上寥无人烟,风簌簌翻黄了树叶,宣扬着秋天的权威。我还穿着短袖,浑身发冷。想抽根烟御寒,却摸出个空烟盒,壁炉里一根木柴都没有了。我只好继续前行,一种与时间脱节的凋敝景象映入眼帘。我的内心生出涟漪式的震惊,爱伦坡通往厄舍府的路也不过如此。

这所旅馆开业多年,从前我就见过。自我走后,外墙重新翻修过,以乳白色砂壁涂料葺出颗粒感。紧接下去的一些年里,风吹日晒,墙面局部变灰。玻璃门也是后来装的,上面用红纸贴着“欢迎光临”。我推门进去,前台坐着一个女孩。她戴了口罩,仍能看出脸中央有一道长疤,像曾经被人劈成两半。也像阿里斯托芬参加会饮时说的半人,弃绝爱情后,自我克隆成一个整体。见我走进门,她按掉无限电广播,起身望向我。

我们照面站着,她忽然说,你回来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暗地里迅速回想了一遍承南的故人,但怎么也找不到类似的面孔。僵持半晌,我喉咙一涩,问道,你是谁?她低头笑了,一边满不在乎地用指尖把我的身份证移到面前。她说,那时候你们整天在江边闲逛,有一次碰上暴雨,还来这里借过伞,你不记得了。经她一说,我不觉恍然,细思却不对劲。我说,别开玩笑了,当时你才几岁,怎么可能借伞给我?她不管我质疑,自顾自地说,承南就这么点大,我小时候经常看见你们……你们三个人。我一愣,说出了那个名字。我问她,那你知道,梁梦真现在在哪里吗?她的眼睛下露出笑纹,梁梦真,原来你是回来找那个女孩的。

言谈之际,她办妥了手续,从底下一格抽屉里拿出一把铜钥匙。抬眼又见我,她说,大个头,你不要皱眉。我说,我个头不大,只是有点胖,你叫我陈冲就好。她点点头,陈冲,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你天天皱眉也没用。我想对她笑,情急之下,做了一脸怪像。我解释说,我只是为鸟叫头疼,承南鸟太多了。你听,又尖又密,弄得脑颅里都是回声。

我们静下来,一起听了会儿鸟叫。

那些从尖喙里钻出的声音穿透窗户,肆无忌惮地涌来。我几乎要痉挛了。十几秒,也可能足足一分钟。她终于说,所以,你不是对我有意见,是对鸟有意见。我笑了,这回比刚才自然一点。我说,没有,我对鸟也没意见。

我十四岁前后,在承南待过一个暑假。那时,我父亲离家有一阵了,据母亲说他是去国外进修。一去大半年,音讯全无,就算参加间谍培训也该回来了。只是母亲不多说,我也懒得追问。照理说,十四岁已经不小了,在古代属于大龄男童,第二年要把总角的发型改束为一髻。可在母亲眼里,我还是一副心智未开的模样。这不怪她,我平时沉默寡言,一放假就埋在书店里看闲书,根本没有能挑起生活大梁的迹象。另一方面,是我多年后才意识到的。我天性缺乏警惕之心,为了看清事物的真相,不吝惜凑近危险——我是说,凑近那些可能轻易毁掉我的东西。这一特质伴我至今,多少阻碍了我的成长。

那年夏天,母亲因工作缘故没空管我,干脆把我寄养到承南的小姨身边。小姨刚嫁过去不久。姨父是个警察,许氏八卦掌第六代传人,一喝多就向每个人展示师门独传绝技。要等到三年以后,姨父成功调到省里,小姨夫妇才能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抓住机会离开承南。

言归正传,我刚到承南的那天夜晚,适逢姨父出警,家里只有小姨一人。她把我带到一间小客房,里面陈设极为简洁,好像户主急着住进来,对这种不重要的房间还没来得及认真装饰。一具两用沙发紧靠着墙,已经往外翻成了一张小床。整个房间里最显眼的,竟是一扇朝北的窗户。窗帘正两向敞开,黑黢黢的云层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窗框。低处雾霭之间,白江若隐若现,宛如一把幽光下的银勺。江畔闪耀着一些白光,鱼鳞似的乱颤,我渐渐看出那是几个手持探照灯的人。我们一直没开灯,好在黑暗中望个清楚。小姨往光簇指去,你看,你小姨父就在那群人里,今晚估计又回不来了。我问,他们大晚上在江边干吗?但小姨回避了我的问题,只说,夏天就是杂事多,过两天,我带你去江边逛逛。

小姨的承诺兑现得很投机。第二天,她带我去了一趟农贸市场,中途有两公里沿江步行的道路。这就算看过白江了,顺便买了一篮西红柿、白菜、土豆、绿豆芽。小姨白天在档案馆上班,晚上去棋牌室一番消遣。通过这种方式,她迅速融入了承南。而她的生活越是紧锣密鼓,就意味着我有越多的自由空间。在承南小住的这些日子,我简直跳进了一口“自由”的游泳池。

至于那晚白江边发生的事情,是后来梁梦真告诉我的。我们第一次碰见,她穿了一条米黄色的无袖连衣裙,斜靠着假山底的一块大石头。一个侍卫般的男孩站在她旁边,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白双喜,以为这张脸得配一个更凶狠的名字。对于我和梁梦真的谈话,白双喜有点不以为然,侧着脸斜眼看我,以至于我发现他侧脸有一些麻子。天实在很热,太阳表现得敬业过头了。白双喜被晒得脖子发红,梁梦真倒没什么,笑眯眯地剥着手里的花苞。我们说到江边悬案,梁梦真哧的一声笑出来。她说,原来那个人是你姨父打捞的啊。我还没明白过来,问她,什么人?她说,就是跳江的那个。凡是下狠心想死的人,身上一般都绑过重物。你知道这人多有意思,他把轮胎拆了,随身绑了一台自行车架子。就这样,他失踪了两个礼拜,直到衣服飘上岸,才知道是自杀了。我半信半疑地问,好好的为什么自杀?梁梦真说,那你得亲口问他去。花苞被她剥到芯子,手指一捻,满手浅黄色的花粉。我不禁一直盯着她的手看。察觉到后,她抽回双手。像转移我注意力似的,她又开口说,不过也没什么。承南每年都有不少人失踪、死亡,尤其到夏天,白江里经常捞出尸体。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举止如此聪慧成熟的女孩,竟然与我同龄。她和白双喜是同学,在承南三中念书,暑假就结伴消磨时间。认识我以后,我们三个经常一起闲逛。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别扭。白双喜几乎不同我讲话,偶尔四目相接,我感到一种动物式野蛮而纯粹的敌意。梁梦真待我时冷时热,即便最热情时,也有所保留。而他们两人似乎更复杂,有时看起来很亲近,却又在一些瞬间紧绷得令人窒息。

有一回,我们坐在白江边聊天。水还算清澈,但白江毕竟深,所以也见不着底,非要往下看只能得到一些波纹的幻象。梁梦真心情很好,脱了鞋子,把半截小腿浸在江水之中。正说到我随身带到承南的一套《射雕英雄传》,梁梦真突然脸色一变。我们忙问她怎么回事,她把脸转向白双喜,一改往日沉稳的样子,双唇嗫嚅,惊慌得几欲落泪。她说,我的手链掉江里了。“手链”像是隐藏着一种仅他们两人知晓的特殊意义,梁梦真一说出口,白双喜立刻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二话不说,甩掉身上的衣服,一头扎进了白江。我在岸边没回过神来,问梁梦真,你掉的是什么样的手链?她没回答,我兀自站着,久了觉得自己有点傻。不知又过多久,梁梦真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我,你刚说到哪儿了?《射雕英雄传》书好看,还是电视剧好看?她冲我扬起脸,眼眶里滢光盈盈流转。她的瞳仁很黑,像一对水中晶石,浸润着原始的无邪。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喜欢听她说话,她不仅会说,还很擅长用手势、姿态、眼神去补充嘴里的话,让人和她面对面时,没法不对她言听计从。这对一个十四岁女孩而言,是一种何其惊人的天赋。被她一问,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射雕英雄传》讲了什么。她接过话,说自己小时候很喜欢阅读,但家里一共只有两本书,是她退休的奶奶从单位偷回家的。一本是彩绘版《水浒传》漫画,还有一本《莎士比亚戏剧简选》,两本她都反复看了无数遍。我说,不能去学校图书馆借书吗?梁梦真一抬下巴,能啊,但我现在已经不读那些了,只喜欢诗。

白双喜还在水里呢!他上下游动几回,从江面上汲取一肚子空气,又雄心勃勃往水底蹿去。最后一次浮上来,他的面孔发白,像一条精疲力竭的大鱼。我有些着急,但梁梦真丝毫没空关心白双喜,此刻她所有的神采都聚集在诗上。我那时语文成绩非常普通,对于要记诵的东西尤为深恶痛绝,自然入不了诗歌的门。但拗不过梁梦真有兴致,听她滔滔不绝地谈论诗。末了,她说,诗是最叛逆、最自由的文体,因为它完全没有意义。实话告诉你吧,我信任诗,你信吗?我一边还担心着白双喜,只能磕磕绊绊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信不信……我们不用去看看小白吗?梁梦真一听,高兴地喊了一声。紧接着,伸手指向白江说,我们就以小白来作诗吧,我先来。她认真地凝视着水里,仿佛从这一刻起,她才注意到白双喜正在水里寻找她的手链。不得不承认,白双喜真是一位通水性的好手。他巡游于近岸的江域里,极有条理地按格子搜寻遗失物。在水下,他不止一次翻跟头,空心的小水珠从他滑韧的躯体中冒出,直往江面飘。随着他往深处潜去,人越来越小,就像一颗被水波以青蓝射线切割出多面的钻石。梁梦真看了一会儿,慢慢说出她的诗句:在江边倒立/流水像剪不断的头发。她拉起我的手说,陈冲,下一句你来试试。我思忖无果,胡乱接了句,夏天我们坐在大树下。梁梦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双手直扶住腰。她说,有点意思,你还会押韵,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你快重新来一句!我无可奈何,把前两句叨来叨去,蓦地说出了第三句,他从水底向天空上升。梁梦真说,不好,“水”字重复了。我说,上升时他看见神仙鱼。梁梦真问,什么叫神仙鱼?我说,上升时他涌向一颗恒星。梁梦真追问,上升时他到底怎么?我说,上升时他带来一把命运之锁。

梁梦真又一次笑起来,露出浅浅的牙龈,这层虾粉色之中悬浮着夏日的核。那时我还不懂得,“美”是多么让人占优势的特质,一位美人身上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是一种增色,但我已俨然受控于梁梦真的魔力。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会为她学习诗歌、为她捡手链、做任何她要求的哪怕匪夷所思的事,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和她在一起时,我常常陷入一种无来由的轻微震惊。

我正胡思乱想,白双喜猛地探出水面。梁梦真的嘴从半张开到慢慢抿紧,像一扇神秘的门徐徐关上。在我们的注视下,白双喜爬上岸,他气喘吁吁,发梢、睫毛、身体曲线的每一处弧形都在滴水。此时大约下午四点,承南的阳光不再那么烈毒,反而很好心地替他擦拭一身水的铠甲。他裸露的上半身恢复光洁,米色长裤仍然湿漉漉的,颜色比下水前深了一倍。他走近我们时,我闻到一股腐烂植物的气味。

白双喜冲着梁梦真摇了摇头。毫无疑问,除了疲惫,他一无所获。

梁梦真面无表情,却散出一阵沉郁的气场,宛如一头巨大的铜兽显露身上的一个钝角。她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土,甚至没有看白双喜一眼。转身要走时,她说了一句,废物。她的声音清脆、利落,活像拍在人脸上的一声巴掌。

……

精彩全文请见《青年文学》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