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啄木鸟》2022年第3期|洛风:海妖的战争(节选)
来源:《啄木鸟》2022年第3期 |  洛风  2022年03月15日15:24

小编说

到处拈花惹草的男人被称为“海王”,那么以俘获男人为乐的女人呢?姑且称为“海妖”吧。陆璃的老公成了海妖的猎物,更要命的是,陆璃刚刚查出怀有身孕。凭借贤妻良母的隐忍退让既唤不回老公的心,也维护不了自己的尊严,似乎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扳回这一局。陆璃决定为自己而战,打响一场海妖的战争……

海妖的战争

文/洛风

产科医生说:“发育得很好,七周零四天。”陆璃听后几乎呆若木鸡。

走出B超室,到处是挺着大肚子一脸希冀和喜悦的女人们。然而此时的陆离,内心一阵阵抽搐,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浑身筋疲力尽,她想要侧身靠一靠,却发现全世界没有一个自己的支点。

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不是时候——陆璃刚刚发现结婚四年的老公,出轨了。

曾经有那么多迹象,她却统统选择视而不见,一味地守在她那豪华而空旷的家里,专注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恍惚间,她仿佛能听见上帝在她的头顶发出不屑的笑声。

再站在步行街上,曾经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她只觉得,真是个操蛋的世界。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步行街是属于黑夜的。黄昏夜雨,方砖地上的水光像梦一般,偶尔行人穿行的脚步,挑逗起圈圈涟漪,像梦的眼睛;各个橱窗里映射着黄的、红的、蓝的、绿的散光,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里面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神秘。陆璃固执地撑着伞,一动不动,盯着黑暗尽头的法国餐厅,临窗坐着的一男一女在橘色的灯光下喁喁情话。

女人撕下一块酥脆的法式面包,撒娇地喂进男士的嘴里,然后舔掉手指尖的残渣,露出几分得意;男人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女人面前,牛排鲜嫩的颜色,旁边红酒的旖旎,将女人的脸映衬得绯红发亮。她的神色时而甜腻、时而妩媚,连桌子上的烛光都跟着她摇曳起来。

女人神采飞扬的骄纵,男人熟极而流的宠溺,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浪漫——除了那男人是自己的老公,马维远。

陆璃全身的血液呼呼地往脸上迸进,涨得她满脸通红,呼吸困难,难受至极。

怎么办?冲上去劈面给那女子一个巴掌,还是甩给自己的老公?或者直接拎把砍刀,一刀剁碎桌面,再一刀挥向那个负心汉?拿手机拍下他俩的丑态在网上公开挞伐,还是跪在心猿意马的丈夫面前苦苦哀求……想象着各种可能,脑袋里面如蜜蜂乱飞,可就是迈不开步。

陆璃撑着伞,不知所措,只能把这画面刀削斧劈地刻进自己的脑海。

陆璃的婚姻完全是一场一边倒的拳击赛,体量不对等,实力悬殊。明明自己也是从高考战场上一路冲杀过来的胜利者,读硕士、找工作、租房子,靠自己的力量在省城生了根,结果呢?让一个商业精英用大把的钱“买”了去。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有什么用?马维远事业成功,挣的钱多,诱惑也多,陆璃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差距,可当面对马维远追求时的那番挥金如土,殷勤讨好,又有多少女人能冷静清醒地评估自己呢?

结婚之后,陆璃用心尽力在家里当一个“贤妻良母”,可她慢慢发现,面对永远在外应酬的丈夫,她连质问的权利都没有,人家只有一句话:“钱已经打你卡里了,想要什么自己拿主意,我在谈生意,有事回家再说。”

看着丈夫与新欢谈笑风生,陆璃耷拉着脑袋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她觉得,自己就是缠绕在丈夫这棵树上的一条丝带,三十六岁的她,失去了这个男人,就什么都不是。

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医院。

因为要给总编老周交稿子,老周又同时要见另一个新写手,时间排不开,就都约在了市中心的步行街。

写了一年多的稿子出手了,她也走出了自己尘封的世界,见到了早该见到的一切。

恍惚在哪个车站,也许是公交站,也许是地铁站,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突然间既听不见,也看不清了,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地面冲着自己拍过来,先是膝盖,然后是胸口,最后是脸。

等她醒来,周围人正忙乱地翻手机,打她的紧急电话。紧急联系人只有一个——老公马维远——但是联系不到,对方不接手机。

是一个女人送她到医院的,蓬乱的头发、硕大的黑框眼镜、一脸的雀斑,看起来是个相当粗糙的女人。

那女人带她做了各种检查,然后让她在长椅上等着,自己又去排队取化验结果。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女人拿着一堆化验单回来,开口就问:“还没人来接你吗?”

陆璃只是默默流泪,什么都没说。

女人的声音温柔下来,说道:“别哭了,小心孩子。”

陆璃抬起水洗过一般的脸说:“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别自己在这儿钻牛角尖,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我老公和别的女人……”

“只要自己肯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女人一听就明白了,“女人这一辈子顺心如意的事太少了,从小要拼命学习,找工作要拼命上进,好不容易把自己调理得如花似玉如珠似宝,找个男人却未必靠谱。男人靠着咱们相夫教子,女人呢?大部分时候只能靠自己。所以,决不能钻牛角尖,给自己添堵。”

想当初陆璃也是独立闯荡的天之骄女,所以这些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这几年常跑医院,我在妇产科看到的戏码足够攒一部《红楼梦》了。你遇到的事,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呀,该装傻时得装傻,该卑微时就卑微,该吃吃该喝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陆璃不知道说什么。

女人停了一会儿,说:“我先送你回家吧。对了,我叫姜雁容。”

“我不想回去……”可是,不回那个家,又能去哪儿呢?陆璃的眼泪又下来了。

马维远又是很晚才回家。

听见他去卫生间洗澡,陆璃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十六分。他喜欢在上床前冲个澡,洗掉身上的酒味和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难道他觉得这已经是对妻子的尊重了吗?

马维远钻进被窝,看到陆璃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由得一惊。他张开嘴,呼出一口红酒的味道。

“我一直给你打电话。”陆璃说。

“会议室信号不好,唉!最近真是忙得头昏脑涨……”

陆璃立即意识到他要开始说谎了,这真是最糟糕不过的一种感觉。陆璃睁大眼睛瞪着他,却怎么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见那张喷着酒气的嘴一开一合。

她很想问问清楚:那个坐在你对面的妖娆女人,是别无分号,还是沧海一粟?

不过她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就这么仰面躺着,是千年木乃伊的僵硬躺法,躺久了坐起来,不觉地踏了鞋子下床。

马维远鼻息沉沉地睡去。

夜,如此的深沉,如此的静谧,陆璃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她给自己冲了杯热茶,一口接一口,烫得眼泪直流,喝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放茶叶。

想起以前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句子: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今后痛不欲生的因。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啊。原来,我才是那个造物主造出来警醒世人的笑话。

不想独自陷入失眠、哭泣的死循环,陆璃来到市里最负盛名的“一夜情”酒吧——左岸。

这里灯光昏暗,视线模糊,每个人脸上都仿佛挂着醉生梦死的表情,可以完美地掩盖陆璃的落寞,还可以帮她远离这个宁静得有些过分的夜晚,甚至关于马维远的一切记忆也会暂时消失。

左岸灯光流淌,音乐绕梁,吧台上方的广告牌和玻璃瓶各种争奇斗艳,桃红、杏黄、烟紫、蟹青、海蓝、翠绿,倒映在亮汪汪的桌面上,一条条、一抹抹,刺激的、犯冲的色彩窜上落下,在人的脸上和心底厮杀得异常热闹。

几人团团围住一张小桌,拼酒吹牛,时不时爆笑;有人在吧台边自顾自啜饮,不闻不问地享受一个人的孤独;有人醉眼迷离,微微蹙起一个风情的眉尖,左顾右盼;有人敞开西装,半歪半躺,骨头酥软,就像在自家后院里头晒太阳;有人在舞池里疯狂摇摆,仿佛一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

群魔乱舞下,陆璃还发现一组看似平常,却很传奇的组合。三组男女围坐在一张小方桌边喝酒聊天,从各自的位置和姿态上很容易区分出三对恋爱中的宝贝,可是方桌底下,其中一对中的女孩儿,正用一只脚轻轻摩挲着另一对中的男孩儿的大腿——是的,从小腿缓慢摩到大腿,快到大腿根了。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不知为何,陆璃的心情竟有一丝轻松。

人类行为学的经典理论再一次验证,众人的狂欢让你倍感失败,众人的失败让你独自窃喜。这世界很小,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能刹那摧毁你的神经,这世界又很大,你所遭遇的根本不值一提。

别以为世界抛弃了你,这世界压根儿没空搭理你。

吧台边,陆璃点点眼前装着威士忌的酒杯:“再来一杯。”

一只手拿掉她的杯子,陆璃愤而转头,是姜雁容。姜雁容对酒保说:“给她换杯鲜榨橙汁。”

陆璃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说:“这么巧,你也在?”

姜雁容把头发扎起来,黑框眼镜也摘掉了,灯光下竟显得有几分妩媚。她拍着陆璃的肩膀:“没人告诉你这种地方对胎儿不好吗?”

陆璃不以为然:“我儿子,从现在起就得让他见识各种场面,男人见多识广才经得起诱惑。”

“你喜欢儿子?”

陆璃耸耸肩:“我喜欢孩子,男孩儿女孩儿无所谓。我盼了两年多才有了他。”

“要真喜欢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就得为他着想。”

陆璃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像个好妈妈?”

姜雁容不说话,不说话就代表了默认。

陆璃认真地澄清:“我告诉你,我比一般女人当妈要称职一百倍!你去问问,有几个像我这样,产检完撞见自己老公外遇,没扭头回医院打掉孩子的?”

“孩子是无辜的。”

“老公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孩子生出来喊谁妈都不知道呢!”

“孩子是你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姜雁容说得很淡定。

陆璃一愣,觉得对方好像说了一个不靠谱的真理。

陆璃是多囊卵巢综合征,不容易怀孕,为了要孩子这两年她三天两头跑医院。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难道真的要因为老公的出轨,而把自己的骨肉扼杀在子宫里吗?

陆璃一想这些,就把刚才被姜雁容摁下的那杯威士忌端起来一饮而尽。

威士忌的后劲儿席卷了陆璃的四肢百骸,她一步一晃走出酒吧,姜雁容帮她披上外衣,拿着包紧紧搀扶着她。陆璃的胃部一阵翻搅,不一会儿,她就扶着墙豪爽地吐了起来。

忘了是怎么回的家,也忘了怎么扑到床上呼呼大睡。酒精令她获得数日来第一次无梦的好觉。直到外面天光大亮,阳光照进屋里,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客厅里传来轻微的鼾声,陆璃走出去,沙发上的姜雁容一下子坐起来:“你醒了?”

“你怎么睡这里?”

姜雁容搓搓脸:“你家里没人,我不放心。”

“你送我回来的?”

“是啊,现在做好事必须实名。”

“太不好意思了,昨天我太失礼了。”

“不必紧张,该紧张的是我,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为什么?”

“万一你老公回来,如果是半夜,我没法儿跟他交代;如果你突然醒了,我又没法儿跟你交代。”

陆璃立即听懂,大笑,化解了尴尬。笑过之后她脱口而出:“我想见她。”

姜雁容明白她说的是谁,想了想说道:“也好。”

......

(未完待续,全文请关注《啄木鸟》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