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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1年12月号上半月刊|贺予飞:星星的母亲(组诗)
来源:《诗刊》2021年12月上半月刊 | 贺予飞  2022年03月15日08:46

山 行

山色渐晚,我听到树木的低语

有两棵树已经掉光了叶子

2020年,它们应该投入了

所有的真情

新的一年到了,更多的叶子

急迫地想要冒出脑袋

这永不停歇的自然法则

宽慰了来访者

 

我心中也有一棵树,它空长着许多枝干

却用尽了真情

 

年嘉湖底的修行人

进入隧道后,车速减缓

等周围都暗了下来

我才把另一个小小的我

从手心里放出

 

年嘉湖悬在头顶

想要压住蚂蚁般行进的车流

唯有我独坐,感受着

湖底的春夏秋冬

 

这是我最宁静的时刻

似有一只温柔的手,把汽笛与喧嚣

调到最小。一匹马

从古代穿越山水而来

 

骑上它才发现千年已过

人们每隔一个世纪,会变换一次容颜

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体里

住着旧的灵魂

 

在幽深的湖底,那个小小的我

还在无数次地遥望和询问

那未竟之事,以及

周而复始的命运

 

数据人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份数据图

是我网络上刚认识的“走走”

她在知网搜索了不到一分钟,把我十年的研究

进行了可视化处理

我早已习惯各种数据

点击率、订阅率、打赏率

文学题材、类型、情节甚至词语

都被我数据化

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

一个小镇青年的梦想被数据化

孤灯下的无数个夜晚被数据化

泪水、迷惘和孤独被数据化

 

每一串数字都不可拆卸

如果你好奇地拆开,会看到

血的肉身

 

无名高地

远大一路附近有条小路,因为太窄

通常只有两三个人走

路的中央有块高地

行人之间总是相隔较远

他们的背影习惯性地前倾

仿佛被某种磁力吸引

偶尔其中的一人

也会与迎面下来的人撞上

都彼此理解,似是故人

 

我在一次匆忙避让混凝土车的瞬间

误闯进这条路

它坐落于城郊结合部

旁边有汽车站、快餐店

发廊、棋牌室、建材市场

 

远远看去,这条小路的那块高地显得孤僻

像一只手臂努力向上托举着什么

有点诡异,又让人感到

短暂的心安

 

紫禁城的乌鸦

五点了,紫禁城的乌鸦越来越多

尽管无人喂食

它们还是如约而至

 

已经过了四个世纪

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

让乌鸦的子孙,每到此刻

都回到先祖栖居之地

 

这一年,走失了多少人

与头顶的鸦群相比

人类是寂寞的

在漫长的时间序列里

紫禁城的乌鸦,一根黑色钟摆

被抛出了轨道

还在固执地

往返飞行

 

星星的母亲

在浏阳河边,我带着4岁的孩子散步

他扮演一只风娃娃

跑在我前面

看着他在远处挥动着小手臂呼唤我

我快步追上,他指向远处

“那边有颗星星受伤了,

它的妈妈呢?”

顺着方向,我看到一颗星星

孤单地挂在桥上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神圣的时刻

挤在长河似的人群里,我居然想扮演

一颗星星的母亲

 

访 客

我洗脸时,它来到镜子旁

我到客厅看电视

它在我右前方坐下

我进入卧室睡觉

 

它躺在鸟巢似的灯盖里

它见过我猝不及防

抱头鼠窜的模样

它也见过我拿起武器

又放下的模样

在一次次较衡中,我们

越来越心平气和

是的,这只白额高脚蛛

伸着手指般长的脚

来到我的生活里

 

祖母在世时,曾用拖鞋

给我打过这样一只

再后来是母亲,她拿着拖鞋

推我躲进房间

而如今,那只拖鞋

已在我脚上

 

我感受到了某种如影随形的宿命

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过金沙江

站在金沙江边的人

自带豪迈之气

整个天空与河流,都灌入

我的身体

 

我成为这片疆土的君王

脆弱的我,忧郁的我,矛盾的我

敏感的我,假面的我……

集结为反方队列

 

曾经,我满怀胜负之心

幻想荣耀为我加冕

现在的我,拥有了

放下一切的勇气

 

山川之下,我背对着无数个我发号施令:

“不必再去寻求云和星辰

我只听从自己血管里

血液流动的声音。”

 

星宿花

一种不起眼的小花,在浏阳河边

建构了自己的宇宙

每朵都是星星的模样

我躺在松软的泥土上

被群星簇拥着

 

这一生,我仍有许多未竟的理想

一个失魂落魄的书生

早已不再热衷于从群峰中登顶

却还想引动星宿之力 

【作者: 贺予飞,1989年生,湖南宁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