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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2年3月号上半月刊|秦立彦:不可穷尽的树林(组诗)
来源:《诗刊》2022年3月号上半月刊 | 秦立彦  2022年03月07日08:44

蜜蜂

蜜蜂总能找到花朵,

它们也在等待着它。

 

它被花朵所吸引,

仿佛一个鉴赏家,

偏爱明丽的色彩,

绸缎的质地。

 

当它在一朵花中劳动的时候,

那朵花就是它的整个世界。

 

它从花那里采撷的,

是花送给它的。

它飞走的时候,

花的希望生出了双翅。

 

它是花的臣仆,

虽然它对此一无所知。

 

写诗的人们

我想象有一堆不中断的火,

一群人是添火者。

有人休息的时候,

有人恰好清醒,

有人离开的时候,

有人到来,

使那火不会是无人照料的。

 

他们添进去自己的一部分,

童年、故乡、太阳、眼泪。

火焰发出蓝的光、白的光。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一个人无法取代另一个人。

 

仿佛是同一种诱惑,

吸引他们来到这里,

投入这奇特的劳动。

来的路上,有的人仍在抗拒。

然后,他们找到了那堆火和彼此。

 

一生的选择

就像一个孩子,

手里紧握着一枚金币,

他唯一的一枚。

而集市上摆着那么多物品,

他怕自己买错了,

怕明天会后悔。

 

我们握着自己唯一的生命,

想着应该把它掷向哪里,

就像是贫困的赌徒。

我们寻找,我们犹豫,

在这过程中,

我们的金币已经变小了。

 

其实值得做的事并没有那么多。

然而人们常常掷出自己,

换得一些赝品,换得泡沫。

 

走路的时候

仿佛我是一个奇怪的容器,

走着走着,

一些絮状物开始向下沉淀,

从眼睛里、耳朵里、心中,

沉淀到双脚,

渗入大地。

 

这时我才开始听见,看见。

 

我看见天空朝东北方向移动,

像万顷波纹的大海在移动。

我听见风在天空之下,

仿佛海面下的涌潮。

 

三只小鸟站在枝头,

像三片抖动的枯叶,

羽毛上映着金黄的夕照。

 

不可穷尽的树林

一座树林是不可穷尽的。

 

它当然有边界,

比如那条水泥马路。

 

但你无法数出它有多少棵树。

有的树仿佛已枯死,

但明年春天也许会复生。

有两棵树拥抱在一起。

有的树刚刚从土壤里出来,

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海棠有时缀满花朵,

有时缀满果实。

果实与花朵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总有一些草木,你说不出名字。

 

从清晨到子夜,

在雨中,在雪中。

夏日的寂静,深秋落叶纷飞。

 

还有在林中飞翔的一年一年的鸟。

还有在小径上徘徊的

被时间改变的人。

 

韩愈和我们

韩愈不到四十岁的时候,

说自己“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

 

我们六十岁会那样。

然而那多出来的二十年去了哪里?

 

我们的电灯从黑夜里夺取的时间,

飞机和高铁节省下来的时间,

都去了哪里?

 

许多老虎无声地吃掉了它们,

韩愈不知道的一些野兽。

 

他们是树,是石。

而我们涣散了,

像炊烟,像一汪无法聚拢的水。

 

他们的船在波涛中冲上高峰,冲进低谷。

我们站在岸边,

羡慕地看着他们。

我们的悲与喜也是涣散的,

我们迅速捕捉一切,又迅速忘记。

 

月亮的变化

起初,它是天空中一团苍白的影子,

仿佛在白的雾中,

而随时会消失。

当黑暗在天空和大地聚集。

行走的人忽然又看见它,

它已是一团冷的火焰。

它从黑暗中吸取力量,

获得了生命,发出光。

它成了中心,世界的王者,

它面容上的阴影也清晰起来。

此时,一切都不同,

所有的鸟都静默,

人在小路上的脚步声也是不同的。

 

那一刻我忽然发觉

那一刻,我忽然发觉有不间断的鸟鸣,

它们与市声混杂在一起,

但在那一刻剥离,

仿佛我的耳朵忽然打开,像打开了一扇窗,

仿佛它们不再是一种模糊的背景音,

不再弥散在空气里,像盐弥散在水里,

而是升起在背景之上。

 

我希望有一天,

眼睛的障翳也能这样掉落,

一切像帷幕一样拉开,

露出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