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肯庸的诗
主持人语
简·肯庸的最后一部诗集《别样》面世时，她与淋巴性白血病的抗争已经终结。这个乍看起来像是一场流感的恶疾在一年多时间内就夺走了她的生命，而她刚刚隆起的诗歌高地就此停在了一个悲剧性的高度。曾经岁月静好，却总有一天会是“另外的样子”。就诗歌品质而言，肯庸在语言风格甚至精神层面与济慈颇具可比性。国内对肯庸的译介很少，以张慧君和李以亮近年译的几组较引人注目。这里选登的是张慧君新译的一组，动人的画面里不时闪现着作者的影子。（阿九）
简·肯庸的诗
◎[美]简·肯庸/著 张慧君/译
顶 针
在柴棚富含腐殖质的地上
我发现了一枚银顶针，
既不大也不小，开口
被木柴的重量压弯成椭圆形，
或因为那位佩戴它的女人
将它调整为符合她手指的形状。
它的叶形边饰，优雅
又齐整，就像教堂锡制天花板的
莨苕叶饰边缘……
在我们的头顶上方重复
当我们齐声说着
那位佩戴者肯定也曾说过的言语。
发现一根灰白的长发
我擦洗着厨房里的
木质长地板条，重复着
曾经在这所房子里居住过的
其他女人的动作。
当我发现一根灰白的长发
漂浮在水桶里，
我感到我的生命加入她们的生命。
一月的雨
我在黎明前醒来，仍困在
一个身体里。雨水流过
每一扇窗，从屋檐
倾泻而下。
在空的饲料容器下方，
一只臭鼬寻觅着板油
或种子。灯盏闪烁着熄灭
接着又亮起来。
烟囱飘出的烟
升不起来。它落到
院子里，在那里沉思
抵达天堂的
不可能性。当我的胳膊
从椅子扶手上滑落
我任由它垂在我身旁，苍白，
无用，陌生。
梨
在中年时有这样一个时刻
你厌倦腻烦起来，被
你平庸的头脑激怒，
害怕。
那一天，太阳
燃烧得火热而明亮，
使你更孤独凄凉。
它微妙地发生，就像一只梨
从内而外地腐烂，
你可能未能察觉
直到情况已太严峻了。
空 地
我和狗挤过一圈环绕的
湿淋淋的杜松
进入山上高处的空地
我解开束缚它的皮带。
它在簇簇苔藓间跳跃，哧哧地嗅；
嫩枝在它的重压下咔嚓折断；它
在芳香的泥土上打滚，摩擦下颌垂肉；
它粉红色的舌头耷拉着。
我寻找重量合适的枝条
抛掷给它，当它坐着，心怀着爱，
一本正经又诚挚，如果这就是爱。
整夜一场滂沱大雨；现在山
松了口气，散发出
温暖泥土的香气……莎草
自昨日已长了一英寸，
蕨类植物舒展开，谷仓旁的丁香花
即使努力克制
也忍不住地在今天绽放。
我渴望春天的娇嫩青葱的万千草木，
和白喉带鹀的近乎粗野的
啼鸣。你知道吗——
自从你离开后
我所能做的
就是等待你回到我身边。
旅行：一场死亡之后
我们驱车经过农场，羊群呈阶梯状散布的山丘。
一只白嘴鸦自玉米残株振翅向上飞起：
它的影子一瞬间落在我的大腿上
而后又离去了。车里暖融融的。感到困倦，
我们穿过德文郡：太阳和阵雨……
田野，一月呈翠绿色，透过
无叶的树篱望去闪闪发亮，我看见一个男人
一只手紧握他的格子布帽
和手杖，他的举止有一种完美的谦恭有礼
他让他的狗在他前面经过台阶，
微微弯腰欠身，像一位餐厅领班。
我们在一家寒冷的海滨旅馆找到了一个房间。
经理留下一个郁郁寡欢的女孩
——最多十八岁——和一只长尾小鹦鹉
经营他的生意，当他在葡萄牙
晒太阳。我们看着她从墙上
扯下钥匙，向我们抛来。我奇怪
为什么前门用三角木抵住，在一月
敞开着，一阵寒冷的海风
吹动城镇女人们的羊毛裙，
她们手臂上挎着购物篮经过，
她们身体前倾，迎着寒气，
和铺有鹅卵石的、陡峭的斜坡？
有两只彩绘瓷瓮
搁在门的两侧。一个人可以站在其中之一里
仍有空间留给骨灰……尽管他必须
是一个奇怪的人，像诗人多恩，
用一块裹尸布裹住自己，并叫人
来画——实物写生——他的死亡场景；
或者像屠格涅夫，他看见骨骼和颅骨
而不是伦敦人行走在街道上……
哦，何时我能重新拥有我的理智？
别 样
我用两条健壮的腿
下了床。
事情可能是
另外的样子。我吃
谷类食品，喝香甜的
牛奶，吃无瑕疵的
熟桃子。事情可能
是另外的样子。
我带着狗上山
前往桦树林。
整个上午，我做着
我喜爱的工作。
中午，我和丈夫
一同躺下。事情可能
是另外的样子。
我们一同进晚餐
在一张摆着银蜡烛台的
桌子上。事情可能
是另外的样子。
我睡在一张床上
在一间墙上
挂饰着画的房间，
计划另一天
就像这一天。
但有一天，我知道，
将是另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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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简·肯庸（Jane Kenyon, 1947—1995）：美国著名女诗人，翻译家。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安阿伯，毕业于密歇根大学。她的丈夫是当选为美国第14任桂冠诗人的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 1928—2018）。两人于1972年结婚，婚后移居霍尔位于新罕布什尔州威尔莫特的祖居鹰潭农场，在那里进行创作，尽享田园之乐。她著有以下数本诗集：《从房间到房间》（1978）、《宁静时光的小船》（1986）、《让夜晚来临》（1990）、《坚韧》（1993）、《别样》（1996）；著有散文集《一百朵白水仙花》（1999）；肯庸还是俄罗斯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的重要英译者。1995年，肯庸被授予新罕布什尔州桂冠诗人称号。】
【译者简介：张慧君，青年诗人，译者，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有作品发表在《诗刊》等刊物，曾获第七届“未名诗歌奖”，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现代诗铜奖，现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