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
过年前,我的微信公众号平台后台收到一封私信,来自于一个陌生人。他留言:“请问20世纪以来《后西游记》研究述评是你的文章吗?”还附上了一本1994年出版的《佛心的〈奥德赛〉:〈后西游记〉的讽喻》书影图片。知道这本旧书的人很少,我猜想他这么问,很可能是这本书的作者。这勾起我很多回忆。
做学生的时候,我不算太自信,又见识短浅。查阅资料时,常有很多疑惑,不敢问,也不知道该问谁。比如说,有的人论文写得很好,但是只有单独一两篇相关主题的研究,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不仅文章没有了,写文章的人也消失在了茫茫数据库的海洋,不知道是不是改行了。也有的翻译家,说好的完稿时间,最后也没有看到译稿。比如在日本,1882年有松村操译本《通俗后西游记》,他只翻译到第六回的一半,便没有下文。我要通过别的文章才会知道“1882年至1884年间,(松村操译)《原本译解金瓶梅》陆续出版了5册,发行至第9回因译者去世而中途夭折”(张义宏《日本金瓶梅译介述评》)。或者因为如此,他译编的《后西游记》再没有机会翻译完。还有的研究者,看似研究的方向是极跳跃的,如《西游记探源》的作者郑明娳。我参考《西游记》研究的时候读的是她的成果,待我工作后开始教现代散文写作课,发现有不少重要的散文理论成果也是郑明娳所作。我虽然不认识她,却有一种深深的亲切感。
《佛心的〈奥德赛〉:〈后西游记〉的讽喻》一书当然属于第一种情况。在上世纪的北美汉学研究界,作者对《后西游记》的研究是最全面的专著,只是很遗憾,后来就没有找到作者相关的研究文章了。相似的情况,还有一位是研究《西游补》的学者,来自美国卡拉马祖学院的朱陈曼丽(Madeline Chu),1997年她发表的一篇名为《情欲之旅:<西游补>中猴子的世俗经历》的文章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书籍上署名为“Xiaolian Liu”,我并不知道作者名字怎么写,是男是女。后来查到一篇2002年《运城高等专科学校学报》上的编译稿,看起来是书的摘译,给作者署名为“刘晓廉”,我便直接沿用了。现在想起来,也是比较草率。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是在1997年学林出版社出版的《英语世界中国古典小说之传播》一书中,关于这本书的条目亦有错误的信息,好在最初给我提供了重要的查阅路径。
正在我十分好奇,也许有因缘可以认识作者的时候,又收到了新的留言。不想却是意外的打击。那封信息说,他是作者的弟弟,2012年,作者就在美国因病去世了。而且,《运城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的编译并没有经过作者的同意,还写错了作者名。《佛心的〈奥德赛〉:〈后西游记〉的讽喻》一书的作者是刘小联。他在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读完博士后就没有再做比较文学的研究,而是又读了MBA后来做了理科的工作。他们一家原来也是上海人,后来搬去了北京。循着正确的名字,我又找到了其他的文章,看到了1980年,刘小联作为北外教师在北大学习美国文学的经历。1982年之后,他就去了美国。
我并不是一流的学者,不善社交,做事也不够仔细,命运仍给我许多好机会,也让我亲历了许多温情的时刻,让我忍不住想一想,世界辽阔、时光飞逝,人生的来龙去脉里有那么多相逢和离别,转折与转机。疫情前我听过一个讲座,一位海外学者来复旦讲《西游记》。他说到自己曾有一次,在图书馆待了一个礼拜不眠不休,只为了回应一篇论文的观点。而待他写完文章后,想与作者沟通时,听说作者不久前过世了。他说起当时的感受,表现出强烈的遗憾。那不只是一种沟通的期望落空的遗憾。研究题目有时是非常小的,小到除了那个人,就不再有人听得懂,珍惜与痛惜同在。这样的情感,我作为才疏学浅的后辈,只能感受到万千分之一。
经常有人会问我,看《西游记》有什么用?我心里当然觉得是有用的,正因为感觉到天意,才会继续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