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天涯》2022年第1期|邬霞:深圳搬家手记(2021)
来源:《天涯》2022年第1期 | 邬霞  2022年02月24日08:25

编者说

邬霞是打工人,也是女诗人。她14岁来到深圳开始打工,因为写诗,使她与其他打工者不同,也使她收获了别样的快乐,也因此成为了纪录片《我的诗篇》的主人公之一,这部纪录片在2015年也收获了很多关注,荣获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 “金爵奖 ”最佳纪录片奖。然而邬霞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变,她依然面对着没有尽头的搬家和不确定的未来。《天涯》2022年第1期“民间语文”栏目刊发了邬霞的《深圳搬家手记(2021)》,记录了她在2021年的一次搬家经历。今日与大家分享。新的一年,愿居者有其屋。

深圳搬家手记(2021)

邬霞

被房东赶了

近两年来一直有预感要搬家,当它真正来临,我们却有些猝不及防。

近年,深圳的农民房陆续改造成公寓,我们所住的翠景花园也不例外。这里的工厂搬迁,农民工都走了,也不需要农民房,所以要改成公寓。

房东来通知说老板要装修,让我们先找好房子。之前有一次他也这么说过,妈妈问了其他租户,说没有通知他们。妈妈认为房东是想赶我们走。妈妈半开玩笑跟房东说出自己的猜想,房东说是因为我爸爸有病,提前通知,我们好早点找房子。

很快,妈妈说是真的要搬走,老板都来量过了。

我们口中的房东,其实是帮老板看房子的。我们一直和他打交道,若不是小孩读书要签订租赁合同,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老板的真面目。

没几天,楼下门上贴了张红纸,是通知搬家的事。这通知一出来,搬走就是板钉钉的事了。

我曾想过假如有一天离开这里,是因为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是因为这里要拆迁了?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是要装修。我们在这住了很多年了,都没动过,以为老板也不会动它。以前有人搬出去,老板会粉刷一下,我们这套房子也要弄,由于东西太多,楼下搞装修的老乡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这套房子墙皮脱落,门板都脱了一层皮,实在是破旧,也确实该装修了。我们是希望装修后不必住如此寒酸的房子了,没想到因为要装修,就把我们给彻底清理出去。

去年别的楼房要清理租户,妈妈见了房东就会问,我们这里会不会装修?这房子住得压抑,我们也想搬个环境好点的地方,但是没钱,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层面。这房子算是附近最便宜的了,没钱搬家,我们只好蜗居在此。这房子旧是旧了点,面积还算可以,采光也可以,在3楼,不高不低。若是再找,房子是新,但面积小,楼层也不一定合适,房租还会高出不少。

以前的5栋301是爸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他们深知租到合适的房子不易,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不想搬家,是因为一来没钱,二来东西太多。我们的租房生涯已有二十多年,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得越来越多,特别是妈妈靠捡垃圾补贴家用之后,家里的杂物更多了。有些东西不扔看着烦人,扔了又有些舍不得,觉得还可以用。没钱,东西又多,自然是不敢轻易动搬家的念头!

我们第一次租房是在智园小学的宿舍楼里,后来学校要开办了,就搬到翠景花园5栋301,301被人买了后,我们搬到302,不久302又被人买了,于是搬到了6栋302,如果不是遇到老板装修赶人,我们还不知在6栋302住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们第四次搬家了。

我们家的隐痛

说起房子,此乃我们家的隐痛。以前妈妈想在老家花两三万买一套二手房,爸爸不同意,他觉得没有儿子,没必要买房,两个女儿反正要嫁人,以后租房住就行。不料,我们真的只能一辈子租房子。

后来,在恩平有一栋楼房标价五万五千元,爸爸有了买的意思,可钱不够,也没借到一分钱。

正常的人,没有谁不想拥有自己的房子,爸爸后来查出有抑郁症,我们才知他为何想的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想过即使没有儿子,他和妈妈也应该要有自己的房子,而不是一直租房。他也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婚姻出现矛盾,要回娘家。他治疗了一段时间后说,如果自己有个儿子,有能力在深圳买套房就好了。妹妹说,你现在要房子,我们办不到。

妈妈曾经的一个工友在双龙花园卖二手房,多年前叫妈妈买房子,要十几万元,妈妈拿不出这么多钱。她不知道房子是可以供的。这几年,我认识的许多人都在深圳买了房,安居乐业,我们对没有在深圳买房感到万分遗憾。妈妈说如果买了房,坐着都有的吃,别人还会夸我们能干,说这两个娃儿也厉害。是啊,如果我们在深圳有房子,也有户口,爸妈的养老金更高,会有更好的待遇,我的两个女儿也可以上公立学校。

翠景花园5栋301、302别人都是花七八万买到手的。这么多年,我们的房租却可能超过这个数了。别人就是高瞻远瞩,知道在这里买房。我们想着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从没有这样的想法。等爱上了这个城市,想要在这里扎根,房价蹭蹭蹭往上涨,贵得离谱,想买房比登天还难。

没有房子,我们的生活受了多大影响呢?不仅爸妈,连我和妹妹也没想到各自的婚姻会如此糟糕,都以离婚收场。我结婚离婚从来没离开过父母,想要靠孩子的爸爸给我们租个好一点的房子是做梦。妹妹和妹夫回湖北生活,他们早买了房子,她说以后再也不用搬家了,不料离婚后还是来跟我们一起。她以前的房间爸妈睡了,她只得住厨房,她的儿子住客厅。

每个月爸妈从老家得到的一点养老金除了交房租,就是给爸爸拿药。我写作发表得少,赚点稿费像是从石缝里挤水。妈妈这一年多每晚捡垃圾,常常捡通宵。她坐车不要车费,为了省钱,让我别去接送女儿,她有时回来睡一个多小时或不睡,就去送我的两个女儿坐公交车上学。

别人一般会问我来深圳多少年了,接着会问我是不是在深圳买了房子?我惭愧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来到深圳,从一无所有奋斗到负债累累,吃了上顿没下顿,别说买房,租个房都租不起了。

这几天我在想,即使我们买了房,也保不住,爸爸生病,我们不会接受别人的捐款,而是把房子卖了。可即使是那样,我们也曾经拥有过自己的房子,享受过,也不至于现在欠十来万元的债。

找房子

爸爸一直喜欢翠景花园,我们多次说要搬走,他都说不搬。现在搬家成了事实,他气得骂人。妈妈说,怎么办?还要交管理费。妈妈又说,请人搬家也要花钱。我听得心惊肉跳,妈妈不提,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想起要搬家心情也很不好,还有一个月要参加信息技术员考试,我还打算上上课,可如此一耽误,我哪有时间上课?

现在这房子房租是1980元,想找这个价位,面积还差不多的挺难。

妈妈打听到妹妹的儿子的一个小学同学住的14栋2楼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我们一起去看了,跟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的面积差不多,就是楼层有点矮,看房间的门框,高一点的人进去恐怕得低头弯腰,而且没有阳台。这儿和我们住的楼只是隔了一栋楼。妈妈去问了,看房的小伙子说因为二楼会滴水到一楼,所以没租出去,要等包工头来弄,需要三四天才能弄好。妈妈特意强调,二楼那套房子好,进去好凉快,二十年都不会再装修,如果搬到其他旧房子去,万一要不了多久又要装修,就麻烦了。没阳台可以在楼顶晾衣服,楼梯走一下可以歇一下,只有5层楼。

我跟妈妈说和那小伙子商量一下,说下我们家没有人手搬东西,可不可以这段时间慢慢搬点东西过去?哪知他们一定要弄好水管才租。

妈妈一边找房一边清理。妈妈说搬家要钱,到处都要钱,不搬就是交点房租。

妈妈又叫我去看房子。这套房子窄得可怜,连住都住不下,更别说放东西。妈妈忍不住哭,说不知道去哪里找房子。我说找两室一厅的,钱的事我想办法。

有个老乡找了套二楼的两室两厅,给妈妈介绍了一套四楼的两室两厅的房子。结果被我们隔壁的抢了去。妈妈说那天隔壁的说不要,见她去看房就心急了,就用手机交了钱。

又找了几天,妈妈崩溃地哭了,说这附近的都找了,到哪里去找?终于有一天,妈妈回来说在榕树那边有房子,去公交站台比这边远点。租金现在每个月两千多元,以前三千多元,原来住着卖包子的,去龙华了。

我们去看,那是一栋小小的房子,缩在一间平房和一栋楼中间。透过门缝不见人,看不了里面,妈妈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推开了。进去看到一个小院子,破败。一个小小的客厅有一个黑沙发,右边有楼梯通楼上,然后去右边拐个弯,院子延伸到这边来了,是不规则的,不是平常看到的本地人的房前四四方方的院子。如果有那么好,租金不会如此便宜。妈妈透过窗户看厕所的情况,里面还有热水器。再走到左边客厅,我把手机伸进去录像,看到左边有个卧室,客厅有个柜,可做书柜。看那院子,妈妈说种了花,两个娃儿放学可以在这里写作业。这儿光线好。到外面往上看,只有一间卧室,前面还有露台也可种花。

妈妈又犹豫了,说月租两千八百元加上水电,一个月要三千多元。

我们去了河西村,那里的房子不够大。又去了河西二坊,租金跟这里差不多。去看金源村的房子面积不大,要签订租赁合同还得一次性交四千元。

这一带墙上的红纸都是中介贴的,找来找去都是那一伙人。他们都是用电动车拉我们去看房子,看了几套房,都太小了。

我们又去那天看的独栋楼房。妈妈从窗外看楼下的房间。铁门能打开,还是只能透过窗外看里面。我们出来,妈妈看门口有招租广告,打了电话,我们进去,妈妈一边通话一边从一个桶里拿出钥匙开门。卧室里有空调、衣柜,也有两张一样大的并排放的席梦思床。客厅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放洗衣机和装热水器的地方,最里面是洗手间。在厨房和洗手间中间的楼梯通向楼上,有一间大卧室,怪不得二楼老乡说这里可以放几张床。出去看露台,这儿太阳充足的时候晒东西倒挺好。

我说这里装了空调可以一套房子用吗?妈妈说下面凉快,在这上面装一个。我想这样耗电量好大。妈妈说有钱,这个房子住起安逸。妈妈又打了前租客小王的电话,挂了电话后妈妈说,租金要押两个月,含家具每月租金两千五百元,一次性就要交七八千元,押金房东以后再退。

妹妹也来了。

妈妈说,跟前租客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不交押金,万一我们不在这里。妹妹说,要去哪里?妈妈说,回老家。妹妹说,决定了吗?多少年了都这样说。妈妈说,万一我们不住了,押金退不了,就要损失几千元,他租了八个月,要一年才能退押金,我们把房租交给他,当他在租,他把租金给房东。妹妹说,那些家具要也可以。妈妈说,他说两个空调四千多元,全部用了八千多元。妈妈打了前租客小王的电话,说我们之前租的房子20号到期,到时搬过来。小王答应了。小王晚上过来,他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住的,他提醒我们,到时那个小伙子来了,就说我们是他的亲戚。

妹妹去上班了,她发语音说,姐姐,那我们就决定租下来哦。她又说,哎呀,这种时候好希望自己有能力给爸爸妈妈买个房子。

她要养儿子,我要养两个女儿,入不敷出,负债累累。

妈妈说我们最好早点搬过去,这里住一天要六十多块钱。

搬家

妹妹让我们把东西收拾好,她叫车来搬。妈妈说那里不好进,妹妹说他们有拖车。

妈妈想把东西先收拾一些拖过去,到时请人搬少花点钱。她去交管理费,这里不交怕不能搬出去。

妈妈说我们10号前要搬走,不然又要交一个月90元的管理费。妈妈用她卖垃圾的小拉车,一趟趟地拉东西到新租的房子。

妈妈拼命地拉,恨不得一口气拉完的样子,隔段时间去她房间看,又少了不少东西,有点佩服她。之前本想把衣服清理了,可能是想着那边空间有点大,她说衣服拉过去再说。

楼上阿英说楼上的搬家花了1200元,妈妈说那我们的不得要几千元?又说他们是七楼搬到七楼,要贵一点,我自己搬少点钱,捡垃圾又捡不了多少钱。她的意思是捡垃圾的时间用来搬家更划算。

妈妈说不搬家哪有这些事?到时要走了再弄,搞得累死了。妈妈跟爸爸说,让他自己去拿药。她说,我都累得要死了!

我继续把衣柜里女儿们的秋衣收拾好。真是累啊,都不想动了。我这样都受不了,更别说妈妈。

房东说你收拾好了,我帮你搬。桌上一堆单据,是这些年交房租的证明。妈妈说2001年1月1日搬进来的。我一直记着是2002年元旦节搬进来的,看来我们是整整住了二十年。

妈妈那么忙,累,难免情绪不好,就骂骂咧咧。她这些天搬家太累了。

妈妈叫人来拆了空调,拿去新租的房子安装。

看看我房间,怎么还有那么多东西啊?妈妈捡回来的衣服我又舍不得扔,让妈妈费这么大的力真是过意不去。如果我有钱,我们打包好,请人拉走也好啊。我不能出钱又不能出力。

妈妈叫了人来抬衣柜,一个300元,两个450元。来了两个男的,他们抬下去上来说把大的弄下去要加50元,妈妈说当做好事,爸爸说350元就350元嘛。妈妈无奈。她坐他们的车一起去新租的房子安装衣柜。

我将剩下的书装进麻袋,诗集都扔掉,还是多读小说吧,最主要也是为了减轻负担。其实,我想把每一本书的书名拍下,这些书都不要,到时去图书馆找,以免搬得累,可是又想图书馆的看了得还,还是在自己手里好些。

爸爸说还在这里住,妈妈发火,说多住一天就多出一天的钱,爸爸说出一天就出一天,妈妈说你在这里生得稳啊,租房都这样,喊你走就走,没有自己的房子,到了10号要交90元管理费,“鼓眼”都在那盯着的。

9号晚上,我们终于搬进了新居。

搬进新居

翌日我帮着搬些小东西到新租的房子,这才总算是出了一份力。

首要任务是拉网线和联系送煤气。我管拉网线的事,妈妈联系送煤气。头天我打了客服热线问拉网线的事,让我交了迁移费。今天他听我说了地址,说这里有自己的地方,牵他们的会被剪掉。我跟妈妈说了,她说他们可能是因为不能牵网线走搬走,租这里有什么用?我也不由得紧张,万一不行,又往哪里搬?这可是大工程。妈妈又说看到拉了网线,小王说自己剪了。她打给小王,小王说可以拉,不要让管理处的知道。妈妈去找了他说的地方,说一个月139元。我打客服热线,说就找这里的拉,问他那100元能不能退,他说可以。我便申请退款。

我和妈妈去电信营业厅登记,交100元安装费,另外还要交300元,一共交400元。妈呀,一天就支出一千多元。

回来后妈妈说累死了,睡会儿。才几分钟,拉网线的就问我要身份证和银行卡。

师傅来了,说路由器装在一楼,楼上信号弱。我跟爸爸说明,他愣着。师傅说加150元可以装个路由器在上面,每个月收10元,两年时间,如果违约就一个月20元。我说假如我们不在这住了呢?他说在深圳迁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没想到还要产生费用,可爸爸要在一楼房间看电视,我准备在二楼搞直播,只得同意。

刚刚搬过来,天就热得要命。我们住的小屋,被太阳直晒,只有两层楼,我又在二楼,不热才怪!只有一个晚上开空调睡了,后来空调再也没打开过,这二楼通楼梯间,上面又是瓦,肯定有缝隙,太耗电了。爸妈房间两张床,爸妈睡一张,我和两个女儿挤在一张很窄的床上,共用空调,省点电。二楼很少上去,每天只是上去换下衣服都受不了,像蒸笼,得开风扇对着吹,赶紧换了下楼。有时只是上去拿个东西都得赶紧下来,忍不住说好热。刚搬来时还想着这下好了,两个女儿有清静的地方做作业,爸爸在楼下要听歌看电视也不会影响她们,不料还是要到一楼去。刚开始没有饭桌,她们就在床上趴在一张小桌上做作业,爸爸在一旁看电视;有了饭桌,她们就在客厅做作业。只有到了秋天,才可以去二楼住。

我们刚过来的时候,客厅都被搬来的东西占满了。妈妈说快点把这些东西清理好,去捡垃圾挣点生活费。

阿英来看,说你妈妈六十多岁了,不要累坏了。妈妈硬是凭借一身蛮气,像老鼠搬家一样把东西一点一点从那边搬到这边来。如果没有她,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得赶紧清理,没清理完都是清一天算一天的钱。

我跟妈妈把床头柜搬下楼,就这么一趟感觉到后背内衣像是有水,很沉,一摸前胸全是汗。我又和妈妈抬书柜去扔,闻到妈妈身上的汗味。妈妈这段时间不知流了多少汗。

我搬两个女儿的艺术相框,说这不是自己的房子,不能钉钉子,别人的照片都是贴在楼梯间,妈妈说用胶水来粘,我说要用强力胶。别人的房子不敢动,只得把相框摆在窗台上。

搬完之后,我和妈妈去中国电信注销网络,这个月在翠景花园用了9天网络,也要出一个月的钱。早知我们早点搬,本来这房子就是空着的,在翠景花园那边住一天就要60元,该省的没省下。

刚开始来的时候,早上妈妈送我的两个女儿去学校也走到以前住的那边去买早餐,在那个站台坐车,后来发现同仁妇科医院那有车,出门就是,走左边小巷出去。她说这里像走进森林,买个早餐要走几个地方。

我们的门进来右边有个小院子,客厅的门对着一栋楼就挨着屋檐,跟我们离得非常近。刚来的时候早上小女儿说音乐书没找到,我说还在那边没拿过来。她哭,大女儿打她,我忍不住吼大女儿。一女的说能不能小声点?一大早要睡觉吵死了。还有一天早上,爸爸在屋檐下放随身听,声音比较大,一男的伸个头说,你好!把声音调小一点好吗?爸爸立即关了。还有一天晚上,我开了客厅的门,那男的以为我是妈妈,说,阿姨,关门声音能不能小点?没几天,有人找上门来,跟妈妈说有人投诉我们,他是那栋楼的房东,有人跟他说我们太吵了,开关门的声音也很大。网格员上门也说投诉到他们那了。

客厅和爸妈房间的门是开关的时候就吱吱嘎嘎,被他们这样说了后,一般十点后就不关紧,以免去开又响。我们在客厅也要用房间的空调,不关紧客厅的门就耗电,关了爸妈房间的门又热。妈妈给六轴上了油,两扇门就立即安静了,开关门也不用提心吊胆。

从此以后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两个女儿说啊笑啊,我们都要制止,特别是晚上十点后。住个单门独院,也没有一点自由,我们就像龟儿子一样。

以前楼下二楼老乡曾说,住这里妈妈的垃圾在院子堆一年都没人说,但是这段时间雨水太多,只好挪到屋檐下。网格员上门登记发现了,就对妈妈说放好一点,第二次来以非常不好的口吻说放好一点啊。妈妈则有点卑微地说,好,好。他没有父母吗?妈妈是老人,他说话不能客气一点?某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妈妈和一男子在小巷聊天,一看竟是网格员。妈妈说他爸爸跟我爸爸得了一样的病。然后又聊到租赁合同的事,他说看你们这情况,先交一半。我想以后他不会再用那种语气对妈妈说话了吧。

想着要交押金和房租,妈妈发火说,我们还在这里做啥子?又没在这里工作,就给别人交房租。有时妈妈又说这房子其实不贵,只是我们收入低才觉得贵。我知道妈妈对这房子还是挺满意的。

今年深圳太热,我真不想待在这儿,想回老家,用在这儿交房租的钱在老家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妈妈也不用捡垃圾。但是,大女儿抚养权不在我手里,户口不在老家,我们又没关系,上学难。感觉真是进退两难。

门口那栋楼四楼的女子见妈妈在院子里整理垃圾,就从上面把垃圾扔下来给妈妈。某天,她在门口和妈妈聊天,说这栋四层楼是二十多年前花三十万买下的,以后这一带可能要拆迁,她和老公、孩子住四楼,其余的出租,孩子才四个月。她看妈妈一大把年纪不能安享晚年,租个房还要捡垃圾补贴家用,可能很庆幸自己买了房,年纪轻轻就衣食无忧,不用做任何事,靠收租过日子。

七月底,前租客就要退押金了,我们得和房东签合同,不签就要立即搬走。两押一付,就要几大千,而且每过一年就要涨100元,这可愁坏了我们。帮房东管房子的人来到家里,说老板有两百多套房子。签了合同,意味着我们至少要住够一年,不然退不了押金。妈妈说,每年都要涨,不涨我们都住不起,更何况要涨房租,明年又搬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

【资料写作者:邬霞,诗人、打工者,现居深圳。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