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前（组诗）
母亲，今天落雪了
母亲，今天落雪了
茫茫大地一片雪白
小时候，你告诉我
雪是蒸馍馍用的面粉
懵懂的我信以为真
就把雪收集在一个小瓶子里
以为有了雪，就有了面粉
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母亲，一晃过去近三十年
你还在贫瘠的土地上劳作着
小时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直到你腰身如弓，发如雪
我痛苦地掬起一把雪
仔细辨认着是不是面粉
近三十年前的一个谎言
因一场雪的到来让我愧疚不安
火光点亮灶膛的瞬间
火光点亮灶膛的瞬间
这个冬天温暖了许多
闪烁的火苗
映红了灰头土脸的厨房
映红了母亲褪色的围裙
和遗留在眼角
忘记擦拭的一颗泪珠
在映红的记忆甬道里
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忙碌着
温暖的火苗一闪一闪
映在母亲蓝底白花的围裙上
卑微的温暖溢满了屋子
此刻，我再次坐在童年的木墩上
帮母亲烧火。母亲系着围裙
擀面、切菜，忙得像一个陀螺
而我明显地感到，手中的柴草
越来越轻微，越来越干枯
仿佛一下子就要被火苗吞噬
化为炊烟，随着以前的日子
无声走远
母亲更像一刻不停的时针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不管我默默注视还是遗忘
都无法阻止，一刻一刻
走远的尘世
立冬之前
立冬之前，我要帮母亲收获玉米
我要把母亲的牵念掰到家里
不让它们为季节的风雪侵袭
我还要收获白菜，它们开始长大
有的已经远离他乡。立冬之前
我要帮母亲劈好柴禾、扫拾树叶
把温暖幸福码在屋檐下
堆在柴房里。我要帮母亲收拾饰品
那些天空的钻石，我要擦拭干净
我怕一眨眼，它们就会走失
立冬之前，我要把破损的门窗
全部修好，把豆瓣翻动、晒干
装进密闭的陶器。立冬之前
我要安静地，抛掉体内的忧伤
像秋天的树木那样。我还要抛掉
我虚伪的灵魂和骨头和诗篇
证明我莫名的流泪，是因为幸福
立冬之前，我还要到村头的寺庙前
看看村上那些晒太阳的老人
看看他们布满皱纹的慈祥的脸庞
我怕立冬以后，他们会在岁月的甬道
走失。我还要为我的祖母送去寒衣
尽管她孤独地住在村头的土堆下
尽管她早已感受不到人间的温暖
白天遗漏的一些事物
夜正在掩藏
白天遗漏的一些事物
最先暗下来的
是父亲下地归来放在土炕上的
一只水壶，那只水壶的年龄
比我还要大，我记事时
父亲就带着它下地
现在，它油亮的光泽
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然后是地上的土豆
它们已和地面的颜色融为一体
接着是羊圈，土屋
以及院子里掰来的玉米
最后，夜掩藏了整个院落
以及一些看不见的事物
比如疲惫，比如关节痛
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的
是满天的星斗
和父亲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
雪一样冰凉的疼痛
岁月经过九月的村庄时
神情变得沮丧
我看到玉米杆的叶子
像失血的手，一只只
在风中徒自抓着什么
越来越多的寒冷
在村庄聚集，土屋的骨头
在迎面的北风中抖索了一下
承受这一切的，还有
收割过庄稼的土地
和静静站立的稻草人
风把目光移向低处
移向一个剥玉米的农村妇女
一股来历不明的忧伤
开始注入生活的洼地
我分明看到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个秋天
当北风再一次打量抖索的土屋
打量满头白发的母亲时
雪一样冰凉的疼痛
在我的心里
迅速漫延
母亲的白发
我又看到了母亲的白发
看到了母亲雪一样燃烧着的白发
那白色是那样耀眼，那样冰凉
让我想起麦收时节的一道闪电
和放冬水时散落一地的月光
它们白得那样洁净，那样美丽
好像是还原了生活的本色
我又看到了母亲的白发
看到了母亲劳作归来时
被风吹乱的缕缕白发
那白发仿佛被雪水洗过
那白发即使在夜晚
也闪烁着银色的火焰
我又看到了母亲的白发
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
我走近细看时我才发现
那不是一根根变白的头发
那是一枚枚落满浓霜的麦芒
那麦芒每掉落一根
我的心就刺痛一下
想到梳子
拉开窗帘
玻璃上结满美丽的冰花
有草木，有庄稼
还有故乡的农家小院
如果不是思念
我不会看到大雪飞扬
不会看到一个银发零乱的
乡村妇女。此时
乡下的母亲正在清扫积雪
她被风吹乱的银发
比屋顶的积雪还要白净
这个平常的日子
我开始想到
一些平常想不到的事物
比如小时候，母亲告诉我
雪是用来蒸馍馍的面粉
再比如梳子
一把送给母亲的牛角梳
梳子至少可以梳理
劳作后零乱的头发
而你却独爱洁白的手柄上
美丽的花纹
雨 水
雨水猝不及防的降临
使一切变得兴奋
为了瞬间的淅沥
大地等了整整一个冬季
划过天空的闷雷
打破村庄郁闷的沉静
犀利的闪电，让土地
有了某种朦胧的希望
那些留守家中的村妇
在喂饱了穷人和土地之后
也喂饱了我焦渴的思想
让我这条干涸多年的鱼
隔着时间和空间
梦到了家乡涓涓的小河
采蘑菇的日子
采蘑菇的日子是以前的日子
母亲领我走在雨后的小溪旁
手提一个千疮百孔的竹篓
一窝蘑菇，便是一窝惊喜
像没人重温儿时的故事
以前的日子快要遗忘完了
我忘记了发现蘑菇时的惊喜
忘记了母亲手中千疮百孔的竹篓
不知不觉，又到了人生另一驿站
隔着遗忘的时光，异乡的我
想起了儿时采蘑菇的日子
想起了满头银发的母亲
那天，雨水将我滞留在教室
泥泞中，母亲迈着蹒跚的脚步
为我送来了午饭——
一小碗素油炒蘑菇：鲜嫩、清香
王亚海，男，汉族，生于1982年12月，甘肃省临洮县人，从事基层宣传文化工作。定西市作协副主席、临洮县作协主席。崇尚自然，热爱生命，相信梦想，放飞心灵。诗文见于中国作家网、中新网、新华网等网站，《中国报告文学》《星星》《百花》《初雪》《飞天》等报刊。诗歌《中年的雨（外一首）》入选2015年度甘肃诗人诗歌大展。报告文学《杨明堂的教育情怀》《盛开在苦瘠之地的百合花》《看到万家灯火亮起来，是最幸福的事》刊载于《中国报告文学》。诗歌《马家窑与寺洼》荣获第三届马家窑文化节征文大赛二等奖。近年来，策划开展了“中国作家看临洮”采风活动；编辑出版了报告文学作品集《洮水长歌》；编辑出版了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临洮文学作品选》；组织开展了“‘村暖花开’作家助力精准扶贫公益项目”采风活动。近年来，在全国及省、市级报刊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各类文学作品200多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