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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22年第1期|草白:通往圣维克多山的路上
来源:《江南》2022年第1期 | 草 白  2022年02月21日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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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艺术探索之重点,是由静物写生逐渐过度到对自然景物的描摹与创造——在此,圣维克多山不仅是塞尚晚年的写生对象,还成了其艺术情感的寄托。文中将塞尚与福楼拜、托尔斯泰、杜甫等人进行比较,突出艺术家的现实处境和心灵遭际,展现其“于无路可走处,辟出一条崭新的路来”之勇猛决绝精神。作者以知性灵动的笔触,借塞尚作品和人生之路,展示写作者的审美趣味和人生体验,既突出了个人化的视角,又展现了塞尚在艺术生命里的艰苦跋涉。有思考,有韵味。

通往圣维克多山的路上

□ 草 白

观塞尚的画,就像进入一座色彩斑斓的旧宫殿,无论静物、肖像,还是风景,都脱离静物、肖像和风景本身,将某种强烈的自我意识发挥到极致。这是一个激烈、紧张,将自我怀疑与自我期许进行到底的人。

关于塞尚,中学美术书上就有他的静物画,灰扑扑的画面中隐藏着摄人心魄的美感。此后,看他的自画像,看到一颗敏感、落魄的老灵魂,宛如丧家犬彷徨四顾。

毕加索曾说,塞尚是所有艺术家的父。塞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是独木舟,很多人通过他,与大海相连。无法想象没有塞尚的西方艺术史,会是怎样惨淡的光景。塞尚是画家中的画家,是所有艺术家学习的楷模。毕加索、勃拉克、贾科梅蒂、莫兰迪、马蒂斯,甚至大诗人里尔克——都是塞尚作品的拥趸。里尔克在给妻子克拉娅的信中,以近乎狂喜的语气谈论塞尚。他说,当自己凝视塞尚画作时,好似有一种领悟像燃烧的箭射中了他。《观看的技艺》一书记录的便是这一触动心灵的过程。

塞尚似乎不属于他所生活的时代,他独立于任何时代、环境和潮流之外。塞尚的一生,画过无数只苹果。内向的画家只对沉默的苹果赞赏有加。他曾打趣说,没有哪个模特能像苹果那样长时间保持静立不动的姿态。塞尚是把苹果当做永恒的人体来研究,它们清新芬芳,充满光泽。塞尚对苹果的挚爱,很容易被当作艺术家的专注心来解读,就如向日葵之于梵高,睡莲之于莫奈。但苹果在塞尚这里,似乎另具深意。从苹果身上,塞尚辨认出球形、圆柱体及圆锥体等一系列几何形体的重叠与堆积,它们蕴藏着造物的结实与庄严感。

看塞尚画的苹果,苹果边上的葡萄、李子、高脚盘,别的分不清形状的水果,以及皱巴巴的餐布——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了,这些由画笔或画刀所累积而成的细小笔触,这些物象表面的层叠漫漶,居然带来庄严的、庆典般的气息,好似观看者面对的是一幅古老的壁画或一出严肃的戏剧。

塞尚的苹果,有类似漆器的质感,饱满、光洁,带出一屋子宁静的气象。质朴而克制的笔触在苹果与器物表面打转,隐隐指向艺术家创作时的凝神静思与犹豫不决。塞尚从苹果身上找到创造事物的新方法。建筑般精确的构图,醇厚丰富的色彩与强烈情感之融合……塞尚看似轻而易举便实现了深刻、纯粹和辉煌,实则是无休止斗争的结果。

由“苹果”所获得的新发现,刷新了塞尚的艺术认知。塞尚所走的路,也是古往今来所有艺术家的道路。视觉世界的每一次发现,都将对过去几世几代累积的经验造成冲击。

塞尚画作中,每一种色彩里都可找出与别的色彩合作的影子。它们彼此渗透,互为印象,发展出坚固而耐人寻味的整体。与印象派大家追求瞬间的光影变幻不同,塞尚的作品指向对事物永恒性质的描摹,他致力于构建时空的绵延性和统一感。关于整体世界的构想始终在艺术家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塞尚天性敏感,总处于犹豫不决之中。一些矛盾、反复性的思想在他头脑中狂风骤雨般激荡不息。任何微不足道的障碍都可使他陷入绝望境地。从他留下的生前与友人的通信中,可知一二。

塞尚恰恰喜欢福楼拜的作品——他们都是那种具有苦行精神的艺术家,也信奉艺术家应该隐于本人作品之后。第一个将塞尚与福楼拜联系在一起的人是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他认为塞尚和福楼拜很像:与塞尚对整体画面结构的追求相比,福楼拜也有将零星部件组合成一个和谐场景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两人对艺术的虔诚态度。人们从《包法利夫人》的手稿中发现其修改与增删的痕迹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福楼拜影响了后来的现代派——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以及俄国的契诃夫,正如塞尚对后世艺术家们狂风骤雨般的影响力。

莫奈说,他们经常性地陷入犹豫不决之中,就像一个天才不断挣扎着,进行着艰难的自我怀疑和自我确认。他说的是福楼拜,也在说塞尚。

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幻想家、诗人,独树一帜的绘画领域的创作者,早年的塞尚秉持以强烈的内心感受来作画,后来,塞尚对早期想法作了“修正”,通过观察、分析和探索自然来感悟真实,而不仅仅凭借想象。塞尚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外部视觉的影响。至晚期,塞尚似乎又回到不管不顾、肆意作画的状态。但这绝非简单的回归,更像是不动声色的提炼、浓缩、再组织、再调整。一次次的出发、回归,再出发。

在遇到圣维克多山之前,塞尚孜孜不倦、旷日持久地画着苹果,苹果是一切,是灵魂,也是血肉。

我看过一张塞尚的黑白照。晚年的塞尚席地而坐,身上衣服沾满尘垢,鞋上全是泥,草帽被丢在一旁的泥地上。他一手撑地,一手自然下垂,微抬着头,目光茫然地望向路人;就像一个从劳作中归来的老农,难掩倦怠之意。也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孩童,从热闹的家中走出,不知去往何方。

照片所摄的场景,或许正是塞尚从住处去往圣维克多山的路上。塞尚在写给朋友的书信中,经常谈及坐马车去往一个叫“河川”的地方作画——那便是他观察、沉思、创作圣维克多山的所在。

对晚年的塞尚来说,围绕着圣维克多山的一切就如一个巨大的哑谜,静默、神秘,难以揣测。

圣维克多山位于法国南部,那里是塞尚的故乡,也是他和左拉一起度过童年的地方。每到一处,塞尚便给家人和朋友写信,厚沉的《塞尚艺术书简》收录最多的便是他写给左拉的信。很多时候,都是落魄不堪的塞尚向早已成名的左拉借钱解燃眉之急。这段少年时期便已缔结的友情后来急转直下、迅速恶化,据说是因为左拉在某篇失败的小说中影射了塞尚的悲剧命运。其实,这不过是一种近乎拙劣的说辞,心灵与现实的双重隔阂早已将两人的友情摧毁殆尽。

晚年的塞尚得知左拉因煤气中毒辞世,躲进画室,嚎啕痛哭。在敏感、自尊、孤僻的塞尚的生命中,左拉曾经是他的庇护所,尽管他们之间的裂隙早已悄然形成。

在塞尚和他的时代之间,也存在着罅隙巨大的深渊。

当他的印象派朋友还沉浸在后花园的光影之中,塞尚早已感到不安,并怀疑起这一切来。他不满现实,要与现实宣战。他觉得印象派美则美矣,到底肤浅。塞尚这一生最不满的便是“肤浅”二字。某种意义上,塞尚更像个知识分子,他研究绘画,而不仅仅是创作它。“萎靡”的印象派当然无法长久地满足塞尚。他在苹果、人物肖像画和风景之中,苦苦寻觅精神世界的奥义。傅雷认为塞尚“建树了一个古典的、沉着的、有力的”现代艺术来补印象派之弱,这正是塞尚毕生所行之事。

不知因了何种契机,塞尚决定独自一人走向故乡的山脉,这个念头一旦落地,从此风雨无阻,就如默默耕耘的农夫,也似背负十字架的圣者。去往圣维克多山之路险象环生,有顽童的掷石凌辱,有极端气候的威胁,还有随时可能降临的创作途中的虚无。塞尚一次次地靠近,却不能完全进入。创作途中的曲折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但山的恒久屹立比苹果、比静物更让他感到深广磅礴的力量。

塞尚带着每况愈下的身体,一天天去往那里,每时每刻都想待在那里,连生病也不间隔,像佛教徒的转山行为,急切狂热,毫不厌倦。

没人知道这一过程怎么接续下去,就像河流,就像任何自然生成的事物。从大地上的圣维克多山到画布上的圣山,塞尚一点点靠近它,努力完成它。观者眼中的圣维克多山开始呈现超强度的凝练运动,浓烈、层叠的色彩渲染使得山体固有的轮廓变得模糊,宛如幻觉。

显然,塞尚对色彩与音乐之间的固有关系有着某种近乎本能的体悟。傅雷也认为塞尚的全部技巧在于中间色,它们就如音乐上的半音,与旋律的谐和与否有着莫大关系。塞尚的色调极其复杂,冷色、热色都有各自的层级与区间,他以色调的并列和重叠,以苍茫笔调,以复杂的矛盾性,去接近“体积感”和“形”,接近生命本身的宁静与质朴。

色彩才是一切生命美感的基础,鲜明、浓烈的色调造成视觉上的明净感,“有如音乐上和声之响亮”。塞尚孜孜以求的不过是色彩,他以色彩去建立明暗、结构与层次,色彩既是画面结构本身,也是实现深度的方式。

圣维克多山成了塞尚深入观察自然的样本,它是所有苹果、静物和人体画像的集合,它庞大静止,又变幻莫测。

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进入自然的怀抱——接近一座山脉,一个湖泊,一片村落,他的感受就会变得无与伦比地丰富和强烈起来。在自然中,人所遇到的不再是外事外物,而是他自身。唯有如此,一个生命最本质的东西才会被激发出来。

成年后,我在返回故乡的短暂时日里,行走在群山和溪流的中间,莫名接收到某种难以言传的感动。这是一种无法预演的情感,甚至很难被准确地记录下来,只有在那气味和场景里待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就因为那是熟悉的出生地,生命之流的源头,某种与生命本质相关的东西才会如此强烈。从命理学的角度解释,出生地的地理环境与一个人的命运休戚相关。

由此,我明白塞尚为何要在巴黎和故乡之间来回往返,到最后,他干脆回到那里——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埃克斯城。因为,那里有金字塔般的圣维克多山,有与自身艺术探索相呼应的形状与色彩。

那也是艺术家朝圣之旅的最后一站。这是塞尚的幸运之处,那里的草木、山峦激发了他对自然的感觉。塞尚所有的努力与坚持,不过是为了重建关于自然的情感,通过“几何式”色彩,通过连续性造型,寻找艺术和心灵的避难所。

艺术家是那种以全部生命来进行创作的人,除了生命本身,他一无所有。这正是塞尚的不同凡响之处,它不是任何技法可以抵达,唯有“塞尚”可以抵达——一种真正的锲而不舍精神,置生命于广袤无际的孤独之中。既是无休止的努力和冒险,也是成全。

从塞尚身上,我们看到原始的修士般的隐忍和激情。一个人的生命中,总有无能为力、无法企及之处,也有自我放弃、自甘堕落的时刻。我们由此明白人生和艺术的艰难。大概也唯有这份艰难,才能让人一心一意追寻下去,即使一无所获,遭受误解、冷遇,甚至羞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会对此“过程”上瘾的。一个生命真正能够拥有的也不过是“过程”本身,舍此别无他物,哪怕它最终被证明纯属无稽和虚妄。

塞尚画作让人感动之处在于他明知万事万物不可尽不可解,却做着穷尽的努力,一次次让自己陷入命运的终极性焦虑之中,去解那无可解的大谜团、大难题。塞尚以贫病之身,以难以消停的妄想之心,长年累月接近圣维克多山的行为便是明证。这让我想起晚年托尔斯泰不顾一切的出走,最终病逝于阿斯塔波沃车站。临终降至的迫切感,现实问题的盘根错节,让他最终作出此等几乎可称之为豪迈的壮举。出走并没有让托尔斯泰获得真正的安宁,相反加速了他生命的消亡。他以行动让命运重新掉入不可知、不可解中,这便是托尔斯泰最后的反抗,也是最终的“获得”。

艺术家以“矛盾”和“深度”去介入生命的每时每刻,他们不肯放弃任何穷尽和深入的机会,即使追求不到,难以为继,也无主动终止之时。那是一种“燃烧”的本能,以身为牲,献给那个绝对。这或许才是艺术家的天赋所系。塞尚从早年的幻想家、浪漫主义诗人,慢慢蜕变为冷静的观察家、哲人、修行者,离那个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近了。

电影《我和塞尚》讲述的便是左拉和塞尚之间友谊与决裂的故事。电影里有一个场景:深夜,塞尚站在左拉家的台阶外面,无意中听到房子里的人正以一种不堪的口吻谈论他,包括左拉的妻子和朋友。而一旁的左拉本人始终不置一词。当左拉从房子里走出来看见塞尚,也只是说,你都听见了吧。

很多年后,功成名就的左拉挈妇将雏回到埃克斯城,这个消息传到正在圣维克多山上作画的塞尚那里,他飞奔下山,来到左拉所置身的咖啡馆门口。人群中,塞尚缓缓看向童年的玩伴,脸上涌动着难言的喜悦之情。那一刻,左拉忽然被问及会不会去塞尚家做客,他神色平静、思索片刻后答道,塞尚曾经是个天才,一个折翼的天才。言外之意,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塞尚听完这一席话,默默离开被人群的热闹所包围的左拉,一瘸一拐返回到圣维克多山上。

这些经过艺术化处理的场景只是塞尚一生遭遇的浓缩。

年轻时,塞尚画作被官方沙龙落选,即使进到落选者沙龙里,也只占据微不足道的位置。临终之前,塞尚仍默默无闻,所画作品无人问津。当地的美术馆馆长甚至明确表示,永远拒绝塞尚的作品。贫穷和冷遇并没有让塞尚沮丧,但与左拉的决裂给了他致命的打击。敏感、自尊的塞尚除了绘事之外,最注重的便是友谊和精神交往。

从此之后,塞尚离群索居,所抵之处唯有圣维克多山。他有自然、调色盘、普罗旺斯的阳光以及圣维克多山为伴。那是他心目中的圣山。

“我专心工作,看见许诺的土地。我终将如同希伯来的伟大领袖……我已经获得一些进步。为什么这样缓慢,这样辛苦呢?如同祭司一般。”这是回到故乡的塞尚写给友人安普罗瓦安斯·沃拉德信中的一段话。

晚年的塞尚一直思考如何让本能的、内在的艺术情感焕发出生机,而在电影《我和塞尚》里,他却被左拉指摘为没有感情、自私自利。暴躁、激烈的塞尚一直不被世人理解,甚至左拉也不理解他。塞尚身上的“感情”怎么可能与普通人同日而语,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认出?史作柽在《塞尚艺术的哲学随想》一书里提到,“有人的情感全属于人间,有人的情感则来自天上。属意人间者,多似有所得,沾沾然,则永坠于地下;属意于天上者,则通过人间,陷身孤独,而仍归之于究极,却又不得其究解之天之域”,——塞尚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他属于后者。不被理解、陷身于孤独是他所应得。

因为对自身境遇的彻底了然,晚年的塞尚才能彻底远离人为情感与画坛纷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自然和心灵的研究之中。圣维克多山便成了他孜孜以求的世界,苦苦不得进入的世界。他一天天地去往那里,全身心投注于其中。朴实如农夫,虔诚如僧侣。无数次,塞尚在给儿子的信中提到自己工作的“圣地”。

“我前往称为马尔特里的小丘,有棵大树在水上如同撑起水井般。”

“一到傍晚,牛来吃草。羊也来饮水。但是马上就消失了。”

“河流周边,题材变多了。如此变化多端让我相信,数个月间,不去改变场所,只要向左边或者向右边,就能从事工作。”

……

在信中,塞尚一再强调自然之美。他认为,如果一个画家还拥有某种创造的可能性,一定是在投身自然的怀抱之后。只要拥有对自然的真切情感,总能有所斩获。

情感是通向所有色彩和构成的唯一方法,这便是塞尚在漫长岁月里所获取的经验,他将以此为累积投入一场漫长而伟大的战斗之中。

塞尚的创作是天真与世故的结合,新鲜和老辣的荟萃,给人“历圆滑而弥天真”之感。

里尔克发现塞尚作品的动人之处正在于无色之色,“在他极度敏感的眼光下,灰色作为颜色是不存在的,他挖掘进去,发现紫色、蓝色、红色和绿色。尤其是紫色。”塞尚的色彩世界,悲欣互视,冷暖交集。他注重的是色彩之外的流转性,以及色彩内部的可能性。它们暗自生长、万千变化,其内蕴深入色彩内部,抵达结构深层,给人流光溢彩之感。塞尚晚年所作的《圣维克多山》便是如此。轮廓线破碎、松弛,物体形象消失,色彩宛如流溢的光芒飘浮在物体之上,又保持自身独立性。

塞尚让我想起中国古代诗人杜甫,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所起的承先启后作用吧。圣维克多山之于塞尚,就如“安史之乱”之于杜甫,他们从各自的现实经历中得到历练,获得人性之彻底深度的情感,从而获致艺术的永恒性。这并非只是方法上的锻炼,或技巧演变,而是根本意义上的变化。

“安史之乱”之后,杜甫的诗歌第一次直面沉郁、哀伤的现实。塞尚也是如此,他以理性和节制之心来到自然里,一心一意只与自然为伴。塞尚早年受浪漫主义、印象主义的影响,同时承继古典传统,加之以自然为师,才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可谓步履维艰。

艺术家的道路千沟百壑,并无明确之路可走,常常于荆棘丛生中,于无路可走处,辟出一条崭新的路来。后来者可由此受启发,再抵达其他。所有道路的抉择都与艺术家的生命契合不二。所谓寻找绘画的道路,不过是“心之所至,意之使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塞尚让自然在自己身上说话,自己完成。孰为艺术,孰为自然,就连高明的艺术研究者也无法说尽其中的牵连。在塞尚这里,当自然内部的结构取代绘画结构,当物体形象挣脱有形的束缚,艺术家内部的感觉才如泉水奔涌。流动性是所有艺术的生机与活力所系。塞尚以为,艺术乃与自然平行之和谐。他不过是在自然中,设法与自然一致地工作。塞尚幻想就此建立一个恒定的世界,但一切不过是接近,无限接近,并非真正抵达。

塞尚与圣维克多山之间,大概就是阻碍与靠近的关系,也是一个无限趋近、永远无法抵达的过程。

【草白,一九八一年生,浙江三门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天涯》《作家》等杂志。曾获第25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短篇小说首奖、《广西文学》优秀作品奖、《上海文学》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童年不会消失》《少女与永生》,短篇小说集《照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