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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2022年第1期|弋铧:一飞冲天(中篇节选)
来源:《长城》2022年第1期 | 弋铧  2022年02月08日07:58

弋铧,现居深圳,出版有长篇小说《琥珀》《云彩下的天空》和中短篇小说集《千言万语》《铺喜床的女人》,作品散见于《当代》《中国作家》《花城》《天涯》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等杂志选载。获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首届广东省“大沥杯”小说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等。

一飞冲天

◇弋 铧

这条路断了,戛然而止,眼力的尽头是两边交叉的树枝叠就的墨绿色屏障。我下车,车是租来的一辆“宏达”,有些年龄,一路开到这里,我也怕它散架,让它喘口气歇息一下。下面的路没铺水泥,是糙路,上面撒的碎石子和粗沙,两边的树长得特别茂盛兴旺,铺天掩日,从交织的树叶缝隙里透过来一点雨后的阳光,斑驳而零碎,温暖又惬意。微微地起一阵风,竟然有丝丝的凉意扑面而来,是爽心的时光。

我往前走,脚下的碎石沙地因为刚被雨浸润过,多少有些泥泞,我的运动鞋底有点滞重,走路没了往常的轻快和迅捷。前面,掩在矮树篱里,有片红砖瓦房,我慢慢地挪过去。

是座平房,门上是粗粝的铁链和一把大锁,左边有铁栏杆护佑的窗棂,里面的窗帘遮蔽着,看不到房里的任何陈设和动静。连着右侧的是座小院,墙不高,踮脚能看见敞开的院落里面堆满杂物,都是劳作的工具,但墙头也无法轻易翻过去,稀稀落落地砌进些锋利零碎的玻璃碎片,犬牙交错,虎视眈眈。我靠在红砖墙边,掏出一支烟,点燃,吞云吐雾。

很久,也许只是一顿饭的工夫,我没注意时间,也没掏手机查验,听得一阵摩托声远远地响起,然后,音灭了。

我从墙壁前直起身子,朝摩托声刚才熄火的方向探寻。大约一百米处,我的“宏达”停着的地方,那辆摩托也蹲在那里,摩托上没人。

“嗨”!我看见有人走向红砖瓦房旁边的白水泥房。

那人回头,向我招个手,算是应答。

他是外来人口,过来务农的,新疆这边机会多,团场大片的土地出租给外来人。他过来六年了,种棉花、水果,还有灰枣,现在还有西瓜,快下市了。等会儿如果我还在,他就捎两个西瓜给我解解渴。我一路辛苦到十五团,算是走到路尽头,够奔波的。这是他叽里呱啦对我说的,我半句还没问起他呢。

“老家哪儿的啊?”我问他,递一支烟。他犹豫一下,接了,没点火,直接塞耳边夹着,是我父亲那辈的做法。

“河南的。”他回复我,手上还在忙弄什么。仔细看,好像是一种机械,我看不懂。他自顾自说:“一家都过来了,我老婆,我大儿子。咳,没考上大学,河南分数高,知道吧?全国最难考的省。后来我女儿就落户这边了,去年考上南京的大学,现在还没开学呢。暑假和同学游四方去了,丫头片子,就知道糟蹋钱,败家玩意儿。”他唾一口,不像是嫌恶,倒像是有点显摆的那种自得。

我眼神飘渺,脸朝着红砖瓦房的方向,向他打听他的邻居。

“他现在还没过来?那今天应该不过来了。”他仍在忙活手上的事情,“你认识他,来找他的?”

我不置可否,耸耸肩膀。

“我们不住这儿,这是工具房,所有的工具都放这边,因为离地近,换拾工具趁手方便。我们都住镇上,你开车过来应该经过的,团场总部也在那边,有个大广场,还有中央公园和街心公园。楼房都是一色的,灰枣色的是六七年前盖的,榆木色、水泥色相间的是新楼房,前年入住。老楼房不带装修,新楼房带装修,都是浙江开发商弄的,浙江人厉害吧?天涯海角,哪儿哪都有他们的人脸在晃荡,挣钱挣得数不过来。”他啧啧地叹道,很羡慕浙江人的发财模式。

我赞叹他的农地:“这规模,比得上原来你老家一个村的总和了吧?”

“那倒不止。”他高兴起来,讲起每年的产量。“这一两年收入没往年高,都到新疆来打拼,僧多粥少,灰枣和棉花的价格全跌下来了。”他有点郁郁不忿。

“他来多少年了?”我把嘴角往红砖瓦房那边努一下。

“他?不知道,比我早,好像有快十年了。老婆是在这边娶的,场部的医生,你过来时经过的,我们这边的一所医院,挨着学校附近。听说原来是卫生所,都是知青过来做赤脚医生,后来升级了,成了医院,连手术都能做。他老婆是场部的子弟,在阿拉尔读的医学院,毕业后还是回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父母场部退休,住那片灰枣色的楼。他们前年一结婚就搬进新家,买的房,就是那榆木色、水泥色相间的新楼,带装修的。嗨,他能挣钱,还做中间商,他包下的土地是我的两倍呢,还直接和浙江人合伙,收我们的原产品,走市场直供。他买的那新楼,是那个社区的楼王,最顶端的两层,在小区中央,四面八方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么牛?”我笑一下,帮他接过手上的某种器械,绑在摩托车后座。

“是呢,比我年纪小多了,不爱吭声,闷声发大财的主儿。”他跨上摩托,盯着我的“宏达”。“这条路,不要开小轿车了,糟蹋车,我有一辆‘JEEP’,都不往这条路上开。”他也朝红砖瓦房那边努努嘴,“他有时候过来,也是只开一辆电动小三轮,人家那么有钱,也心疼车轮子。”

他蹬上摩托,发动车子,噪音轰轰烈烈地响彻周遭。摩托突突地跑开了,把我留在那条森严蓊郁的小道上。

09年迈克尔•杰克逊去世的时候,我正站在那个挂在角落的电视机下,仰头看着那则新闻,突然泪如雨下。旁边是一群在石台上光脚疯闹的男人,还有三个坐在石台上,手握一把扑克,叫嚣着抽牌,好像自己的生死就在那一副硬纸板的排列中。另有一个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他刚被一个脾气极好的、有点娘儿气的男娃子,用每月才发一次的指甲钳仔细修理过头发,露出青青的头皮。他坐在靠窗的墙角,张望窗外。

有人问我:“怎么就哭了?”话音里关切的成份小于鄙视,我听出一丝危险的前奏。在这里,示弱就是屈服的标志,何况流泪?

“他妈的,我是跟着他的音乐混过江湖的。”我抹一把泪,迅速调整好我的情绪,把身子抖开,挥动着我的胳膊和腿,跳出我曾经最爱的《Thriller》,那是MJ的代表作。大家一片叫好声。

外面的门丁零当啷地开了,法警霸气地怒吼:“挨一边儿去啊,别靠近门!给我离远点!”靠近门看热闹的几个,忙嬉皮笑脸地闪开条道,有人叫唤:“又有新伢子进来了!”大家欢呼。

推进来四五个新人,门又当啷当啷地关了。他们穿一样灰色的短裤短衫,拘束地站立在门边,好多人围过去,扒拉着他们,问三问四。有个新人突然大嚎起来:“警察,公安,警察叔叔,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啊!”大家大笑起来,把那哭嚎的人拎进内里,丢在监仓内房中间,两边是大腿高的石台,全站满了光着脚丫子的嫌犯,水泥地上也全是光脚丫子的嫌犯。他们围着新来的人,开始一五一十地问个全面。

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被人陷害的,都说自己是小事。有个是拿了超市的吹风机,货值到了定性的程度。旁人笑问:“你那头发,还用那玩意儿?”他回复说是给女朋友的,女朋友逼着他买一个,他暂时没钱,就顺了一台。“谁想到?”他叹口气。还有两个也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罪名,一个是打架伤了人,另一个说是不知情情况下帮朋友带包裹,在路上被交警查,翻出来里面挟带少量毒品。大家七嘴八舌,有些待得长久,已经很会判案,大致算出来应该多少时间,拘役还是有期,完全熬成律法精英。

“你呢?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进来的?”最后一个,一直不吭声,连头也没抬过。大家推推搡搡,他往后躲,躲到墙壁那里,再无退路,身子紧紧地靠住墙壁,脸仍旧低着。“说啊,叫什么名字?”监仓里的人并不放过他,步步紧逼。他扬起半张脸,小声地说:“做仿名牌手机。老板没在,财务也不在,就抓了我和一个拉长,其他人都跑掉了。”大家围住他给他断案。“叫什么名字?还没回答这个呢。”他小声地嘟囔:“于飞。”

“于飞?”有两个人高叫起来,“余飞,这个和你同名。你过来,认个亲。”

我扒开众人,对着他。还是个孩子,中等身段,眉眼挺怯气,但嘴角抿紧,应该是个倔强的人,一般不会服输。可是,进这个地方,怎么也能让你软下来。

我抱紧双臂,推开众人:“同名同姓哈,挺巧的。什么‘yu’?”“哦,那个‘于’,咱俩的姓,音同字不同,也算缘分了。”我转头朝众人,那些饥饿的,如狼似虎的,看着进来一个生伢子,恨不得剥皮食肉不吐骨头的“仓友”们。“他是我的了!”我摆明我的态度。众人兴味索然地退下。我在这个监仓已经待了十个月,一审刚下来,判我十年徒刑,我不服,申请上诉,二审在走程序中。那些煎熬和难以忍受的日子,让我明白将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但自己选的路,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我没什么可懊悔的。只是在这如狼似虎的族群里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也已经成就了声名,我不想那么早离开此地,去新的监狱环境里再经受一遍“新来者”的遭际,能延迟多久是多久吧。我眷念这个地方,我已经熟悉很久的地方。

“多大了?”我问于飞。

“十七。”他小声地回复。

“你知道新来的规矩吗?”

他摇头。我用右手支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机械性地抬起。“我是你老大了。你得用声音回答我,不然,就是不尊重我。”他点点头。我一个巴掌扇过去,他猝不及防,趔趄一下,终于站稳了。我又一个巴掌甩过去。周遭一片起哄声,有人大叫,“好!”旁边一阵掌声。我再一个巴掌打过去。他躲开,我打空了,旁边起哄起来。我抓住他,让他站稳,左右开弓,抡圆胳膊朝他的两边脸挥过去,他的血,从鼻孔、嘴角,殷殷地流出来。我一边扇他,一边教育他:“这是最基本的体罚,你过我这关,也就过得了其它关口了。这是规矩,你得服它!”他一直没再吱声,直愣愣地站着,挨着我一巴掌又一巴掌。

我怨气太深,前途的渺茫,自己选择承受后忍不住的那股悔意和委屈,初来监仓时的被欺辱,这几十平米却关押着七十个嫌疑犯的拘留所的监仓,南方的潮湿,盛夏的燠热,还有迈克尔•杰克逊的死亡。啊,我唯一视为偶像的明星,从底层一路挣扎着上来,成为万众瞩目的巨星,却在盛年时的今时今日,莫名其妙地命赴黄泉。

我盯着他,终于放下手,对着他怒嚎:“这是第一天,每天都得如此,你明白吗?不然,没你的饭吃!”其实监仓里配有两餐饭,黄豆煮肥肉皮,莲藕炖肥肉皮。但是,他不会吃惯这些的,这个十七岁的小嫩仔,正是胃口大开的年纪,他会馋,会饿,会饥不择食,他只能跟定我。我的仓卡上有外面打过来的钱,够我每餐叫各种小灶,还能有富余的金额养他这种马仔,只要他被我随时差供。

他的脸颊已经红肿,鼻子和嘴角的血流也已经凝固。他空洞地盯着我们的仓房,这里面全是穿着灰色衣裤的男人,墙角坐着我们的仓头,眼睛冷漠地盯住他,上下摸索着他。于飞不寒而栗,一小时后,在做仓房卫生清洁时,会有人告诉他仓头的来历,于飞会很感谢跟了我,至少我只是个盗卖企业五十万金额货物的“小犯”,而不是杀人抢劫的“重犯”。

那是我第一次打人耳光。打人耳光是很重的侮辱,我们老家有老规矩,从来打架不打脸的。我想,在所有人的成长里,都有过这类的灌输。我看得出于飞挨巴掌时对我的怒意,那种熊熊的火一般的怒意,但是,他忍受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承受住,挨过来了。

我家在贵州,一个苗族和汉人混居的村落里,交通非常落后。当年俞飞过来的时候,贵阳龙洞堡机场刚通航,他乘飞机,坐火车,又转长途客车,再搭轮渡从山对岸到我们这边山下渡口,最后,一个拥有摩托车的山民带他们进入我们这里,这才完成了他们的旅行。

俞飞一行三人,都是广东潮汕那边的。他那会儿已经富裕了,而且小有成就,做土特产转手批发买卖。他想打通贵州到广东的货运通道,把我们这边廉价却天然,而且颇具传奇色彩的土特产品,销往神州大地。

广东人挺好的,阔绰、不小气。俞飞当时年轻,还没到三十,但多年的经商,让他眉眼间有这种年龄难以驾驭的沉稳和谦卑。他来的时候我正放暑假,正帮父亲母亲守镇上的早集,卖我们自己种植、采摘的小油菜、小黄瓜、折耳根,以及阳荷。他在我右边的摊点问了很久关于鸡枞的事情,什么时候采摘的,哪个地方采摘的,共生的白蚁窝有多大,最好的保存方法是什么……我右边摊点主人是苗人,他们家这次出摊的是奶奶,老人不太能回答俞飞的问题,有些是装听不懂,有些是真听不懂,咿咿呀呀地敷衍着,只问他要多少,接不接受她给的价格。

我在旁边有点急,帮着俞飞,用土话再问奶奶一遍他的提问。奶奶仍旧只重复:“他要多少啊?他到底要不要我的货啊?”

俞飞笑起来,走向我的摊点,问我多大了,上几年级?我一一告诉他。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广东人很传奇,那块地方只出产金钱,广东人只要来我们这边,那就是带钱过来了。我对他的态度极好,希望他能看中我的货,让我把早集的货都出完,就可以回家了。

同伴叫我名字后,本来对我货品没兴趣的俞飞又转身过来了。“你叫俞飞?哪个‘yu’?哪个‘fei’?”

我告知他:“剩余的‘余’,飞机的‘飞’。”

他冲我伸过手来,想和我握手。这隆重的礼节把我惊骇住了。从小我们就知道,这是汉人表示尊重的动作,是对对方的认同。我伸出手去,抓紧他的手。他说道:“我叫俞飞,愉快的愉那半边,‘飞’和你的一样。咱俩同音不同字,也是缘分。做个好朋友吧?”我郑重地点头。下集后,我把他带到家里。

我们家人口多,地方小,有四个姐姐,我是最小的,生了我,爸妈就没再要孩子了,所以从小到大,我也知道我的重要性。姐姐们对我好,爸妈稍微还马虎些,可能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虽然生下后视如至宝,但对我也从没骄纵过。不过,从小到大,家里餐桌的碗盘里,但凡有一块肉,那绝对是我的,没人和我争抢,我也习惯了这种待遇。

俞飞笑称,他和我一样。“不过,男子汉,在家被宠着,在外就得帮家扛着,得有绝对的责任感。”他对我说。

我问:“什么叫绝对的责任感?”

他说:“出头露脸,赚钱揾工,养活家里人,让家里人幸福,让家里人不受任何委屈。天塌下来,得顶着,再难,也得自己承受着。”

我点点头。

爸妈好客,我们苗人对外人很亲近,姐姐们对广东过来的远客又好奇又崇拜。她们穿梭在厨房和堂屋,一道道家常菜端出来,把家里的底子都兜光了。

俞飞和爸妈谈他想收养我们的事。爸妈脸上的笑容马上僵硬,像生了铁锈的犁铧,艰涩而灰败。

“再穷,我们也是一家人,不能分开的。我们不卖儿女的。”爸爸磕了烟斗,把烟渣倒在泥地上,板着脸。姐姐们围在一起,相拥相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转头看妈妈。

俞飞解释,不用分开,他只是把钱寄过来,然后给我们当学费,一路都可以供应我们,直至考上大学,大学的费用他也管,大学毕业愿去哪就去哪,他的心思就想帮助我们一家子。

爸松了一口气,又拿烟斗抽起来,问:“怎么就看上我们家了?”

俞飞对着我笑:“在集市上,看见小余飞还在翻英汉词典,这么努力的小家伙,不能糟蹋了。我是没读过书的人,特别喜欢爱读书会读书的孩子,他还能读外文呢!太了不起,将来保准有大出息,可别耽搁了。”

爸点点头:“行,那谢谢你,我们每学期把余飞的成绩单给你寄过去,让你也有个底,别在他身上白花了钱。”

俞飞解释,他不在乎在姐姐们身上也花钱,学费啦,要陪嫁的银饰的花销啦,他都可以帮忙。他以后可能会经常过这边来,收鸡枞,还有别的野生菌菇以及山货,要把我们家当亲戚走走呢。

爸挺开心,又磕掉烟斗里的烟渣:“谢谢你,说好了,就供余飞一个的学费吧,你们有缘分。我的女儿们,学费啦,嫁妆啦,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再穷,女儿的银饰陪嫁总要备上的,这是我们做父母的义务,况且国家对苗人也有政策,买银饰的价格,比给汉人的低多了,也是国家对我们苗人习俗的尊重和体谅。所以,不劳你了。你有买卖过来这边,尽管上我们家来吃来住,我们家条件虽不好,但只要你不嫌弃,保管给你最好的招待。”

俞飞没再坚持,两下里就这样达成口头协议,交换了联系方式。那个时候俞飞已经有大哥大,而我们家连电话还没通上呢。我给他写了我家这边的地址,能汇到钱的地方,他也给我留了地址,能寄成绩单到他可以收到的地方。俞飞和他的两个广东朋友,就此告别。

俞飞再也没来过我们家。

后来他的这些山货买卖,大约到别的更方便货运的地方去做了,也许几年后他改行,做那些更挣钱的生意了。反正鸡枞这种山货,直到十几年后,才有省城过来的人跑这条线路,把它们销到山外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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