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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2期|李红霞:继光词条 一座纪念碑的耸立,就像英雄推开的家门
来源:《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2期 | 李红霞  2022年01月26日14:41

(一)

没有不可治愈的疼痛

没有不能绵延的火种

中国.中江,巴山.蜀水。

魁山西麓、东河之畔,一座占地16000平方米、建筑面积达2600余平方米的仿古园林建筑每天人流如织,成为外地游客的“打卡地”,当地人总会骄傲地说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名片”。

西南一隅的山野乡庐缘何会有如斯魅力?

走近这座建筑,“特级英雄黄继光”七个鎏金大字闪耀光辉,这是时任中共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同志为黄继光英勇献身三十周年而题写。

深秋山黛,恍影迭迭;风云激宕,今夕何夕。

现在,黄继光纪念馆的本意已悄然升华为一种民族精神和文化。一院的秋色散漫着追慕者的赞叹和仰慕,厚厚的留言簿上,满纸的惊叹无法详尽。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不忍惊醒英灵,却能唤醒自己。追步英雄的人们大都怀着革命理想主义,他们最彻底的念想,就是和英雄一起回溯到属于英雄的时代。

风烟俱净,盛世七彩,从流激荡,任意驰怀。在大时代光景高处,每一个动人的场景都令人追思,每一种朴素的力量都挟裹情怀抵达光明砥岸。

我们看见不朽的灵魂。

同样,也能听见一位母亲的歌哭。

她劳动的双足曾无数次丈量过大山起伏的姿态和凯江水满怀热望的奔宕心情,她殷勤的双手曾抚摸过土地上的生灵——它们的欢愉和忧伤都叠印在她柔弱而坚韧的心间。那一日,重走那段山梁,她丈量出了心的逼仄和陡峭,连同儿子的笑貌音容。

一条酝酿心事的崎岖小路从山顶流淌至谷底,而后又闻鸡起舞似的蜿蜒至山峰。半年前,继光三等功的消息传来,母亲邓芳芝的笑容阔气地荡平了大山褶皱,可是,她的面容如此疾速地被平铺在1952年那个她本可以继续遥望星火的冬日。

“黄妈妈,您儿子很勇敢很光荣,战场上立大功了!”

走出大山就是要立大功嘛,识大体的黄妈妈晓得这些情理。

“他用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眼,他是好样的。”

寸草难生,世界一片荒芜,那是母亲当时的世界,她甚至已不晓得还有“世界”这样一个词汇的存在。虚无着,一切都虚无了。从记者和干部半是凛冽半是悲痛的神情里,母亲邓芳芝无怨无哀,无求,也无助——刹那间,她懂得了他们所传达的“光荣”之意。

时间要怎样一点点稀释掉惊愕和即将弥漫周身的痛楚?她找不到一种合乎情理的思维方式供她支配。干部说了,儿子是好样的。可“好样的人”永远离她而去了,不是吗?母亲强行告诫自己“儿子的离去”,然后转过身,一把拉过小儿子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下,瘦弱的双肩剧烈抖动着。

“恕儿,回家吧。”

或许,一个粗重的呼吸会折扣英雄母亲的形象,从“世界的荒芜”到“英雄的母亲”,这一段路程何其艰难?她要回家去了,除了回家去,她似乎找不到可做之事。

回去吧,回去慢慢消受儿子的“光荣”。

因为儿子的光荣梦想,母亲早已锻造出了一副村人少有的荣誉之态。可是,就像山风吹起的一根草叶,要默默承受上苍给予的命途安排,受潜意识支配的母亲瞬间滑入苍凉暮年,身子有些摇晃了。尽管所有分量集结到了双足,她却难以听到自己沉重的足音。每迈出一步,都要在心里喊出一句“好样的”,下意识地要向儿子学习,她要拿出一个“好样子”。尽管她还不懂得日后是要拿出一个受人端详的“好样子”来的。总而言之,她和儿子一样,脊梁骨是不会塌陷的,确切讲,儿子随了母亲的心性。

脊梁是根植于古朴中国的一种文化意象,也是山水巴蜀的生态参照,更是寥廓中江的生存符号。

为了祖国,儿子用坚挺的脊梁承载了伟大的梦想。他的脊梁是巴山蜀水赋予的,他要用这脊梁去回报苍天厚土的恩情。

丰硕的栎树,低飞哀鸣的鸟,西南中国的潮湿空气,都参揉了江水远逝的悠长叹息,压低了本就逶迤绵长的虚幻世间;苍茫云水,滚来翻去,宛若巨手无序地颤栗。黑白交集,炫目眩晕,她不知存在的感觉,也无从将双足安放。层层叠叠的气息淹没了她,一个画面即刻在邓芳芝眼前铺开。

“妈妈,我明天要走罗,莫留我哈!”

“你到哪里呢?”

“您可晓得?美国鬼子要打朝鲜了,我要去参加志愿军,你可别挡我哈。”

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美国当局武装干涉朝鲜内政的同时又令其海军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企图阻挠中国人民解放台湾。9月15日,美军从朝鲜中部的西海岸仁川港登陆,并逐步向“三八线”以北挺进。根据朝鲜劳动党、朝鲜政府的请求和保卫中国国家安全的需要,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代表中国人民的意志,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组织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与朝鲜军民并肩作战。

英雄光荣的日子,1952年10月20日。有谁知道,漫天风雨的河山该如何吟唱这惊天动地的魂灵?

加缪在一本书里这样描述西西弗:他的力量和勇气已远远超出了他的生命和命运,他比他搬动的石头还要坚硬还要顽强。如果说这种精神是坚不可摧的自觉意识,我更相信这是英雄和他的顽强意志绵长悠远的哲学命题。

是的,他是英雄,是自我意识始终觉醒着的英雄——为战友荡开胜利的道路,毫无保留地捐献鲜血。

英雄离去了,他出生的这片地域,似乎再难见到星星闪耀,两位武装干部的陪伴让英雄的母亲在现实和虚拟的世界里无节律地踟蹰。几公里的山路,行进得何其艰难,邓芳芝的身板在那一日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伸缩,被愁苦洇染的面庞显露出衰老之相,头发虽梳拢得规整,但脑后的发髻被风撕扯得凌乱。

万千重山的褶皱,终归承载不了一位母亲那一刻的情感倾泻——曾经的别离连同背影顿时崩岩覆顶。日暮苍山却了了,惊醒寒烟人已逝,此后的日子,邓芳芝将伴着滴答的钟声去见证波涛连绵的寒来暑往。

河水幽幽流淌,将母亲的心流出了一个洞。忽地,儿子似一股清风扑面而至,手里捧着什么......邓芳芝嗔怪,“又下河捞虾了哈?啊呀,是地登草和花生芽芽......”母亲定睛望去,眼前景象模糊难辨,于是连连眨眼,可是,只听得风声呜咽,悼歌似的。两个时辰前,在集市上母亲看到了梅花油糕,此物于中江,本不稀奇,但对儿子,却是罕有的吃食。在母亲心里,这总算得一件憾事——直至临别的日子,她也没能为儿子送上一个母亲该有的关怀。邓芳芝的腿一软,跌倒在地,随即一个洞口敞开,身体向下坠落......

她还一时无法接受英雄儿子的“光荣”。

苏醒过来的邓芳芝过于安静了,过于安静的她让人心生疑虑和恐惧。也许,她把所有人的悲伤揽进了自己的悲恸之中。

继续延着山路前行,渐渐的,他们已来到熟悉的发财垭村口。脚步声传来,几只鸟扑棱棱离开了村口盘踞的方石,登到松柏和毛竹的枝桠上瑟缩着。

这块用来歇脚的青方石,有松柏叶子一般的纹理,旧日看似斑驳,却总如日日穿了新装,让人感到神秘而通明,又有些心无旁骛,所以人们虔诚地跟从着它的内心过活儿。在那个挣扎的岁月,人们的心与它的心是相互依存的。

于那块青方石旁,母亲和家人满是叮咛和鼓励,也有不舍和催促,离别之曲尽了人意,交了底的,直到那个坚定的身影走进心之所向的去国离家之所。

灵石的视野注定是开阔的,鼓荡的是保家卫国的风帆,见证和拷问着历史上人与事的川流不息。风貌久远的青方石曾坦荡地拥抱过阳光。可如今,它凉沁沁的——它以自己的方式为英雄默哀......

灵石作证,儿子与她说了离别的话,从此后便远隔千山万水。

一幕幕景象纵横交错,将邓芳芝的悲伤深刻地放大。她一头撞向了它——哭声伴随着奔涌的凯江水一同淹没了精雕细琢的“好样子”的“光芒”。

世间万物似停止了一切声息。

她的泪水蓄满,流淌,再蓄积,再流......天下的母亲和天下的英雄,还有天下的人们啊,记住吧:英雄的母亲首先是一位母亲。

英雄的母亲首先是一位母亲,那就让她发点私愤吧,只因她失了儿子。无论她是怎样失了骨肉,人们首先知道一个理:人心都是肉长的。要她把心里桩桩件件的事抖落出来吧,别嫌琐碎,那是她思念儿子的方式,是处于悲伤之中的母亲该有的面目啊。

母亲的哭声凄切哀凉,一幕幕场景穿云破雾——在那块青方石的一侧,母亲的眼神里曾蓄满母性的光芒,“到了部队,不要想家,要立功喽。”

她的儿子是家乡第一个报名参军的,“你只管走,妈妈不拉你后腿,你有大志向,妈妈怎能不支持你?”艰难的岁月里,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是何等的荣耀和幸福。临行前,荣耀着的英雄也一再叮嘱母亲,“我就要走了,妈妈可要好好的。您放心啰,到了部队,我一定争取立功,立大功,给家人争光。”

母亲一只手攥紧一块方形手帕。这是乡亲们为出征的男儿临时赶制出来的。那时的母亲怎么也不会晓得这方手帕是儿子为她留下的唯一物件。手帕是白色的,四边嵌有规整的红色丝线,从右向左竖向两排、错落有致地绣着四个耀目的大字:可爱祖国。

离开母亲视线的火元子,不会将母亲辜负。他爱她,疼她,可是,他也寄情于他的可爱祖国。为了可爱祖国,他用汗水浇灌土地,他用热血捐献河山。

粗犷低沉的川江号子从凯江的喉咙里喷薄而出,从凯江的胸膺里无限拉长,徘徊弥散在两岸起伏的林梢草尖,颤颤巍巍、久居不散,继而以一种同声合唱的方式激情回荡着;烟霭缕缕舒展,在一阵潮气浓重的风中戛然消散。“从来凯江疾如雨,黄荆入地劲千年”的黄荆林在白屋天寒的日子里不再坚劲和遒凌了......

料峭的节气里,母亲的火元子露着脚杆,10只脚趾头怯怯地相互探视着,对不可知的未来产生了莫名的兴奋与好奇。邓芳芝懂它们的心思,离开家门的孩子是不该这般局促的。可是,在一个较为隆重的场景之下,一位母亲是比儿子还要羞惭和无助的。

孩儿怎会不理解母亲的心?他不客气地用藤条将鞋子缠绕系牢,像把分散的力量和热情绵密扎实,并打了结实的绳结。这让他在未来的路上走得稳,走得紧,也会走得更加富有胆气和力量。

1951年的3月,身披乡亲们的重托,黄继光向家乡的山水注入了日后水千条山万重的深情一瞥,去寻找惊心动魄的人生标识了。

(二)

那一款带着声势、凌空而起的图画永远定格在了母亲的生命刻度之中。从此后,山高水长,斗转星移,一颗心起起落落,邓芳芝陪伴着儿子走向了一条人生制高点的跋涉之路。

时间的里程中,母亲捧着容器一步步向前,在英雄踏过的足迹之上,她想洒上粮食,她的儿子饿啊。她想洒上酒,考虑到它的辛辣,只好作罢。母亲的目光又盯在了一处——她怀揣着的报纸,上面有儿子“光荣”的消息。

她该以哪种方式排遣内心的痛?又该以何物填充疼痛过后的虚无?

她一扭身,背后是无边的英雄,他们亲昵地喊着“呣母”,他们快步奔向她的身边,殷勤地帮着砍柴、担水、舂米......这些情节在漫长的日子中以无法确定的方式转换着,这让她得到了宽慰——至少暂时忘却了悲恸和伤感,同时也成为她“似乎”合理的宿命。可在这清亮的人世间,她无法长此以往,清醒时刻,回忆就扑棱棱地展开庞大的翅膀,低低地徘徊在现实中的房前瓦舍,甚至在柴扉掩映的狭细空间都可以飞抵安扎。

她必得唤回自己,作为母亲,她要直面生活的严峻,她感受到了内心还有一种炽热在滋长。那时的母亲,心思都在一处了,也绵延地疼出了一宗宗往事。

1931年1月8日,第三个儿子继光降生之时,邓芳芝和黄德仲两人特地为其取名为“火元子”,黄家急切需要持续燃烧的一团火,意为这团火是将要为黄家的日子提供安宁与温暖。

旧时日子无法避人耳目,好个凄凉。兄弟几个蜷在土炕一角,在一件不能蔽体的破旧棉袄的瑟缩袒护之下,局促在冬日剪影式的温爱之中。

旧社会里,穷人的尊严是用来践踏的。当屈辱扎根于贫瘠的土地,无论去向哪里,却难以走出阴冷的暗夜和无边苍凉的。那屈辱那愁苦是嵌进骨子里的一根刺,不好拔出来。那愁苦那痛楚有时会随着血气的运行浸入到身体的关键部位,啮噬着本就缺乏生命力的肌体,蚀入骨髓,直至生命不能回还。贫穷是一种病,是从身体嵌入至灵魂的一种病症,发财垭的百姓要怎样靠药物的调剂来缓解和医治贫穷所创下的千疮百孔的记录而让生存的信念起死回生呢?

继光十岁那年,父亲黄德仲因遭受地主李积成的折磨,含恨离世。从此后,黄家人仿如船到江心失了槁。继光的大哥身体有恙,二哥身有残疾,小弟还小,唯一的大姐还送了人家。穷困窘迫时节,幼小的继光背着背篓爬山挖野菜,刨药根,拾果子......回得家来,也是忙不完的单薄身影,但黄家的日子依然一贫如洗,困顿薄绝。倔强的继光试着去山上挖香草,学制香,还学会了挑脚力(挑扁担)。他期盼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是,甩掉穷根,路途迢迢。

穷困,几欲使顽强的生命湮灭在混沌的世界。

与日子的和解没得希望了,母亲终于说了泄气的话来,“娃娃也,我弄不拢来罗,我们买包耗子药来闹死算了。我死了,你们难活出来。你们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路。”

抗争的火星犹如撒落枯草一般,每一位富有血性的反抗者总能随时随地引燃野火,或大或小,或烈焰灼灼或喑哑无声,总能炙烤着野蛮蠹虫。在火光的映衬下,他们也会复原本体,甚至折射出黯淡的光彩,间或熄灭,给这片厄不忍回望,困厄中已被瞬间记取的土地所铭刻。

“妈妈,我不死,我要活,我喝凉水也要活出来,我帮人也要把你供到老。”火元子果然是一团火,为黄家带来欢愉和希冀的同时,也为这万恶的世道增添了一股凛然之气。

日日的局促生计就是点灯熬油,熬得头顶白雪,熬得步履蹒跚。可是有了儿子的陪伴,就有了想头儿,有了想头,就有了奔头。“早晚一天,火元子会成为黄家的顶梁柱”,幻想过后的邓芳芝倔强而坚强,她依靠的是“高处不用寒”的精神胜利法支撑着那些恓惶的日子。

黄家对日子充满期盼,尽管这期盼的心情起伏不定。但请相信,经历创伤的人,迟早会迎来晨曦。

一九四九年十月的一天,火元子出门赶场时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穷人要翻身得解放了。早就听人说过,穷人翻身要靠共产党。火元子虽对“共产党”无甚了解,也不清楚穷人翻了身,日子会有怎样的不同,但它成为暗夜里绽放在心头的一束星光。

纷乱的世道远去了,日子有了新的姿色,这年的腊月,火元子参加了农协会。土地革命时期,硬骨头的火元子始终坚持和贫苦农民一起战斗,他有满心的热望,十足的干劲,于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才干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示,被树为典型,成为村里村外的学习标兵。

火元子已体会到共产党来了之后所展现出的新气象了。但是,不“安分”的他要到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施展本领了。

踏出国门之前,每一位战士向着自己的祖国投去了不可名状的一瞥。这一瞥,将一个“瞬间”凝成了永恒,他们当中的同志,有的,再也不能将祖国凝望。

年轻的生命与国家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缘于一个慷慨的决定。而战场是需要“青春年华”的,他们要到战场上去燃烧,去淬炼。而正义的战场是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最精确的表达方式。

负责任的武装部人员让邓芳芝说说困难和要求。回答只有两上字:“没有”。人前人后,她必得跟儿子一样,要拿出一个“好样子”来的,并且,哀伤之人还不忘施礼招待客人,她嘱小儿子继恕点火煮饭。就着酸菜吃红笤,是她招待客人最好的食物了。

第一个夜晚,母亲是无以消受任何食物的,她经受着屋内一切物件所透着的哀婉神情。到了第二日晌午,邓芳芝提了一把锄来到屋后山坡,她要种下一粒念想,一个愿望。

每一锄下去,身影都会摇摆,因吃了蛮力,这力量钝击到了她的心尖。她心知,每一锄力量的生长,她都离儿子近了一步。

没有了火元子,日子该是怎样的表情?她怕。她需要火元子来填充她的日子,也只有火元子能让母亲的日子温暖、昂然地流动起来。

半米深的土坑挖好了,继恕将不远处自家山地里的一棵野生梨树苗移植过来。培土、浇水,一切事宜都虔诚、有序地进行着。而娇嫩的树苗在风中挥舞手臂的时候,母亲突然跪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地,枯瘦的双手抚着尘粒,颤声唤着,“火元子,我的儿......我的儿——”

自此,更深人静之时,母亲常会一个人来到梨树旁,与她英雄的儿子轻声说着话,有时,她嘤嘤的哭声传出好远好远......发财垭的孩子有谁没见过那棵灵通的梨树?又有谁不晓得可敬的黄妈妈担负了抗美援朝战事和英雄儿子光荣事迹的讲解员?

祖国人民没有将英雄遗忘。1953年3月30日,15军党委追认黄继光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53年4月8日,志愿军领导机关追记黄继光为特等功,追授“特级战斗英雄”称号。

1953年6月25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黄继光“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同时授予“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

母亲怎能相信,被人赞佩的英雄竟是自己的火元子,他怎么会有如此的气度和胸怀?这样想的时候,识势明理的母亲就“贵气”起来了。

1953年黄妈妈被推选为特等烈士家属模范,出席了当年4月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妇女代表大会。会议结束时,她见到了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之后受邀到中南海毛主席的家中作客。见到了毛主席,邓芳芝有如云开见日。

“毛主席,您老人家好啊!”

“黄妈妈你好啊!”主席回应道:“你牺牲了一个儿子,我也牺牲了一个儿子,他们都牺牲得光荣,我们都是烈属啊。”

“多亏了主席,是您教育得好。”

“是你生得好,养得好。”毛主席夸赞了英雄的母亲。

可英雄的母亲知道,当年,仅一个中江县就有6500名热血青年为保卫世界的和平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有210名战士荣立战功。

中江,英雄的故乡,而邓芳芝是英雄母亲的杰出代表。这之后,毛泽东主席又单独接见过黄妈妈两次。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黄妈妈对这句话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更深刻,是共产党让她和她的家乡从黑暗的深山走向坦途;是共产党让山河焕然一新,乾坤泰然。该如何跟上这个变革的新时代?她“应知应会”了一切,已经能够按照自己的理解安排生活,没有人比她更富有前瞻眼光地看待组织的强大和先进。1957年她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被组织推举为大队的党支部书记。

(三)

向苍茫的西北眺望,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影的消失和一颗星星的闪耀。山河无恙,星星俯瞰大地,宁静的世界气韵绵长。

他要做像星星一样闪亮的人!

1952年10月14日,联合国军对志愿军发动了一年来最大的“金化攻势”。在这场战争中,有美七师,南朝鲜二师全体和九师一部,还有一个美军的空降团以及第八炮兵预备队。十六国组成的“联合国军”拥有先进的装备,是一支号称武装到牙齿的部队。而志愿军除了没有制空权,还缺少武器,交战双方在力量上完全不对等。

10月19日黄继光所在部队奉命夺取上甘岭西侧597.9高地。部队接连攻占3个阵地,而零号阵地却久攻不下......上甘岭战役于1952年10月14日开始,11月25日结束,鏖战43天。此役创造了当时世界战争史上火力密度的最高纪录。在仅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上,敌军先后投入6万人的兵力,倾泻了190万发炮弹和5000枚航弹,最多的一天达30万发,阵地上草木不见,粉尘堆积。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一切正义都有创口,一切正义都有温度和疼痛;一切正义都有压倒邪恶的道德高度和囊括着牺牲之后的悲怆与荣耀。

火元子不用明白太多的道理,他只知道他是为正义而战。

上甘岭注定因为正义而伟大,在一草一木的滋生中,它有自己完整的生命格局和上苍安排。在厚重的历史档口,毋需上苍的安排,它要在火焰中创造一种姿态,也融入硝烟和足够强烈的呐喊。

“不立功绝不下战场”。这一句铿锵的誓言赫然屹立于黄继光的绝笔家书中。那一刻,英雄心里唯有祖国。

他要从枪林弹雨中趟过去,要从狭窄的坑道走向永恒的荣光。他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开战前,在营部的沙盘上,是他亲手把敌占领区的白旗拔下,插上了一枚鲜红的旗帜。

这是一场光荣与梦想的惊险,是一场永生与永恒的剧痛。在遥远的旷野、在鲜血丰盈或雕刻的巉岩中支撑他精神世界的是什么?

“母亲大人,现在虽有一点困难,还是能够渡过去的,要知道在咱们英明共产党、伟大领袖毛主席正确领导下,幸福的日子不还在后头吗?”

他以坚固的身躯和异国的土地融为一体,慷慨无畏地展开对历史谜底的勘探,成为一个时代的英雄坐标。他是自然之子,本可以向生,但他觉得那是一种逃避,一种迷失方向的向生无疑无法契合他从中江出发时的誓言和姿态。他不能向别处求生,不能遗留羞愧,他伤痕累累的胸脯是他完成生命升华的唯一载体,也是摆脱惯性,摆脱平庸的神圣屏障。

他是自然之子,听从内心呼唤,以世人无法割舍和忘怀的姿势回望身后的山川和亲人。他毅然耸立,然后前倾,去封堵罪恶的通红枪管,在生存的边界线上义无反顾地擎起21岁的鲜红柯丹,完美呈现着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壮举,在众多英雄词条中成为念念不忘的索引。

自此,他的名字和光荣事迹,永远镌刻在了上甘岭背后的五圣山之上,他的英姿也永远真实烙刻在祖国和朝鲜人民的心中。

后人要赞颂英雄,追溯历史距离,并从中拮取那个时代的核心火种,阐述那个时代英雄衍生的可能性,擘画他精神层面的价值,特别会以一种强烈的、独有的方式,提醒人类去体验涅槃,去体验灵魂的升华。

缅怀英烈是深刻话题,无有经过战争洗礼的人们啊,也是会无可救药爱上这个话题。因为,当英雄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以他固化了的热情拥抱了和平与光明。

597.9高地瞬间沉寂。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英雄的遗言,可是战士们分明听到了。因为,黄继光是一团火,敞开胸膛之时便已融入山河。可是,英雄离开得太过匆忙,匆忙的他来不及为追随者留下一张照片。但人们坚信:壮丽的河山就是他精致的五官和丰满的面庞——

(四)

英雄得到了自然的造化,也自然得到了人间的垂青。

时光往复,深情的目光在久经沙场的经验里得到回还,伴随着一切磨砺过的印记穿透时间的纹理,我们看到了无数个英雄的铠甲......所有的能量与精神,山岩一般坚硬,山峰一样挺拔,英雄传承的血脉和筋骨柔韧着,强壮着,熊熊燃烧着。

那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空降兵第十五军。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这支部队曾在刘伯承和邓小平的指挥下鏖战太行,转战南北,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和顽强的战斗作风。而黄继光来自15军45师135团2营六连。

那是一个没有遗忘的世界。

如今,继光连花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英雄黄继光。

一连声“到——到——到......”喊出了一个个明亮的太阳。

英雄精神已经融入英雄军队的基因血脉,每一个人都视自己为英雄的传人,这血脉在英雄的连队自然得到了传承和生长,就像见风就长的火元子。诚然,英雄生前所在的连队已成为中国空降兵的一支尖刀连。英雄的“火元子”们承载了七十年的英雄表情与爱的担当,有如一道道和平的闪电,听到号令,即奔赴战场,为国立功,是不朽的誓言。

英雄托起太阳,人间光芒万丈。

一个敢于用胸膛堵枪眼的勇士,定是无所畏惧之人。天下的人们,在一颗并不宽阔的胸膛的庇护之下,在世间的角角落落,才可以生动地展开细雕细琢或波澜壮阔的生活图景。

1962年10月20日,英雄魂归故里。中江各界人士五千八百余人举行了盛大的集会,隆重纪念黄继光烈士牺牲十周年。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建于县城下南街的黄继光纪念馆正式开放。

人们明亮清澈的呼唤穿行万物,从英雄的体内醒来。就在他推开家门的一刻。

真正的历史是个性的,是自我发现的,是地域和人文文化的双重丰收。它应该明亮而不刺眼,成熟但有棱角,高贵而不傲慢,向上但不突兀。

传承,意味着道德的遵循和对信仰的固执坚守!

黄继光舍生忘死的爱国主义精神,顽强拼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为了人类的和平与正义而奋斗的国际主义精神,在一代又一代青年的身上继续传承。

“只要祖国需要,干啥都行。”带着这句铿锵有力的誓言,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去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也无怨无悔地行进在祖国的万水千山。

繁荣的城市彰显着历史的厚重,黄继光纪念馆是这城市耀眼的光芒所在。在车马喧嚣之外,纪念馆是闹中取静之地,观者来到此地,是带着心思,敛了声的,时时怕惊扰了英雄的梦。

英雄不朽!

石马乡因火元子的忠义而声名远播,因英雄的无私而袒护和平。为了永远的怀念,石马乡诞生了继光桥、继光村、继光学校,继光大道......他的故事是一草一木的精神载体,他的传奇是河谷山川的动人情节。他是高贵之人,大义面前不退缩,生死之间择永生。他所呈现出的炫丽色彩,一跃飞过湍急的鸭绿江,飞过峨峨秦岭,飞过滔滔嘉陵,在蜿蜒的凯江之侧安顿下来——这是他灵魂皈依的故里,是他涅槃后的和平世间,也是他朝思暮想的亲人所在地。

他从内心抽出宣纸,用殷红的火焰为家乡谱写.......

1953年,四川省人民政府为纪念英雄牺牲一周年,将黄继光故居改建成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故居两间草房改建为土木结构的三间正屋、左右两排厢房,正面为一个小四合院。2011年4月,占地40亩的黄继光故居建设完工并开放。故居落座山脚,四围修竹茂林,池潭间缀,屋舍俨然,朴素平厍。故居悬挂着毛泽东主席亲笔为黄继光题写的“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匾额。

他不会忘记故土,即便已化作彩虹。故土的兴衰是黄继光成人之前的全部内容,填充了快乐和忧伤的记忆。现在,他已高耸为纪念碑,也许,当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他才真正会意识到并试图克服肉体消失后的虚幻之感。

岁月不居,曾经的草木岩石已恍然陌生,四角小院仍然可亲近到他的眼神并深解他的祈求。他目送星月和亲人,也同样目睹了记忆之中不曾变相的物具。

故乡,一吟双泪流的词语,有人与之终生厮守,有人与之擦肩而过,有人在短暂的生命里与之揖别后,无缘再遇。从此江湖长啸里,总觉婉约处。

朴素的故居深隐山林,与大地上的所有景致和谐天成。现在,英雄每日注视着行者路人,北雁长鸣,寒山暮雪,几多感喟——在一条旗帜鲜明的风霜线上,生者向前,逝者如斯。

黄继光的生命无愧于一次传奇而璀璨的闪电,不居时光,沧浪无常,近七十年来,英雄的名字早已成为时代镜像和一种精神,英雄的故居也在一枚鲜红旗帜的辉映之下,随着沧桑人世的跌宕辗转,不惧风雨的携裹与侵蚀,日复一日地闪耀在愈加文明复兴的山河。

必然的疼痛,必然的快乐,纵横地交织,总能唤起曾经的晦涩忧伤,但“大义长征日月光”的心灵宛若一枚柯丹,指引方向,映红大地,更,温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