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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2021年第6期|重庆四诗人诗选
来源:《红岩》2021年第6期 | 指界 唐政 安西 舟子   2022年01月19日08:44

指界诗四首

 

夜晚江边小伫

面对古老的星空

我们的苍老算不上苍老

我们的逝去也算不上逝去

 

神龛之上的铜佛谈到年龄

怀抱波涛的水滴论及宽广

万物都得洗耳恭听

 

这水边安睡的石头

这暗藏轰鸣的河流——

多少舟楫对它敬畏

多少水手,跪拜了万年

 

晚景或致敬

夕阳落山

满天云霞让人心暖

老人迟暮

头顶白发更像慈祥的细雪

 

深深的谦逊

原来要在快熄灭的火焰里显形

所有孤傲

原来需用一生去滤尽

 

还有什么不值得原谅

当世界弯腰,行礼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当辉煌谢幕,生命辞行!

 

早春的融侨公园

垂丝海棠穿上粉红的短裙

紫薇打算运出体内少女

 

有人读懂了这一切:

春风湖水,初孕的妊娠纹

 

不信岁月已把我带到中年

不信嫩绿新草不长埋骨的山坡

 

我走着,经过一树紫玉兰

从那新长的紫色乳头的旁边

 

广场所见

一块锋利的石头在一个人面孔上

凸起,它惊散了所有人

 

打磨过的、雕琢之后的

圆润的铜塑

无数双手在触摸

 

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人群中蔓延:

有人突然按住内心的棱角

极少数的,河流一样展开

大弧度拐弯,包容岩岸、滩涂

和大地上的一切

 

有人,开始了内心的景仰

【指界,中国作协会员,在三峡神女峰下长大,现居重庆。主要作品有《大水》《身体的微光》《第一书记杨丽红》等。】

 

唐政诗四首

春天来了

母亲戴着老花镜

指着日历说:春天来了

 

她语气平静、自然

就像她平时常念叨的

“你姐姐来了……你妹妹来了”

 

创造思想的人

也许一个手势

就击碎了天上的云

也许站在那儿

一场风暴就开始了

 

万物静静地

散布在他周围

一群茫然的跟随者

正消耗着他的智慧和德行

 

在他的心中

排列着无数的窗口

有的依偎着寒风

有的,在寒风中长出了

一墙的绿萝

 

习惯了

习惯了低着头

藏在草木的后面

扮演另一棵草木

 

习惯了把更高的事物

降低一个档次

与内心里的愿望平行

 

习惯了在逆境中

给自己一点小小的补偿

偶尔也从仰望开始

把幸福和悲凉移到高处

 

但不习惯俯瞰众生

从同类的欢乐中

摘出自己的欢乐

 

预约

能不能向天空预约一道闪电

向大地预约一条平坦的道路

向人间再预约一个好人同行?

 

能不能向未来预约一场盛宴

向黑夜预约一个好梦

再向梦里的人预约一个清晰的面孔?

 

能不能向一棵大树预约一口棺木

向青山预约一小块土地

向生命预约一个归期?

 

能不能向满头青丝预约一根白发

向饱满的额头预约几道皱纹

向多年以后的春天预约一朵花的结果?

 

一个时代该有的问题

总是和这个时代的许多想法脱节

你听,胜利的欢呼和失败的叹息

都一样有恃无恐

【唐政,原籍四川广安,现居重庆。曾在大学教书,后辞职经商。主要作品有诗集《纸上尘》等。】

 

安西诗三首

 

南风

越过大海

越过那些游动的盐

 

现在

它看见

我两鬓的白!

 

可是,

没有人知道

它还将穿越我的肌肤

它将会在我奔跑的血液里

找到那些冬眠的

 

词语。然后,

将她们运往我的童年

就像将三月运往我们熟悉的柳色

 

一片一片,另外的一种盐

蓝色的盐。当我老去

它们就是泪水

年复一年,春意盎然

 

携带秘密的人

携带秘密的人,总是在午夜

穿行在城市的阡陌

 

那些萤火一样的秘密

像漫天的星辰,照亮她周围的方向

又像黑色的重量,将她的时间压成弯曲

那些纤细的影子!

 

携带秘密的人

手握花朵与蝴蝶

多么美妙的暗器,那么近

又那么远,像失眠的海看见的月光

 

携带秘密的人

将变成秘密的一部分

就像道路

成为远方的一部分

成为我想象的一部分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想念一个陌生的人

甚而想念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些因为我的想念而更加温暖的街衢

 

有时候

我会惊讶于阳光的温暖

就像惊讶于一些声音的力量

那些从天而降的声音,像黑色的精灵

 

有时候

我会和梦境一起飞翔

我会用翅膀接近她美丽的年华

那些我曾经错过的时间的鳞片

 

有时候

我会陷入语言的沼泽

却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字与词

来说出那些有时候,那些有时候啊

就是故乡从未枯萎的青纱帐

是我此生不可或缺的温暖与疼痛

【安西,河北滦州人,现在重庆生活。出版诗集《安西的鱼》并发表作品若干。】

 

舟子诗五首

蝉鸣

午后,我躺在蝉鸣中似睡未睡

 

老屋拖拽着泛黄的、闲散的、无意义的时光

从记忆的角落蹒跚而来

 

我穿着开叉裤,一动不动地坐在石阶上

盯着秩序井然的蚁群搬运沾满尘土的饭粒

 

奶奶端坐在斗羌边熟稔地切着咸菜

阳光生长茂盛,她一个晌午也没挪动位置

 

昏暗的堂屋,父亲和二叔陪着爷爷喝酒拉家常

含混不清的话语里夹杂醉意与失意……

 

仍是午后,我习惯性地在床上翻了翻身

记忆似断线的风筝远去、模糊、消散

 

窗外,蝉声将停未停

 

柿子树生长在理想的位置

那年秋天,我在老屋边种下

一棵柿子树

母亲把它当成远行的儿子,一直

拿淘米水喂养

它知恩图报,使劲地开花结果

 

母亲过世后,它也成为孤儿

无人打理的果枝反复折断

又从别处的树杆上长出新枝

重新支起红灯笼

仿佛,母亲从树间

探出头来等我。回家

 

行走在异乡的城市

我做过无数类似柿子的梦

从少年到白头。生命的枝头啊

依旧悬挂寂静和空无

 

幸好,柿子树还长在我的心田

年年挂满丰硕与光亮

总是不经意地挡住世间

那些不必要的欢喜,与忧伤

 

等雪来的人

等雪来的人,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她像候鸟一样,每年初冬去往东北

等候第一场雪

 

她喜欢自己全副武装的样子

没人认识。也陶醉从天而降的感觉

 

她迷恋滑雪,不再惦记那段婚姻

不再想起那个手脚并用玩游戏的人

 

她滑呀滑,她离不开雪

大雪覆盖的世界没有痛苦与挣扎

 

大雪也懂她,预先封锁六楼窗台

猫咪无处可跳,妈妈仍在乡下劳作

 

等雪来的人,是我起初的恋人

我们走散,在这没有风雪的城市

 

磨滩

真怀疑是天上的星星

夭折,坠落人间

砸成这一个个谜语

俯视你

像大小不一的蜂窝

只是没有蜜蜂

爬进,爬出

近看你

像一只只水灵灵的

眼睛,傻傻地望着天

我的童年

来过这坑洼的石滩

摸过鱼

捡过漂亮的石子

着迷过这遍布预言的

镜花水月

如今我归来

已是半世的漂泊

只有你,安静如初

如新打磨的镜子

反着天堂的光

映着人间的爱与哀愁。一眼万年

 

声音

声音是世间不可缺少的事物

活在声音里的人,也会成为声音的一部分

 

我的故乡,清晨的一声鸡鸣狗叫

霎时复活那山、那水和那老迈的村庄

 

我的女儿,听不惯这些乡村的杂音

却能在厨房破壁机的嘶吼中安睡如故

 

我活在城市的车声、人声、电话声和会议的回声里

声音像大海一样潮起,潮落。可我不是弄潮人

 

我是声音边缘的部分,一辈子都在练习发声

只是声音那么弱小,仍不知道如何生长

【舟子,本名朱传富,1971年出生,现居重庆渝中区。作品散见于文学期刊和网络文学平台,曾获多种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