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22年第1期｜安奇：野风记（组诗）
【安奇，1971年生，宁夏中宁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诗歌学会理事。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朔方》《中国诗歌》《诗选刊》等。出版诗集《野园集》《野风记》。参与撰写《宁夏诗歌史》《宁夏文学史》《宁夏艺术史》。】
野风记（组诗）
杏花
一季杏花，就是名叫杏花的姑娘
一件杏黄衫，穿行细雨，一路悠悠走来
就是我心中她的模样：笑意莞尔
微寒里，暖一壶酒，细细品酌
听喜鹊在窗外喳喳啼叫
杏花手指划过我心，一道涟漪
一条锦鲤跳过龙门，一个流星
由风指引，杏花的去向是一个暗示
每一瓣都在炫舞，在暧昧中侧耳：
杏花春雨里，独卧听竖笛
别诗
谁会在风中细说离别
黯然伤怀，漫散了亭台
孤雁出飞云，在天际
你的模样逐渐模糊
春河涨起，明月一空
在北山，我采摘一缕微风
装饰我的庭院
一朵花，我不能再看它的模样
扁舟
借我十万洞庭色，从古典中驾一叶扁舟
飘然而出，荡漾的时光，泛起波涛
我将集齐星光，袭一领自在，从容步月
乱流星明灭，依微天树外。扁舟的歌谣
在前往离别的旅程里渲染着忧伤
我解开衣襟，试图当风，看千江山月
乡关
乡关何处？一个古老的命题，白云之外
浪迹天涯者，回想起檐头燕子和飘落枣花
麦浪涌起的涛声，在远去中逐渐破碎
梦中醒来，月照荒城，听飞鸿两三声
距离喧嚣越远，乡关破碎为光影
晨光从云间一箭穿过，麦子已收，田野空空
松岩
一棵松独处贺兰山北麓下：
砾石凌乱处，暮霭浩渺际
尽看云烟缭绕，也待风雪漫来
松枝铺展针叶凋零
也许可以淡然一看，云鹤已过
也许在抖落残雪的刹那，岩石崩塌
只有这中间的松径，枝条与时光徜徉
可我处在哪一时空
金雕
金雕振翅，看这金色的城，蔚蓝的天
深远的梦境，也不过是光芒的瞬息变幻
喧嚣之河追逐一波新的浪潮，触摸指尖
再弹一曲，从高山流水到遥远的冰山峰峦
划破长风，高挂峰峦，旌旗摇曳
金雕掠过，红山响起歌谣，飘逸高于白雪
秘境
留行，匿踪，千里之外
四十九只白鹤，显出踪迹，仿若秘语
在传递消息，谁提前到达了秘境
一切都不用多言，欲饮的人
都看穿了青山，而湖波荡漾不起
任何涟漪，冬季正是入静之时
沉思
原野上，骏马与圆月并驰
我擎起大旗，迎风招展
嘶吼喑哑，一切都将陷入沉思
沉思是苍凉与辽远的融合
就如一杯烈酒被月光稀释
在风中消散，如摇摆的野草盛开小花
景落
每一个黄昏来临都会拉长世界的影子
时间却越来越短暂，鸽子在枝头停了一下
晃动的枝条剪碎金色的阳光
当千峰景落，布满疑惑的天空闪烁星辰
我在孤寂中幻想羽毛的轻盈
只要还能飞翔，就要赶在夕阳西下之前
孤客
孤客的心盘旋山路
即将归巢的夜枭，无声而飞
摇荡的枝条和秋风吹起的星光
裹紧即将被时间撕破的衣襟
慢走还要默念
一些有着古老韵致的离别之诗：
孤客入山不能见
且听萧萧木叶鸣
午后
山野沉寂，多少年来我独自行走贺兰山
忘记了遥远的地方，岩羊和我熟识
风如以往掠过高耸的巉岩。我不再跳跃
还是那场熟悉的梦，经过山谷的阳光
变化着我看不见的变化，变化的结果
我知晓，好像梦里你用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山雾
不知山雾起何处，静看波涛下峰峦
我独坐清晨的禅寺，听鸟鸣融在风中
云在山头弥漫，雨向世间倾洒
我起身山行，石阶深入未来
幻想犹如山雾，山雾变为鸟群
鸟群旋起我的梦境，还有一个秘密
登临
我坐在山顶：亭台远眺，孤云与飞鸟相去
携一壶酒静待黄昏。山中有风，岭上花开
城市从混沌回到混沌，从未醒来
我独坐许久，渐渐忘记登临的目的
酒已饮，山已看，水月空茫，升起薄暮
一条河流在远方逐渐溶解，没有去向
竹里
一滴水在竹叶上轻弹，旋律如茶香飘散
我静坐多时，风有了踪迹，有了味道
只是歌者的曲调，已经沉在湖底
明月相照永川，我只是路过，带着飘零
一片竹叶与其他竹叶，互相重复着旋律：
从哪里生出，又到哪里消散？
转湖
天蓝纯净的纳木错在圣境，雪山静看
辽远在俗界之外，接近天际
一个徒步的行者怎能到达
北方高原，一朵湖泊在盛开
在这里，我喂养一群嬉戏自在的小鱼
常常和它们问答：自由自有境
野花
全是野的，野得纯正，在山间欢呼铺展
听不见的喧闹，让孤独唤起温暖
自在的开放和凋落，拥有自己的味道
野地不是王土，野地就是野地
高处流水低洼蓄积，力量自然生长和消散
听凭风过鸟来，云散安然
出发
出城之前，天色就已暗淡
路边盛开的木槿，在默默看着我
风，生怕惊扰林间的宁静
我从山下走过，树后的一整块乌云
迅疾掩盖了山头，还有飞鸟的踪迹
雷鼓
是谁在催动云岚飘摇如旗帜
深林指向，山峰指向
那些破碎的陶罐
在东晋的天气里，曾盛清水
被摇动，被煮沸，被饮入张扬的肺腑
变为激荡的云气，停驻在伫立的群山间
长呼一口气，再呼一口气
季节变换，山林绣上色彩
我在江边听到雷鼓的颤音
奔袭
从此山到彼山，我行迹匆忙
没有带酒，只带着旅行的空寂
入住于一长串钥匙的后边
推开窗，映入雨后的小山
旋转的雾岚，散开如纱
我只是匆忙，把中年之后的鸽子
放到下一个午后
在宕昌城
山雨说下就下，转眼人散雨去
岷江涛声在暗夜中更加喧嚣
直到与山融为一体
我独行街衢，石板路上听不到马蹄声
世俗的味道，唤醒独坐的记忆
一碗面，竟然有我童年的味道
去迭部
去迭部的那条路，山中布满花海
布满云杉和冷杉，布满我的幻想
季节是调色的大师，让落叶松
成为满坡金色的高塔
独行者在漫长的时间里
总能听见鸽子的哨音
总是在期待卓玛的歌声
青山周围（组诗）
青山在
青山所在，秋风前来，用枯黄换取美酒
把力量从我的身体内，涣散为遍布的石头
我在大地的深处仰望天空，直到星夜
我赶着一群羔羊，渡过漫漶的河流
是谁释放了秋菊，到处燃烧，肆意撒野
迅速占据草场，如同羽毛飘满大地
我的羔羊化作白云，隐藏在山间
青山所在，石头在风中歇息
火焰跳到独坐的夜晚，照亮谁的脸庞？
光阴苍老，命运垂怜，我试图让自己醒来
在梦中太久，除了空茫，还有什么？
青山四围，众多的鸟儿都在鸣叫
五十只白鹤渐次离去，地上只留一人
面对青山，回声无比孤独
雨中青山
青山围我，细雨如网，有风穿过
在这个六月，我安静下来，听血液觉醒
奔流到这个旋涡之中
生病之后，时间好像停止，飞鸟不再啼鸣
在北山上，我寻找那些盛开的花朵
重新温习生命，一些记忆就被放逐
那些伤害还在，只要我叹息一声
它们就会从心底长出，沐浴雨水
追逐青山的影子进入无尽之夜
我还得等等，还得看看
如果命运就这么在雨中重新洗涤
那么野花就会重新渲染山冈
甲虫的路
甲虫在赶路，我也在赶路，我们狭路相逢
风起来了，云涛已在怒卷，野草底伏
暴雨时节，山水会淹没所有的道路
谁会是胜者？会在绝望中坚持呼吸
如果我不低头赶路，谁会发现彼此
青山四围
四面都是青山，我没有逃脱的路线
世间对我的毁誉已是山风漫卷
我在石头上静坐，试图想通命运的流转
身边无人，那对蓝色的蝴蝶飞过草尖
四季轮回，上一季的樱花
在这一季变成了蔷薇，盛开在山路一角
我不会因此绝望，青山默然
仿佛停留在金合欢的叶子上，时间远去
赦免
山间最多的是锦鸡，然后是喜鹊
碎玉般欢笑的金丝雀
还有啼声悠长从不露面不知其名的山鸟
它们将旋律汇集，在风中传唱
某个瞬间，一个短暂的休止
让我以为世间所有的伤害，都可以避免
云动
我久坐不动
青山不动，但是云动
让我以为自己也在飘动
于是就有云心之辩
在某天静止的午后
谁从遥远的地方来此，打开岫岩
漂流的云中，我划着小船，乘着渔歌
旋绕过半山，旋绕过半生
鸟鸣
我卧在山坳，能够分辨出
这里是一团山雀，那里是一只锦鸡
一只云雀在枝头吟唱，发出灿烂的欢笑
昆虫们在伴奏，与不知名的雀鸟呼应
旋律起伏，高低不同，在自我的音阶上
互相呼应，形成山围中向上的力量
然后一阵风过，山谷突然宁静
好像大自然停止运行
青山悠悠，岁月不居
树冠
下雨的时候，我看到树冠微微颤抖
像是舒适地伸展腰身，这个刹那
我从安眠中醒来，自己呼唤一下自己
树是自己领地的主人，在每个时段
我都注视它们，坦然的风，过路的鸟
安静的阳光和躁动的梦里，时间停滞
临窗
这个季节不会有人涉水而来看我
月没山后，青山四围，已经断绝了音讯
孤寂的野花开得正旺，风也来得正好
鸟的旋律恰好配合了舞蹈
我恰好在窗前
燕子飞走了，留下空巢
浪击
每一击浪，耳朵就在提示我的心
我带不走声音，只留下澎湃的心跳
海浪击打石崖发出呼啸，永不平静
星辰运行，碣石不退，涛声不落
一切都是暂时的，是力的升起和消散
是命运自以为是的掌握和无奈
酒歌
还记得年轻的心，追逐着满天星辰
追逐到草原深处散步的马儿，到天际渐白
到沙窝中温暖的安眠，酒杯盛满歌谣
散发到无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澈
河流中，石头激起白色的浪花
如今我远在天涯，被青山四围
茶喻
茶在山间，阳光在岩石上散步
花落，水流
喧嚣的世界总得有个安静的时候
听我喘息的声音，一杯茶
叶子就是我的躯体，被滚烫的开水抚慰后
松开被压缩的命运
瞬间
啼鸣的鸟，欢呼出另一只鸟的声音
我停在雪松边，看到了云层后的太阳
一束光，打在路边的野花
那个瞬间，就是永恒轻吻了偶然
追逐
我追不上老马，因为它的时光在我之前
我也追不上小羊，因为它的时光年轻
我只能嗅嗅野花，天地悠悠
太阳追逐着月亮，经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山坳的树，落了叶子，又穿上盛装
那些柳树在鸟鸣中进入下一个季节
后方
我的碗里有清水，那是我的来历
出发的时候，我的心事波动
纠葛人世间，历练红尘
我需要一碗水来端详自己
稳住我的手，守住我的平衡
在我的后方，那个出发的地方波纹在心
收起
秋季收起麦田，收起苹果，大地一片空阔
河流收起浪花，河岸倦卧，白鹭站在河岸
湖泊收起心，芦花飘扬，灰鹤来到湖边
我收起命运的手指，不再拨弄琴弦
放逐
离开最初的家园，就要越过群山
蹚过河流，村庄无影，城市跳跃
巨大的蜘蛛等待在枝头
它的网，捕捉着离家的蚊虫
回看
回看天际，回看斜阳
回看大地深处，青山四围
飞鸟天际回旋。长长的沙洲上
一条骄傲的腿，撑起白鹭的优雅
夜归者的木扉，吱呀一声带来温暖
让我在风雨中、雪夜里想起最美的巢
离开时，我会回首
会念想古人的这一习惯
水中流
看两岸青山，已无法隐藏我的归程
当年的佳句涌上心头：独泛寒舟千山雪
看看已是中年，淹没了青春的想象
只留下一树花鸟，在青山的臂弯
村中的老屋还在，红枣依然挂满枝头
在秋风中簌簌落进草丛，带来找寻的惊喜
在青春的秘密中留下念想
一切都在流逝，轻舟自然会过山峦
只有母亲的呼唤，永远响彻
两岸青山，此围过后，青山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