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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悬疑迷雾包裹的科幻之花 ——评科幻电影《缉魂》
来源:文艺报 | 刘健  2021年12月29日09:17
关键词:《缉魂》

一幕“雷雨”式的豪门恩怨惨剧,一个重病检察官的最后一案,看似是包裹在邪魅鬼祟之下人伦惊变,却在不经意间变成了一个“我杀死我自己”的科技寓言。这就是根据当代科幻作家江波的小说《移魂有术》改编而成的电影《缉魂》所讲述的故事。

与《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的原作者刘慈欣一样,电影《缉魂》的小说原作者江波也被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界“硬科幻”作家的代表,但《移魂有术》恰恰是江波作品中少有的非硬核作品,据此改编的《缉魂》也给中国电影业界带来了一个“弱特效”、强剧情的低成本科幻电影的模式范本。

科幻电影的类型核是“基于科技造物的视效奇观”,而绝大部分科幻大片为了实现这种视觉奇观,都必须依赖强大的视觉特效加持。但是,如果这样机械的理解“视效奇观”,那显然对电影的理解就太过肤浅了。如果说《移魂有术》的类型核是“通过改变DNA实现记忆移植”,那么到了《缉魂》中,这就变成了让整部影片的叙事逻辑成立的一个必要条件。因此,也有很多人认为,《缉魂》是穿着科幻外衣的悬疑片。但笔者更愿意称之为悬疑科幻片,其中关键就在于本片的视效奇观不是靠电影特技手段进行物理化的“硬”添加,而是靠反复的剧情打磨和人物弧光的构建进行心理化的“软”编制来实现的。

准确地说,《缉魂》的类型核是伦理,这是普通电影观众都很容易理解的主题。影片的第一重悬疑是围绕着家庭展开的,王世聪是王氏集团的主席、身价不菲,却也是豪门恩怨的风暴眼。因其婚后“出轨”,令妻子唐素贞精神失常,唐素贞不得不从“邪教”中寻求精神慰藉,最终自杀身亡,临死前对丈夫发出了恶毒的诅咒,王世聪自己也在妻子自杀后不久患上了绝症。王与唐的独生子王天佑本来是人人艳羡的“富二代”,但因自幼生活在扭曲的家庭关系中,养成了偏执的性格,在邪教信仰和麻醉品的刺激下,为了替母亲报仇而做出弑父的行为。表面上看,王家就是纲常败坏“自作孽”的典型。而检察官梁文超本来正值壮年,却不幸罹患癌症,妻子阿爆身怀六甲,但丈夫却可能见不到孩子出生,这无疑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伦悲剧——“天妒英才”。

当这两个悲剧主角在影片中第一次见面时,已经阴阳两隔。此时的梁文超自知已经时日无多,为了能给妻儿多留一点“存项”,依然拖着病体,回到检察官的工作岗位,指挥对王世聪案的刑事调查。当梁文超拨开案件的第一重迷雾时,这就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豪门人伦凶杀案,而片中“鬼上身”等元素让人们颇有一种廉价悬疑片的即视感。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剧情开始翻转,原本看似处于案情核心之外的王世聪现任妻子张燕,以及王世聪的好友兼公司技术总监万博士,身上的嫌疑却越来越大。尤其是当身为刑警的梁妻阿爆在得知万博士与张燕之间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以及万博士正在研究一种用RNA作为载体的癌症治疗技术后,做出了一个违背她职业伦理和操守的选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能够指证张燕才是真凶的证据,去换取万博士及王氏集团的实验团队为她的丈夫进行免费的RNA治疗。但当梁文超得知真相后,也陷入了两难的困境。身为检察官,他理应揭发妻子、指证真凶,但妻子之所以铤而走险,是想延续他的生命,尽管这种疗法无法让他痊愈,而由疾病带来的机体功能失调也让他痛苦不堪。同时,他又非常清楚自己活着本身就是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最大的精神慰藉。更何况,如果他与妻子的情况对调,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由此,梁文超掉进了职业伦理与亲情伦理的矛盾陷阱之中。

帮助梁文超从陷阱中脱出的是整个案件的又一次翻转。梁文超在之前的调查中发现,所谓“用RNA治疗脑组织肿瘤”的技术,还有一层隐秘的应用方式,就是把一个人的记忆转移到另一个头脑之中,从而实现记忆移植。这就让在上一次翻转中形成的“生意伙伴与二婚妻子暗通款曲,上位者谋害亲夫,嫁祸继子”的案件叙事出现了漏洞。突破点是出身孤儿院的王世聪第二任妻子张燕,自从搬入王家大宅后的行为举止突变。最终,随着万博士向梁文超坦白,才让包裹在最内层的真相展现在世人面前。因为忌惮世俗的眼光,王世聪选择了与万博士所在研究所的女研究员唐素贞组成形式婚姻,一方面,唐素贞因疑心丈夫出轨而时常对万博士倾诉,逐渐产生了情感依赖;另一方面,万博士与王世聪仍然保持着特殊的感情关系,这让他们陷入了极其诡异的三角关系中。最终,唐在得知真相以后精神彻底崩溃,并选择自杀。此后,王世聪身患绝症,为了能让自己继续存活在世上,他选择了让身为孤儿的张燕做自己的还魂之“尸”。而之所以要选择一个女身,是因为王竟然还不满足于侵夺张燕的躯壳,竟然想让张燕怀上自己的孩子,再让孩子成为自己移魂的又一个载体,从而获得永生。然而,王世聪忽略了一点,尽管张燕的身体承载了王世聪的全部记忆,但当王世聪和以张燕面目示人的“王世聪”同时存在后,两人便成了两个独立存在的生命个体,纵然记忆可以复制,但王世聪是无法把自己的生命体验与他人共享的。当王世聪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终结他性命的降魔杵已经重重地砸在了他脆弱的身躯之上。到此,观众们也终于得知,身为科学家的万博士为了感情,突破自己作为科学家的科学伦理底线。而王世聪要挑战的是曾经被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生命伦理”。

此时,片中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成为了身负罪孽之人。而作为涉案类商业电影的一般原则是,片中角色无论正邪,只要犯罪就必须受到惩处。但如果生硬地把所有人的罪行公之于世,让各个角色去领受应有的罚则,观众在情感上未必会完全接受。电影通过自身的叙事逻辑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处于电影空间之内的人物有自身的认知方式和行为逻辑,是不能像电影之外的观众那样,打开上帝视角的。作为电影创作者来说,必须在保守秘密的同时,让所有人的罪责受到相应的惩罚。《缉魂》构建了一个比较理想的叙事通道,成功地把所有故事线和情感线全部回收。在得知张燕本人的记忆资料已经被王世聪销毁后,梁文超和万博士相互配合,制服了以张燕面目示人的“王世聪”,然后通过技术手段洗掉了王世聪的记忆,然后将梁文超的记忆植入到了张燕的脑内。随后,坐在轮椅上的梁文超向自己的上司自首,表面上是顶替妻子揽下了妨碍司法公正的罪责,实际上也是为自己的“夺舍行为”负责。而以张燕面目示人的“梁文超”,也向警方自首,主动承担下了杀害王世聪的罪责,影片最后以“梁文超”和妻子阿爆在狱中团圆告终。

无论是片方在宣传过程中,还是影评人在评价本片的过程中,都更愿意将《缉魂》定位为有科幻元素的悬疑推理片。但如果我们抽取影片中“记忆移植”这个科幻设定,那么全片的叙事逻辑必然会随之崩溃。因此,《缉魂》毫无疑问是一部货真价实的科幻片。尽管其中也有一些貌似怪力乱神的情节内容和种种展现未来高科技的机关布景,但在底层逻辑上依然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儒家的“纲常伦理”和道家的“道法自然”。如果影片中的角色都能坚守自己的伦理底线,所有的悲剧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而无论科学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想要突破自然规律、逆天改命,甚至借尸还魂,最终也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