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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2021年第6期|李郁葱:李郁葱诗十首
来源:《红岩》2021年第6期 | 李郁葱  2021年12月29日08:24

题花盆里的薄荷

先得扎下根,

哪怕是一小片的土地,让它有容身之地。

 

它的绿是浓的,它的味道并不飘散

需要轻轻地摩擦,需要

用手去挤压这时间里的汁液

如果我嗅到那种特殊的味道,它俯瞰着

我的身体,多么难忘的火焰

如果我看到一匹惊马消逝于绿色

 

茂盛之物有着稍纵即逝的

流光。无人看见,也无人哀悼和惋惜

在野地里的摇曳是无法挽留的遗址

它的气味似曾相识,

也可能漏过了某种味觉的欲望:

它菲薄的轮廓?

一瓣叶子徘徊于我的指尖

 

暗中的分泌?有它短暂的伤感

像我涌上的偶尔愁

那轻易被移植的,束缚于狭窄的盆中

如果它自有天地,扎下根

把每一个乏味的早晨坚持成黄昏

入夜:不尽料峭香溢出?

 

与友人在微信上谈到诗之功效后上楼去挖土豆所得

已经收获过一茬,但似乎还有遗漏

如果手摸到了那圆滚滚的身子

埋在看不见的土层下,寂寞的事物

在它的晦暗里茁壮。我有些微的惊讶

像刚才用拼音打出的定义:诗,

对个人有效。一首好的诗,对于愚蠢的

免疫力能够抵达,起码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我们的蠢行,我们是否能为这行为

而摆脱迟钝的触摸?在能够挖掘出的地方

得到那些食物?这是时间的恩赐:

有种子,在恰当的条件下它就会萌芽

土和水,我把这土豆种到了楼上

即使没有土地可以精耕细作,但让它

活着,简单的浇灌:它有自己的命运

在黑暗中敛结出果实,渐渐膨胀成

沉甸甸的粮食。它无法改变这狭窄的盆栽

但即使是落在浩瀚之地又如何,它

能够占据更加广阔的空间吗?更多的只是

向下,在蚯蚓和蚂蚁出没之处,它有

赞美的甘甜,但也仅仅如此,像枝叶

都是火焰在绿色的风中呈现,而一首诗

写出后会猛然有意外,仿佛被遗忘了的记忆

 

草叶上的瓢虫

总能够引起迷惑,为它们的色彩

和迟缓的行动。保持住一个孩子的发现:

它是一个宇宙倾向于星期天的

 

悠闲。仿佛我的无所事事?

七天,在造物的秩序里,七个印记的

篝火,能够对应于七天的劳作?

 

它几乎不动,像是泪珠

卡住了一个绿色夏季的风之浩荡

它的工作,或维持住一缕气息?

 

它在想什么?鞠躬于一叶

阔大的枝叶,吮吸,还是闭目于鸟类的

啁啾,如果太近了得逃离这种压迫

 

这鸣叫是你们的天堂,却可能是

我的地狱。比如冬天能够延长它生命的周期

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在另一个季节

 

但显然不是眼前的这一只,也许是

它的后代:暴力在日常不动声色,

繁衍也是。它或许完成一个伟大的承诺

 

在我们所知道的一个月的长度里*

乏善可陈的生平被躯体的痉挛所眩晕

力之循环?它对这世界注入一生

*瓢虫的生命周期通常为四周,冬眠可延长它的生命。

 

湖边吃茶萢后所作

瓜熟蒂落。它不是,就像

藏身于一瓣被遗忘的叶片之下

膨胀,成熟,蜕去表面的薄皮

消退了那种苦涩:我们稍纵即逝的

品尝,却是它无从琢磨的一生

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它是这茶树一个斜逸而出的梦?

在平常的时日里,那变厚了的叶片

犹如谛听中的耳朵竖起

和它有着一样的深邃,它们

是这山野挣脱了自身而被滋润的

暗河?或者是灵魂被风所掠过后

细小的影子?我们向着自己的眺望

有什么如影随形,长成了

另外一种果实,短暂、孤独

缀挂于叶片的呼吸之间,依然

被地心引力所牵引,掉落到

土地之中,完成一个循环:

微小的甘甜如那只翠鸟飞起

让我看见的童年,高声唱着接班人的

谣曲。我们有树一样的人生。

 

无花果之夏

似乎还在开始之时,一个圆满

从果实退回到花朵,从花朵

退回到树枝,退回到

那刚刚孕育的时刻:最初,

在我们看到之时,甚至没有花

只是我们的想象,而花,盛开在

内部的秘密里,也许是盛大的

或者是沉默的一种,我们看到它的抵达

一个世界的小,自有它幽深的花径

如果我们已经汲取了那广阔

一粒沙中的宇宙,芳菲之初

夏天的脾气从内而外

像一个人的甜,交换着他缤纷的泪水

那是一间饥饿的银行吗?

我们储蓄着的,翻到了负利率

果实依然托住那稳稳的树枝

是阴凉赋予我们过于旺盛的阳光?

夏日的舞蹈在干涸和煎熬中

但它绽开,呈现这世界的低语

如果我有着开始时的耐心:我栽下它。

 

七月的无花果

凋敝,乃至于枯萎。持续的高温里

如果曾经有阳光流动在它浑圆的果实间

它自己的世界,复杂而自足的宫殿

在枝头,它再不能保持

曾经让雀鸟欢欣鼓舞的甜美

一切改变,在光的坚硬里,最远的距离

恰恰被我们触手可及:我们

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中,黎明时,有着

美丽的一瞥,但被它的狂暴所鞭打

我们封闭在白天和夜晚的循环中

温柔、天真,以前我会掰开它的甜

细细咀嚼,品尝那一缕泥土的蜜

大地的芬芳被缩成小小的一团

像是攥紧了的在抗议中苍白的手

它是一种沉默,抽干了的虹,挫败了

我们的声音,不曾涉足,不曾眺望

当过强的光灼伤了我们,光是一种伤害

树忍受,不能挪动,它抖落树叶

像是醒着而走入无梦的睡眠里——

在反复的浇水中,我等它醒来

 

早起读微信有感

总归会淡去,那些经验和天真的承诺

他们说的并不是让你相信

但他们说了,在睡梦里跳起炫技的华尔兹

 

在你相信和并不相信的边缘,

他们,这些面目模糊、口齿清晰的人

在你的时间里他们随意的进出

 

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假如树起了

一个标杆:那阴影晃动如望远镜

计算遗忘的重量?放在身体那一边

 

那通往暗中时间的桥梁,

被遮蔽在成片的书写中:那些照片,那些字句

那些空隙里吹过来的沉重的风

 

它们抓住了你,它们并没有抓住你:

它们,在孤独针尖上那成吨的地心引力

弯曲成彩虹。你的脸庞也被隐藏

 

微醺

那是夜色和今天,在微微划过的寒风中

那是我们对饮时的身影:

城之西,水之源,岁月的小点心

我听到天命还有五寸那么远,

兄弟,你已经不再困惑

 

我习惯于一个舒服的姿态

喝,那是打开我自己的钥匙

一点点的醉,一点点的火,怎么样的焦虑

舔着我:生命的熊熊之火

如果它烧着了我的冰凉?

 

多么美妙的想法在这一年的末梢

儿女都已高过了我们,而时间

它有琥珀般的壮志,但它伶仃的锁骨

那滑落时的愉悦:如果打开这一页

我们保持怎么样的速度去阅读?

 

那是小小的理智之风,

递过来的杯,我有偶尔的羞怯

有斟酌时的剔透:那杯子

映着一个迟钝之人的妙语,如同

一座被打开的庭院,恰有风吹

 

有时,我摸到了它们的低

藏身于风,藏身于我们的视线

它可以让我们视而不见

 

它是舞者,它是听者,它是盲聋

它带着怜悯在这世界占据一个位置

但甚至连命名都不需要——

 

打开一个早晨的方式,

伟大的魔术师,它如愿藏起

如果我们被黑暗秘密的滋养

 

那些忽略我们的,有一刻

被我们所惊讶,正如春风绵绵

幻听者咀嚼着草茎

 

或在微苦中抵达幽深的暗

每一种事物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们幻听的来源:当火

 

从内部烧起,从看不见的地方

开始蓬勃、扭曲,并且注视着我们

像这里,我听到它们沉浮的面容

 

月出东山

过于皎洁以至于让我们看得太久

像是凝视着空虚,而我们,镜中的幻影

一次相互的看见,其实还隔得老远

 

这距离让我以为自己就是辽阔

差一点信以为真。来,抿一口酒吧

饥饿的粮食从肠胃席卷到肺腑

 

曾经那么熟悉,遍地都是它的流淌

习以为常得让我们不想打量

故园景色:当窗含西岭,雪非千秋

我看到缓慢中依然消逝的

 

慢并不延长,也不是全部

但扩大了门所推开的视野,容纳风之呼啸

 

我熟谙于这风的孤独

它所携带和俯瞰中的,

风就是一棵走动的树。

 

它舞蹈,张开如浓荫

但能够遮蔽我们的声音吗

像山遮蔽远方,夜遮蔽群山的喧嚣?

月色汹涌,对坐无语

 

举杯,如果把我们渐渐洗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