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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1年第12期|胥得意 陶凯:越是艰险越向前
来源:《青年文学》2021年第12期 | 胥得意 陶凯  2021年12月23日08:19

胥得意:一九七三年生,蒙古族,辽宁省北票市人。《中国应急管理报》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集、纪实文学、长篇小说多部。编导电影《我心深处》《终将远去》。

陶凯:一九六八年生,满族,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人。编辑、新闻工作者。新闻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省、市级新闻奖,文学作品被收入各种专集。

越是艰险越向前

文/胥得意 陶凯

黑龙江。

牡丹江。

海林的东山,像每一座以东西南北的方位命名的小山岗一样,曾经是毫不起眼的地界。

但是青山有幸,热土承责,几位在这里长眠的烈士的忠魂,让海林东山成为一种象征。

这其中,有一个响遏行云的名字。是的,“响遏行云”,这个词以迸发的姿态浮现于脑海,就像二黄导板的前奏一起,“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京剧唱段立即声振林木,我们的英雄杨子荣要打虎上山抓顽匪!

我们的杨子荣!陪伴我们的父辈、我们,还必将陪伴我们子孙后代成长的英雄杨子荣,就在海林的东山上,世世代代在这林海雪原的热土上。

牡丹江大地,英杰辈出,冷云等八女英烈为抗击日寇毅然蹈水殉国,感天动地;以陈翰章为代表的抗联烈士用青春和生命,谱写了这块土地坚韧不屈的华章。

在牺牲于牡丹江的英烈中,杨子荣是极其特别的一位。虽然严酷的战争环境没能让这位烈士留下更多的可供凭吊和追思的资料,但是因为成功的文艺创作,艺术的杨子荣的形象已深深地扎根在国人的心中;我们现在一想到杨子荣,脑海里浮现的要么是标准浓眉大眼的童祥苓老师,要么是一望即觉值得托付和信任的憨厚的王润身老师。当然,年轻的孩子会记得更年轻的艺术形象。但艺术终究是对历史和生活进行创作加工的产物,剿匪英雄杨子荣,他到底做过什么呢?

除了历史资料的简单记载,牡丹江地区流传着许多与杨子荣有关的故事。据牡丹江红色文化教育读本《红色牡丹江》记载,有一次,剿匪部队遭遇土匪伏击,敌人的火力非常凶猛,压得剿匪战士一时抬不起头。杨子荣抓起一支步枪,一连三发子弹,打掉了敌人的一个机枪手,机枪声刚一停住,他一扬手又把一颗手榴弹甩上山头。爆炸声中,杨子荣跳上山崖,抄起敌人的机枪,向匪军猛射,匪军只好仓皇逃走。杨子荣善于化装侦察,一次他打扮成上山打柴的农民,挑着一捆柴草来到土匪占据的村屯。土匪看他是个打柴的,就欺负他,让他遛马。杨子荣装着害怕的样子乖乖听话,借遛马的机会摸清这个村子里土匪的情况,又通过敌人的粮草准备情况分析出敌人会在第二天开拔。团部接到他的情报后果断布置迅速出击,全歼了这股土匪。杨子荣去穆棱的磨刀石镇侦察,就化装成当地菜农的样子,主动跟土匪哨兵一起抽烟聊天,搞清了情况。他在金场一带侦察时,混进土匪的队伍,跟土匪在一起三天三夜,直到把情况摸清楚。

《东北解放战争烈士传》把杨子荣巧捉“活舌头”、智擒“姜左撇子”的故事讲得十分生动。

一九四六年六月,杨子荣奉命一个人去绥芬河南边侦察匪情,当时到处都有溃散的匪军。这天半夜下着小雨,他完成任务后,沿着铁路往回走,突然发现前边有一个扳道岔子的班房,听见里边有土匪说话的声音。他本来可以不管、悄悄地走开,但想到敌人不多,又没有防备,能抓几个俘虏岂不更好。

于是,他悄悄走到门旁,厉声喊道:“不许动,我们是民主联军,你们被包围了,缴枪不杀!”他又诈喊:“二班堵房后捉活的,三班准备好手榴弹,不缴枪就甩!”屋里的敌人吓坏了,忙喊:“别扔手榴弹,我们缴枪!”杨子荣问:“你们几个人?”土匪回答:“我们三个。”杨子荣一听心里有底了,三个人好对付,就下命令:“先把枪扔出来,再一个个爬出来,脸朝地,谁抬头就打死谁!”

三支步枪扔出来了,杨子荣把枪捡起来放到一旁,三个匪兵像三只大乌龟从屋里爬了出来,四肢平伸趴在地上。杨子荣叫一个匪兵坐起来,解下绑腿把那两个家伙倒背手绑上,然后杨子荣把这个匪兵的双手捆好,再把三支步枪的枪栓卸下来揣在兜里,把空枪挂在三个俘虏的脖子上,将他们带回团部。

我军从俘虏的口中了解到,匪军“姜左撇子”大队已逃向铁路北面。这股匪军有三四百人,匪首大队长“姜左撇子”是个著名的惯匪,已六十多岁了,他左手打枪百发百中,故而有此绰号。我军追到细鳞河之后,敌人已进入北大山。部队只有一张五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好多小屯子地图上都没有标明,全靠从群众中调查得知。经过了解,我军得知北山里有个百十户人家的屯子,距细鳞河有六七十里路,这个屯子是伪满时期日本人搞“归屯并户”的法西斯统治时建立起来的“集团部落”。为防备抗联袭击,当年这里长期驻守着伪山林警察队,屯子四周筑有很高的土围墙。我军二团王团长等领导干部,经过研究分析,估计敌人可能进入这个易守难攻的屯子。为了查明敌情,决定派杨子荣带一个战士前往侦察。由于只有一条山道相通,考虑到敌人可能有潜伏哨,因而叫他们在天黑前进到距该屯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来,余下的路等天黑后再走,并且要在第二天天亮前离开屯子,撤到二十里路外,以便封锁消息,给敌人以突然袭击。

杨子荣接受任务后,找了个向导,吃完中午饭就出发了。一路上未碰到敌人岗哨。半夜,他们在距屯子一里多地的一棵大树下停下来,杨子荣叫那个战士和向导隐藏在大树下等着,他自己摸上去。杨子荣悄悄地绕屯子转了一圈,见土围墙有两丈多高,伸手够不着顶,围子的南、北门都有岗哨,而东、西又没有门。只有东墙的中段塌了个豁子,墙根还有一人来高。他观察和试探了好一会儿,确认此处没有暗哨,就敏捷地从豁口爬了过去。围墙里边有三排民房,家家户户都住着匪兵。杨子荣刚顺墙根溜到东北角,就听见南边沿墙根走过来一个人,他赶紧隐藏到暗处。那个敌人直奔一间北屋走去,屋里闪着灯光。他侧耳细听,原来是带班的来叫人换岗。不一会儿,那人带着四个匪兵出来,然后分两路,一南一西地走了。

杨子荣决定利用敌人换哨的机会,抓一个“舌头”带回去。

他等匪兵们走远,立即闪进这间屋子,只见一铺大炕上半截睡着匪兵,半截空着。他走到炕边,把靠外面的那个匪兵狠推了两下,喊道:“起来,换岗啦!”然后躲到门口的黑影里等着。那个匪兵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拎着枪跟着杨子荣往外走。到了东墙的豁口处,杨子荣突然转过身,用匣枪对着那个匪兵的胸口,低声命令:“不准动,不许出声,我们是民主联军,老实跟我走!”这个匪兵吓呆了,乖乖地缴了枪,被杨子荣带回来。

第二天中午,他们赶回团部。审问俘虏后,弄清了匪军的兵力情况,王团长立即下令,下午四时开饭,五时出发,拂晓前袭击敌人。出发时,王团长叫杨子荣留下休息,第二天随后勤人员一起前进。开始他不肯,说他不累,又说敌情随时都可能有变化,需要人侦察;后来在王团长的坚持命令下,他只好答应留下了。

王团长带领部队连夜急行军,拂晓时到达距该屯三里左右的地方。部队集合后,准备分两路进攻。此时,前边突然枪声大作,原来是敌人发现匪兵失踪,怕我军追来,也在天亮前转移,与我军遭遇打了起来。枪声一响,敌人四散溃逃,钻进山林里。就在这时,杨子荣突然来到王团长跟前。原来他当时口里答应留下,待部队出发后,还是悄悄地跟来了,而且趁敌人奔逃时,还抓到一个重要俘虏,这个家伙是“姜左撇子”的亲信副官。

杨子荣向王团长建议,叫这个俘虏站到一棵大树下喊话,召唤敌人,我军埋伏在附近捉活的。王团长同意了杨子荣的建议,下令部队分散隐蔽起来。

杨子荣让这个家伙大声喊叫:“弟兄们,大队部在这里,是自己人打误会啦,快到这里集合!……”

他一连喊了几遍,果然匪兵从四面八方,三三两两地走来了。我军顺顺当当地活捉了一百多个俘虏,连那个老奸巨滑的匪首“姜左撇子”也被活捉了。

杨子荣的战斗故事流传得最广、最为神秘又最为精彩的当然还是“智取威虎山”。这个故事经过京剧、电影等艺术加工与创作,常常让观众觉得紧张刺激,曲折惊险。

有一份染着岁月幽黄的《东北日报》,毫不起眼,但是在所有纪念杨子荣烈士的地方,这份报纸或者它的复印件、影印件,都是最吸引人的 。

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九日,《东北日报》,当时是竖排。关于杨子荣的全部内容如下:

以少胜多创造范例

战斗模范杨子荣等活捉匪首坐(座)山雕

摧毁匪巢贼匪全部落网

(本报讯)牡丹江分区某团战斗模范杨子荣等六同志,本月二日奉命赴蛤蟆塘一带便装侦察匪情,不辞劳苦,以机智巧妙方法,日夜搜索侦察,当布置周密后,遂于二月七日,勇敢深入匪巢,一举将蒋记东北第二纵队第二支队司令“坐(座)山雕”张乐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创造以少胜多歼灭股匪的战斗范例。战斗中摧毁敌匪窝棚,并缴获步枪六支,子弹六百四十发,粮食千余斤。

经过东北民主联军近一年的剿匪战斗,到一九四七年初,大股土匪已基本被消灭,一小部分土匪也作鸟兽散后,二三十人结成一伙各立山头的小股土匪仍不在少数。其中一个外号叫“座山雕”的土匪头子名气最大。“座山雕”本名张乐山,原籍山东昌潍。此人从小和土匪交往甚多,深谙其道。十五岁进山当土匪,十八岁便当上了匪首。五十多年的土匪生涯,历经清末、北洋军阀、伪满洲国三个时期,独霸一方而不倒。传说张乐山有三绝:他的枪法又准又狠,像极了雕的猎杀;他的眼神极其阴鸷,像雕捕食一样狠辣,让人不敢直视;他身形瘦小干瘪,充溢着鬼魅之气,但动作迅猛,在雪域山林中,能像雕一样来去自如。张乐山盘踞山林危害四方百姓,人送外号“座山雕”。抗战胜利后,“座山雕”被国民党委任为“中央东北先遣军第二纵队第二支队司令”,从传统惯匪摇身一变成了为国民党卖命的政治土匪。

按照以往的经验,对付这种小股土匪,用大部队兴师动众进行围剿是行不通的,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诡计多端的“座山雕”耳朵里听到一点风声就会提前溜走。从战后的情况分析得知,“座山雕”把据点设在了威虎山的山腰部,不在最高峰,也不在沟底。这个位置区域广大,不易被剿匪部队发现。而且这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所在,它的北面是虎峰岭,东面是牡丹江市区,西部是横道河子,往南是海林。一旦有风吹草动,“座山雕”及其匪徒可以凭借他们熟悉地形的优势,视情况向不同的方向撤离。“座山雕”还有自己的联络员,什么“林把头”、“荣大个”,因各种利益驱使,一直充当老土匪的眼线。

一九四七年二月二日,这天是农历正月十二,立春的前两天。

正月的牡丹江,大雪封山,年还没有过完,农民在猫冬,猎人也守着家里的炉火不愿出门。杨子荣一行六人组成剿匪小分队,从柴河出发,故意装出散兵游勇落迫无助的样子。我们在《东北解放战争锄奸剿匪史》中找到了与杨子荣一同勇闯威虎山的其他勇士的名字,他们是:孙大德、魏成友、孙立珍、赵宪功、耿宝林。当天傍晚,剿匪小分队到了一个叫蛤蟆塘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座工棚,板皮的房子露出微弱的光亮。推开门,发现里面住着十几个人。杨子荣按着事先的了解,做了一些手势和动作,再经过几个来回的土匪专用术语即所谓“黑话”的试探,土匪相信杨子荣是“自己人”,他闯过了上威虎山的第一关。原来,住在工棚里的所谓“伐木工人”其实是一伙土匪,他们的头目是一个叫“孟把头”的人。

得到了初步信任,杨子荣赶紧“诉苦”,告诉土匪自己和这几个兄弟是刚被共产党军队击毙的吴三虎的部下,现时落了难,走投无路,想请人帮忙牵线,再投奔个山头,找个安身立命的去处。工棚里的人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一个自称工头的人搭了腔,他就是“孟把头”。“孟把头”答应领他们去一个地方。次日,他将杨子荣等人带到了十公里外的一个空木棚子,里面只有地铺,还有一些上了冻的干粮,他让杨子荣他们在这里等着。

“孟把头”向着茫茫林海深处走去,杨子荣一直盯着他远去的方向,也判断不出这片林子到底有多深,“座山雕”到底隐藏在何处。第二天,“孟把头”回来了,说联系到了一个屯长,但是屯长只见一个人。

杨子荣跟上“孟把头”去了屯长家。屯长家里有两个人在等,又是一番语言和动作的试探,杨子荣镇定应对。两个人打消了怀疑,亮出了真实身份,他们分别是“座山雕”张乐山的联络部部长刘兆成、秘书官李义堂。两人表示愿意引荐杨子荣等人上山,让杨子荣先回木棚子等候消息。上威虎山的第二道关也闯过去了。两天后,那两人来到杨子荣等人住的木棚子。刚一进屋,杨子荣就让同伴把两个土匪给绑了。然后向他们解释,因为还不能确认是不是真的自己人,只好先委屈一下,到了山上再说。两个土匪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到了山上自会见分晓,也没太在意,就领着杨子荣他们直奔威虎山。

“座山雕”在山上共设了三道哨卡。三道哨卡相距不远,有小路相连,当初要是派大部队清剿,无论惊动了哪一道哨卡,土匪都会逃得无影无踪。一路上,杨子荣跟两个土匪谈笑风生,说一些帮会的笑话,讲一些土匪的逸闻,说的都是土匪们日常见到的听到的,两个土匪的顾虑彻底打消,也不再带着剿匪小分队的六名战士在山里绕弯子,直奔威虎山,找到了“座山雕”等残匪藏身的“威虎厅”。

其实被文学作品生动描写的所谓“威虎厅”,也是山里惯见的窝棚,门是树板搭的,还没有推门进入,杨子荣就感觉一道寒光闪了出来。等到土匪拉开门,他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线,终于看到偎在角落里的一个干枯的小老头,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两只鸡爪子一样枯涩的老手一伸一缩地在烤火,厚垂的眼皮偶尔才掀一下,目光嗖的一下掠过。——没错,这就是让人闻名胆战的“座山雕”!杨子荣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在脸上堆笑,口里又亲热又抱怨地说起来:“三爷啊,您老可让俺找得好苦,就把我们爷们撂那儿死冷寒天里,可遭老罪了……”说着,也凑上去烤火。杨子荣不住声地说委屈,神态自若,举止平常。“座山雕”终于搭腔了,说都是误会,其实自己早就同意接纳他们了,但是山上的条件就这样,不能太多人,让杨子荣他们先睡下,并答应第二天亲自送他们到山下的另一个土匪据点。

当晚,杨子荣他们睡在了“威虎厅”的土匪窝里。第二天,“座山雕”带着杨子荣他们一同下山,刚到山下,远远就看到剿匪部队跟踪而来的大车,“座山雕”认出大车是“八路”的,忙吩咐躲开。这时杨子荣怒喝一声亮明了身份,同时拔出枪来,眼疾手快挥手一枪打在一个逃窜的土匪腿部。望着剿匪小分队队员的枪口,毫无准备的“座山雕”等二十五名土匪只好束手就擒。

那一天是一九四七年二月七日,杨子荣智勇双全深入匪巢以少胜多的事迹,自此传开。

东经129度24分,北纬44度59分,这是一个地理坐标点,准确位置是牡丹江市柴河镇黑牛背村北沟正沟身。我们熟知的那个名字,杨子荣,将在这里耸起永远的精神丰碑。

一九四七年的二月,已经进入立春节气,但林海雪原上还是地冻天寒,万木萧萧,积雪皑皑。

寒风从山谷中荡过,吹唱出一支幽幽的调子,掠过树尖之时,虽不像腊月时冷凛,但裹挟着的寒气中还是看不到一丁点春的信息。落叶在积雪下沉睡了一冬,乔木林和灌木丛缩紧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只有各种红松、云杉挺着冷峻的面孔忍耐着这种寒冷,张望着春天的到来。森林里的树木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种漫长的寒冷早已习惯,不像杨子荣他们,从胶东半岛来到这片雪原,不仅要和凶残的土匪明里暗里地战斗,还要用各种办法来适应他们从未遇到过的严寒。即使在前一年已经品尝过一次东北大地持续五个月的异乎寻常的寒冷冬季,这种寒冷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们的意志与毅力。

又一次剿匪行动开始了,厚重的皮大衣穿在身上,翻毛的皮帽子戴在头上,笨重的鞋子里楦上尽可能多的靰鞡草,即便是这种标准的御寒装备披挂在身上,冷风还是顺着缝隙像小偷一样钻进衣服。

寒气与身上因行走而发的汗水交汇,使人不由得打起冷战。杨子荣和他的战友一步步在雪色的沟谷中前行,前方除了雪还是雪,没有任何的足迹。森林中人迹罕至,几人合抱粗的几百岁老树在高处张望,看北风迅速地抹平所有痕迹,如果没有太阳,它们也会迷失方向。按照事先的侦察情报,杨子荣带领战友连夜向目标点辗转进发。

二十二日夜里的行军状况无法还原,查询日历得知,那天是北方人所讲的二月二“龙抬头”。此次行军距杨子荣活捉“座山雕”刚刚过去半个多月,他或许还能体味到胜利的喜悦。他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几天前,他的名字和光辉事迹刚刚刊登在《东北日报》上。

二月初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照路的。可能有一弯细月曾短暂地出现在夜空,好奇地看着这支小分队在雪地上彳亍前行,留在雪地上的蜿蜒足迹也像新月一样,转眼就被风抹去了。杨子荣们心中燃烧的火焰在努力地驱赶着严寒,而同样燃烧着的理想火焰正在映照着他们的“越是艰险越向前”。

林海深处千沟万壑中的这个小沟岔,杨子荣和战友们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这只是他们搜索前行经过的地方。他们是从山背后的阳光村出发的,经过梨树沟的一个小桥,向南翻过了一道高高的山梁,翻山之前经过的那条沟叫闹枝子沟。夜色中,他们只是向上向前,辨别不出已经进入了新的沟谷,所以很多记忆都停留在“闹枝子沟”这个地名上。

在没有路的丛林中向前,对体力的考验相当巨大。二十三日清晨他们终于走出来了,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哈气成霜,依然是冷风猎猎。经过一夜行军,杨子荣和战友们抵达了土匪居住的半地窨的马架房附近。

马架房有些沉静,似乎还在酣睡中没有醒来。杨子荣和战友悄悄地抵近了马架房。屋里有人醒了,一个人推开马架房的门熟练地走到墙边一侧,睡眼惺忪地出来撒尿。黄亮亮的尿水带着热气,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在雪里,那个人又趿拉着鞋回到了马架房里。

马架房里到底住了多少土匪?不知道。一座马架房能容得下多少人,哪怕查不清,杨子荣也会大概地判断。他们正在从一夜的沉睡中陆续醒来,如果不趁早行动,把半梦半醒的土匪堵在被窝里,待其完全警醒就会成为难以控制的野兽。冲锋!杨子荣还是和以往一样冲在最前面。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杨子荣一脚把马架房门踹开时,他想威慑土匪的第一枪竟被卡住了。

后来有资料记载说是前一天杨子荣保养枪支时,用猪油擦过枪,由于天气太过寒冷,枪栓被冻住了。当年保养枪栓到底是用枪油还是猪油?抹过猪油的枪在严寒下到底会不会被冻住?这是无法考证的问题。后来,据说军事科学院有专家特地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做过猪油擦枪的实验,结果如何却不得而知。从杨子荣所在老部队在东北剿匪的一些总结里可以看到,当时包括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在内的枪械,在严寒中失灵的“事故”,在战斗中时有发生。

马架房里最早起来做早饭的人已经把火点燃,缭绕的烟雾和锅里的水蒸气瞬间顺着洞开的房门涌向屋外。杨子荣大喊出来的“不许动”没有起到让里面的人不动的效果。马架房里烟雾腾腾,根本看不清土匪在哪里,只听得到乱成一团的声音,有叫喊声,有锅盖掉地声,有拉枪栓声。这时,还有一声枪响。

这是一声定格英雄生命的枪声。慌乱中,一个叫孟老三的土匪对着敞开着的屋门击发了子弹。那颗罪恶的子弹穿过室内的烟雾,最后着陆在屋门处的杨子荣的胸口,炸出血色的花,凋落在雪野之上。

林海雪原最冷酷的冬天,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迎来万木葱茏的春天。一个灵魂长久地在这片大地上空徘徊,俯望着被他热血染红的沃土,看破寒的冰凌花吐出第一脉春蕊。

是的,杨子荣倒下了,但倒下的是身躯,高扬起的是永矗的旗帜!从此以后,他智勇双全的英雄形象走进小说,走向舞台,走向影视,走向世世代代国人的心中。

(本文摘自中国青年出版社即将出版的《杨子荣:越是艰险越向前》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