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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就是尼尔斯必须骑着文学之鹅才能旅行
来源:文艺报 | 王兴东  2021年12月14日08:02
关键词:文学与电影

“一只手拨开芭蕉叶子,露出一双火辣辣的眼睛。”

依据梁信写在电影文学剧本《红色娘子军》里的第一行文字,谢晋导演在上海戏剧学院选择了有着一双火辣辣眼睛的祝希娟,她不负众望,出色地演绎了编剧笔下具有“打不死就跑”的倔强反抗性格的吴琼花,摘得第一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成为新中国二十二大明星中的最年轻者。

2017年春节过后,在广州举行的梁信追悼会上,在吊唁的人群中“露出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年近八旬的祝希娟远途而来,向这位创造吴琼花角色的编剧致敬。祝希娟老师告诉我:“梁信追悼会没有多少电影人,但我不能不去,没有编剧创造的剧本,我们演员演什么?”

电影不能脱离剧本。祝希娟演绎了演员不可忘记编剧。没有梁信1957年到海南岛深入生活,用文学思维构思了洪常青、南霸天等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尤其是吴琼花从女奴、红军战士到党代表的性格成长故事,就不会有赢得第一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的这部电影,也没有后来改编成的同名芭蕾舞剧。凭借此片,梁信在卡拉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编剧奖。伟大的剧作提供伟大的角色,伟大的角色促成伟大的演员。

“一只手拨开芭蕉叶子,露出一双火辣辣的眼睛。”

梁信用电影文学呈现式表达,使其成为经典电影剧本的开头。这是我初学电影编剧的必修教材。说起来,我搞创作是在吉林省军区边防部队,写曲艺、小品等演出节目。我和刘兆林同在省军区学习班,他坚持小说创作成为著名的作家。我进入长春电影制片厂,一头扎进了电影文学,如饥似渴地把长影自1958年创办的《电影文学》刊物上发表的剧本通读一遍,电影剧本的文学形态和表达方式在我脑库里开始形成。有些剧本虽没有拍摄,但其动作性、戏剧性,画面感、节奏感俱佳,使人阅读起来就像过电影一样,对话简洁、引人入胜,令人一气儿看完。陈立德的《黄英姑》、岳野的《詹天佑》剧本,都是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才投入拍摄。那时《电影文学》刊发电影剧本,不仅培育了很多作者,也吸引了众多读者。

电影剧本所以能阅读,其文学性毋庸置疑。贝拉·巴拉兹在《电影美学》中指出:“今天的电影剧本已经不是未完成的草图、尚待执行的计划书或一部艺术作品的提纲,它本身就是一部完整的艺术作品。电影剧本像任何其他艺术形式一样,能够反映现实,能独立地描绘出鲜明的生活图景。”“电影剧本已经不再是一个技术性的附属品,像是屋子建好后就要拆卸的脚手架那样:电影剧本已经成为一种值得由诗人来写作的文学形式。甚至还是一种可以刊印成书供人阅读的文学作品。”

万物得其本而生。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优质剧本成为新中国电影的摇篮,吸引了国内知名作家为电影写剧本,留下很多经典作品。张天民是电影《创业》的编剧,给我上的第一堂编剧课就是带我去大庆油田深入生活。他说,拍电影就是拍“人”和“景”,写剧本要手握两支笔:一支写散文的笔,一支写对话的笔。剧作就是把人物放到典型的环境中,典型人物只有到生活中去发现,发现特别的环境中的特别人物,才能创作出一部特别的电影剧本。我在齐齐哈尔嫩江草原发现了人工孵化鹤蛋并驯养丹顶鹤的场面,无边的苇草摇动晚霞落日,白鹤振羽倒影在绿水红波中,牧鹤老人荡着小船悠悠,人鹤亲情滋生于旷野之中。于是,我用散文的笔和对话的笔,写作了《飞来的仙鹤》剧本,当人鹤共舞的诗情画意首次展现在中国银幕上,由此我搭上仙鹤的翅膀步入为银幕写作的天地。

夏衍先生说,写电影剧本是一门学问。人物和冲突是电影的灵魂。我创作了《辛亥革命》中的孙中山,构思《建国大业》中的毛泽东,编剧《邓小平小道》中的邓小平……用电影文学如何再现伟人的思想和形象?我感到除了电影必用的蒙太奇手段、“晚进早出”的叙述方式,还必须用文学的光谱透视人物的性格、关系、命运、情感,伟人也是人,确定主人公的目标后,还要找到个人心理方面要解决的问题。越是非凡的人,越有强烈的危机和压力。毛泽东在城南庄遭遇敌机轰炸;孙中山被逼辞去临时大总统;邓小平在工厂劳动,还要照顾瘫痪的儿子。人,总是对困境中的主人公充满同情,只有在困境中才能揭示人物的意志和性格,这是写作电影必需的文学性。

电影离不开文学的母乳,做电影编剧要博采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的优长,滋养着电影中人物形象创作。为了提高自身的文学修养,我大量地阅读小说、散文、戏剧,还大量研究外国电影剧本和看外国电影,从中汲取创作手段。当我看到伊朗编剧阿斯哈·法哈蒂导演自己的剧本《一次别离》,没有暴力和色情,仅用32万美元拍摄完成,获得世界电影的声誉,没有高成本,没有高科技,完全靠剧作的技巧,把日常生活复杂化,危机和悬念螺旋性上升,真相始终不告诉观众,握在编剧之手,剧本的人物关系和冲突成为征服人心的力量。原创电影剧本很难,不仅要用文学思维去发现,而且要用电影思维去“发明”,通过纸上的文字,从逻辑上来证明电影构思是否有效。凡是观众叫好的国产电影都是剧本质量高的影片。当今,电影以内容为王、创意制胜,第一轮较量就是优质剧本的版权。征服投资制作者,吸引导演和表演者,还要经过国家备案,审查立项。任何情况下,剧本都掌握着一部影片拍摄的钥匙。美国奥斯卡奖设立原创剧本奖和最佳改编剧本两项奖励,足可见电影剧本是电影产业的根本命脉。

电影不是原创作品,必须依赖原创小说和原创剧本,就像著名童话中的人物尼尔斯,电影只有骑着文学之鹅才能飞行。最近,我看到资深导演谢飞教授发表文章,回忆起1980年上海电影局长、导演张骏祥先生“用电影表现手段完成的文学”的讲话。他说:“时隔41年,我也想向今天的青年导演们再次呼吁和建议:尊重电影的文学价值!尊重就是要学习、了解文学、剧作的重要性,就是要让创作站在文学的肩膀上。”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夏衍先生作为党的电影领导小组组长,最早介入电影界,亲自操刀写剧本。特别是1949年以来,党领导文艺创作,更加重视电影剧本的创作,创办了大量发表电影剧本的刊物,造就和培养建立了电影编剧的队伍。近年来,随着影视产业的高速发展,中国作家协会高度重视影视文学创作,出台了一系列扶持政策,鼓励作家参与电影和电视剧的创作。尤其是《中国作家》杂志创建影视版月刊,成为剧本发表的园地。在此,我热烈祝贺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在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中,必将涌现出攀登艺术高峰的文学精品。还有那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期待着更具文学价值的电影剧本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