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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山山:以写作抵抗衰老
来源:文艺报 | 裘山山  2021年12月13日06:59

深秋时节,应邀去参加一个青年颁奖活动。会上,一个年轻记者拿着录音笔问我,请问您对青年作家有什么希望?我一下傻了,支吾半天,才勉强应答出几句,都是些没意思的话。事后感觉很懊恼。

之所以犯傻,是因为我对这个问题毫无思想准备。寄语青年作家,那不是马识途、徐怀中、王蒙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才有资格说的吗?最重要的是,我怎么突然就站到了寄语下一代的位置上?那一刻,我再次真切意识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世人眼里,你已经是老人了。

虽然我时常和朋友们调侃,人生就是三个阶段:年轻,装年轻,装不起年轻。我现在已断然进入到第三阶段了,怎么装也没法年轻了。但每每说此话时,总希望人家反驳:哪里,你又不老。虚伪到家了。真的遇到人家实实在在把你当老人时,心里会苍凉好半天。虽然面带微笑,内心却一片慌乱,各种安抚手段齐上阵。

看着登台领奖的青年作家,我很是羡慕,在我还是青年作家时,从来没有这样的奖项。于是我和同去参会的马晓丽戏言,怎么不设个老年文学奖啊?我们也很需要鼓励呀。马晓丽立即表示同意。坐在一旁的李敬泽先生闻听此言便调侃说,不如给你俩设个退役女军官文学奖吧。我说,那不就是兵奶奶奖了?众人皆笑。

两年前我写了个儿童文学《雪山上的达娃》,因此时常和小读者交流碰面,山山奶奶的称呼应声而起。我心里嘀咕:山山后面不是应该跟着水水吗,怎么都跟着奶奶了?

但是,无需悲观。我告诉自己,你依然可以停留在第二阶段,甚至赖在第一阶段。不是靠装,而是靠写。你可以通过写作永远停留在第一阶段。

五年前第九次作代会召开时,我刚好退休。退休这五年,或者说,从上一次作代会到本次作代会这五年,是我写作30多年来成果最丰硕的五年。

我梳理了一下,从2016年到2021年,我创作并出版了3个长篇、7个小说集、4个散文集和7卷文集。另外创作发表了6个中篇、18个短篇、50多篇散文。获得了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五届文津图书奖、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2018年度人民文学奖、2019年《芳草》文学女评委奖、2021年《小说选刊》年度奖、2021年《北京文学》短篇小说奖,以及两次《解放军报》长征文艺奖,还有文学排行榜若干。

虽然没有写出什么鸿篇巨制惊艳文坛,但我一直在写,不知不觉地竟写了这么多,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一个重要原因是,退休了,所有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可以安心写作,自然写得多了。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断在对自己说:如果你不想老得太快,就要努力写。我真的是以写作在抵抗衰老,以写作在养生。

我在文学道路上起步很晚,发表第一篇小说时26岁了,出版第一本书时33岁了。第一次参加作代会时43岁了。那是2001年第六次作代会。然后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每五年见一回老朋友,真的是见一回老一回。我看见朋友们日渐老去,朋友们见我也肯定如此。真的是颇为伤感。而这五年,我更是老了一大截,除了大家看得到的白发皱纹,还有看不到的病痛,各种零部件都在迈开衰老的步伐。有位很久不见的作家见到我时忍不住叹道,你也老了!

每每此时,我内心的心理医生连忙出急诊,告诉自己,老是必然的,不管你干哪一行;何况能和朋友们一起老去,是件美好的事;能在写作中老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能在老去时,依然有很多读者喜欢你,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安慰起自己来,真是一套一套的。需要安慰,说明真的老了。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我宁可华发丛生,满脸皱纹,也不想让自己的创造力减退。只要面对电脑时依然能噼里啪啦的敲打,奶奶就奶奶。因为唯有在写作时,我会忘记年龄。唯有在作品里,我可以“装年轻”,唯有踏上文学之路,我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我是多么庆幸自己,选择了写作作为终生职业。

前几天,一位“80后”读者对我说,山山老师您一定要写下去呀,我希望我80岁时还能看到您的作品。我说,那我不是得活到110岁?她说,您要向马老(马识途)学习嘛。

好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