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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21年第11期|牛伯成 侯国龙:汉阳树下 ——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王群的故事(节选)
来源:《啄木鸟》2021年第11期 | 牛伯成 侯国龙  2021年11月25日09:56

小编说

“晴川历历汉阳树”——唐朝诗人崔颢诗句中的“汉阳树”,在汉阳显正街居民的眼中,是一棵历史悠久的不老银杏,社区民警王群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她把家搬进“毒窝”,根扎社区,创建“王群QQ警务室”、“王群禁毒工作室”;她感化了令四邻不安的“酒麻木”,清除了披着羊皮的“娱乐场所”,解决了困扰居民几十年的户口“疑难杂症”,帮扶辖区内吸毒人员和刑满释放人员重新生活,创造了在全省推广的社区“四联”工作法……她既是社区的民警,也是居民的邻居,更像是一棵把根深深扎在社区的大树,为百姓撑起一方绿荫。

年过七旬的著名编剧、作家牛伯成与持续多年关注王群的公安作家侯国龙联袂创作,倾情讲述汉阳树下一个正宗“汉阳造”的“小户籍”、公安英模王群不忘初心、敢于担当,为百姓办实事、解难题的感人故事。

汉阳树下

——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王群的故事

文/牛伯成 侯国龙

引言 从“晴川历历汉阳树”说起

清嘉庆《汉阳县志》中记载了这样一条街:此街是古汉阳府署衙门和县署衙门南边的通衢,连接古城东西两门,被称为显正街,有颂扬治理有方之义。

王群就出生在这条历史悠久的老街上。

汉阳古城的街道总体呈现的是一个大“十”字,这个“十”字的第一笔就是东西走向的显正街,第二笔则把汉阳古城划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也就是今天的北城路、南城巷;而后又在这个大“十”字的根茎上生出了许多条街巷,诸如历史悠久的西大街、和睦巷。直到今天,汉阳以显正街为东西轴线,其东端人们仍习惯称其为东门、古楼东,两厢则称为南城、北城。

这些有着年轮的街巷,王群是再熟悉不过了。

显正街往东门走300来米,就是王群的启蒙学校——和睦巷小学。和睦巷走完是水湖巷,那里是王群的父亲任教的东正街小学,王群一家就曾挤在父亲学校分配的教工宿舍里。从东正街小学再往东走百十米,就是长江了。显正街的西头走完是北城路,王群在那里的武汉市第23中学念完了初中、高中。

显正街,几乎囊括了王群少年时期的全部足迹。

单是从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老房、老店铺来看,很难想象千年的汉阳古城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街上扎根、生发的,但没有人可以否认,汉阳古城是人类依水而居的又一个成功例证,其筑城史可追溯到1800年前。无论城垣大小,汉阳城内长期设置有郡、州、军、府以及县级治所,其政治、军事、文化地位以及经贸发展的辐射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

唐代诗人罗隐的《忆夏口》曾这样描述汉阳古城的繁华:“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可见当时汉阳古城就已声名远播。

比这首诗更广为流传的则是唐朝诗人崔颢的七律《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创作的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但诗人却留给了我们“晴川历历汉阳树”这样一幅沧桑画卷,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千古疑问:“汉阳树”指的是什么?

有人认为,汉阳树指“禹柏”。北宋大文豪苏轼曾这样描写过:“谁种殿前柏,僧言大禹栽。不知几千载,柯干长苍苔。”更多人认为,崔颢诗句中的“汉阳树”是泛指汉阳城林木茂盛、葱茏苍翠的景象。而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们眼里,“汉阳树”就是那棵长在显正街凤凰巷里的古银杏树。

在王群儿时的记忆中,老师曾组织同学们做过户外观察,每个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都至少写过一篇关于那棵古银杏树的作文。无论是上学、放学的路上,还是在哪条巷子里玩耍,孩子们抬头就能看到古银杏树那高大的树冠,所以从不担心会在街巷里迷路。但那时,那棵古银杏树还只是孩子们笔下的植物活化石。

直到1985年,武汉市园林局在首次普查全市古树名木资源时,才确认了那棵古银杏。经过专业测量,古银杏树有着500多年树龄,高达28米,胸径1.5米,冠幅达22米,投影面积340多平方米。那一年,人们第一次给了那棵古银杏树一个正式身份,借物思古,将古银杏树命名为“汉阳树”,原来的凤凰巷也由此改名为汉阳树巷。

也是在那一年,王群高中毕业,考取了湖北省广播电视大学法律专业。让王群没有想到的是,参加工作后,她又回到了显正街,分到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公安分局建桥派出所。

建桥派出所离汉阳树的直线距离不过百米,王群每天一抬头又能望见那棵高大的汉阳树了。

为了保护汉阳树,汉阳区园林局向市政府呈交了报告,修建了面积达千余平方米的庭院,委托专人管护。这个专门修建的庭院,就坐落在武汉市第五医院内。进出医院的人,都会经过汉阳树下。每到夏秋,汉阳树繁茂的枝叶就变成了一柄巨伞,遮住了大半个院子。

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大多出生在这家医院,王群和两个姐姐也不例外。王群出生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姐姐至今还记得父亲牵着她的手,到医院探视的情景。父亲探视出来,一个人在汉阳树下坐了好久,也许父亲累了,也许父亲在默默祈祷。姐姐记得,那天的汉阳树看上去格外金黄。

王群的女儿也出生在这家医院。生产前,王群不时绕着汉阳树走,走累了,就抚着肚子坐在汉阳树下。女儿出生后,王群给女儿起名,用了个“芳”字。再后来,有了家庭微信群,王群就起了个“芳香四溢”的群名。王群说:“汉阳树下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要芳香四溢。”

在王群的人生轨迹中,那棵有着500多年树龄的汉阳树,早就是她人生的一个方向标。

大隐于市的汉阳树,见证了汉阳古城的昔日繁华,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如今,王群的头发也已花白参半。对于今天取得的成就,她憨憨地笑着说:“我只希望我这个‘小户籍’是正宗的‘汉阳造’。”

其实,王群的故事,就是述说不完的汉阳树下的故事。

第四章 王群的名字响亮起来了

改过与新生

王群接手长新社区的时候,社区在册的吸毒人员有23人,潘靖宏就是其中之一。潘靖宏吸毒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潘靖宏有副好口才,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要是早年他能走正道,应该会成长为一个不错的青年,可惜,他从小受不良影响,走了歪路。

潘靖宏生长在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他跟着父亲生活。他父亲爱喝酒,基本上没怎么管过他。潘靖宏从小就沾染了偷东西的坏毛病,16岁那年,因盗窃被判处两年劳动教养。劳教期间,他又接触了吸毒人员,解教后,在他们的怂恿下吸了人生第一口海洛因。21岁时,他不仅正式加入了吸毒者的行列,还成了其中的“老手”。

王群对在册的重点人口包括吸毒人员进行家访,几次登门,潘靖宏都不在家。

潘靖宏的家破破烂烂,父亲爱喝大酒,本来就没置下多少东西,加上儿子吸毒,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偷出去卖光了。父亲根本就管不住他,只有自个儿生闷气。

这天,潘靖宏的毒瘾犯了,口袋里却空空如也,没钱“拿货”。他回到家,伸手向父亲要100块钱。本来这是说不出口的事,一般情况下,就是说了,父亲也不会给他。没想到父亲甩手给了他200元:“拿去吸吧,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吸死在外边算了!”

拿到钱,潘靖宏欣喜若狂,转眼就去买了毒品,急不可耐地躲在公共厕所里静脉注射。那时的潘靖宏骨瘦如柴,身体极度虚弱,药液推进去一半,人就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邻居发现后,跑到潘靖宏家告诉他父亲。潘父和邻居一起赶过去,只见潘靖宏歪躺在厕所里,针还在胳膊上扎着,里边残留着半管海洛因溶液。潘父恨得咬牙切齿,他真想把那半管药液给潘靖宏推进去,让他死了算了。“这个败家子,死了大家都清净!”

“你别这样,那是你儿子,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见此情形,邻居赶紧劝阻。

就在潘父和邻居拉扯时,潘靖宏醒了……

每当提起这一幕,潘父就后悔,后悔没把那半管药液给潘靖宏推进去。

这件事,潘靖宏的父亲跟王群说过好几次,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个儿子他管不了了,你王群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王群和潘靖宏的父亲约定,潘靖宏再回家,就给她捎个信儿,她把潘靖宏送去戒毒。

过了几天,王群收到了潘父传来的消息。王群带着安保队员来到潘靖宏家,敲了半天才把门敲开。开门的是潘父,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潘靖宏的身影。潘父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朝壁橱那边指。长航宿舍楼都是老房子,壁橱很大,人躲到里边,挂着的衣服能把人挡住。

王群已明白潘父的意思,一边在房间里转悠,一边故意提高声调:“不对吧,有人看见你儿子回来了,没见到他出去。是不是你把儿子藏起来了?”

“不是不是。”潘父又悄悄指了指壁橱。

“这屋里就巴掌大块地方,你不会把人藏到壁橱里了吧?让开,我要看看。”王群猛地一把拉开壁橱门,把潘靖宏从衣服后面揪了出来。

潘靖宏尿检呈阳性,想抵赖是抵赖不过去的。他被王群送进了强戒所。

那时,强戒所一个戒毒周期是三个月,后来改为半年,再后来改为两年。三个月后,潘靖宏从戒毒所出来。王群上门找他谈心聊天,这一聊,就聊到了问题的症结。

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被父亲“出卖”的,对王群说:“我爸不是人,哪有这样害自己亲儿子的!”

王群问他为什么要吸毒。他说吸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有钱烧的,一种是闲得无聊闲的。王群问他属于哪种,他说他是无聊的那种。王群问:“怎么能让你不无聊呢?”

潘靖宏说:“那你帮我找个事情做吧。”

王群通过熟人把潘靖宏安排到硚口区的一个小区当保安。

再遇到潘靖宏时,他穿着保安制服,一副神气的样子。王群鼓励他,说他身上的正气上升了。潘靖宏得到了王群的肯定,表示要继续保持下去。王群叮嘱他,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再和那些毒友来往。潘靖宏满口应承。

一开始,潘靖宏的确表现得不错,按时上班下班,没和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跟父亲的关系也有所改善,还专门去看望了母亲。母亲鼓励他,为了他上下班方便,还给他买了一辆电动车。看上去,潘靖宏的发展趋势不错,很有点儿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没想到风云突变,潘靖宏只坚持了两个月,领到第二个月工资之后就被毒友拐走了。他不仅辞了小区保安的工作,还把母亲为他买的电动车也变卖了。

挣来的工资,卖车的钱,都换了毒品,很快就被吸光了。王群在小区里再看见潘靖宏时,他又是一副狼狈相,面色青黄,精神萎靡,王群再次把他送进强戒所。

潘靖宏的父亲绝望了,认为儿子这辈子已经没救了。王群却不这样想,她认为戒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潘靖宏能有两个月的正常生活,不吸毒,自食其力,就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她对潘靖宏有信心。

潘靖宏第二次从强戒所出来时,王群为他办齐了到健康门诊参加美沙酮药物替代治疗的各种手续,督促潘靖宏按时去健康门诊喝药,又为他在汽车锁厂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次潘靖宏表现得不错,在汽车锁厂干满了5个月。

锁厂距离社区不远,王群过去了解潘靖宏的工作表现。车间主任说:“小潘干得不错,学什么像什么,干活不惜力气。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就能成为这里的技术骨干。”

然而,5个月后,“干得不错”的潘靖宏再一次脱岗,开始了他的复吸之路。不久,王群又把他送进强戒所。此时,强戒所的戒毒周期已改为半年。

王群特意到强戒所去看望潘靖宏,问他:“你知道‘屡教不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你这样进来出去,出去又进来,我都没面子。”

潘靖宏无地自容:“王警官,您说得对,人不能总走老路,我这次出去后一定听您的话,戒掉毒瘾,重新做人。”

保证的话说过一遍又一遍,眼泪也流了好几回,潘靖宏这次能说到做到吗?

半年过去,潘靖宏戒毒归来,王群把他推荐到本辖区的一个小区做保安,她要把潘靖宏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刚回来的第一个月,潘靖宏表现很好。一个月后,他主动找到王群,说他受不了了。王群第二天就带他去健康门诊,继续美沙酮药物替代治疗。这次喝药,他的药物反应很大,浑身冒虚汗,皮肤大面积瘙痒,但他坚持了下来。

潘父依旧不肯接纳他,他无家可归,王群特许他在警务室临时住下。这期间,王群做他父母的工作。他母亲是个说话办事爽快的人,答应照顾儿子。

潘靖宏坚持服药治疗,也没耽误上班,还能够主动配合王群按时尿检。尿检阴性,说明这一段时间潘靖宏没有吸毒。这期间,社区里发生盗窃案,他还主动帮助王群,通过监控录像指认了一个偷盗电动车的犯罪嫌疑人。

这一次,潘靖宏的戒毒纪录是9个月。9个月后,他再次复吸。王群第四次把潘靖宏送进强戒所。

有人说,王群是白费力气。但王群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回报的。潘靖宏每次从戒毒所出来,不复吸的日子从2个月延长到5个月,再到9个月,这就是进步。

凡吸毒者都需要有经济来源,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有了钱才能“拿货”,这个花销像流水一样,永无尽头。潘靖宏的毒品消费,单靠打工挣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没钱怎么办?他只能去偷。

为筹措毒资,急眼的时候,他几乎是看见什么就偷什么。人家厨房的高压锅里炖着牛肉,转眼工夫,连锅带肉都不见了。另一家居民家里更换窗户,一不留神,摆在外边的新窗户失踪了。潘靖宏不要牛肉,他看中的是能卖点儿钱的高压锅,新窗户是铝合金的,当废品也能卖钱。不仅如此,人家家里的煤气罐、食用油,他瞅准机会拎起来就走。除了偷住户的东西,商场里诸如洗发水洗涤剂等小商品也逃不过他的第三只手。偷来的东西变卖了,他就马上去毒贩那里买毒品。

这些还算小偷小摸,潘靖宏最拿手的是盗窃电动自行车。他指认了别人,其实他自己更是偷盗电动车的行家里手。他有一套开锁的“绝活儿”,无论电动车上加多少道锁,他一会儿工夫就能打开。

因为盗窃,潘靖宏多次受到公安机关的处理。他不仅是戒毒所的常客,也是看守所的常客。他甚至能判断出偷了什么东西会被判处几个月的拘役或刑期。

有一次,他因扒窃被派出所抓获。为了逃避打击,他掏出准备好的不锈钢刀片放进嘴里吞了下去。他很有经验,知道吞了刀片,看守所就会拒绝接收,到时候派出所只能放人。其实,刀片是他专门“加工”过的,把有刃的那一边磨平,再缠上胶布。

潘靖宏大摇大摆地从派出所出来,他很得意,当天下午就去一个熟人家里“拿货”,过足了毒瘾。没想到,第二天回社区便遇见了王群。王群一看,就知道他复吸了。潘靖宏垂头丧气,他的小伎俩在王群面前没有用。吸毒的人吸食了毒品是“挂相”的,这逃不过王群的眼睛。

尿检阳性。他第五次被送进强戒所时,戒毒的周期已延长至两年。

潘靖宏屡戒屡吸,屡教不改,王群算的却是另一笔账:潘靖宏不吸毒时就不会去偷,那时,他是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吸了毒才会去偷,他要以偷养吸。就算他每周偷一辆电动车,2个月是8辆,5个月是20辆,9个月就是36辆。如果把他改造过来,哪怕仅仅是一段时间,3个月、5个月,社会上也会减少几十起盗窃案件,免除几十户居民的损失,减少几十户居民对社会治安的抱怨。

做好潘靖宏的帮教工作,当然是划算的。

潘靖宏第五次从戒毒所出来后,并没选择留在大院。他选择了“逃跑”——离开汉阳,离开武汉,他发誓一定要闯出点儿名堂再回来。

临走之前,他去看望了母亲,母亲支持他的这个想法。即使儿子出去闯荡是一剂救命的毒药,她也要看着他喝下去。吸毒、盗窃、拘留所、戒毒所,儿子在这个死结中困了太多年了。

“儿啊,要闯出个活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儿子多不争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临行前,母亲拿出几千元积蓄,她希望有朝一日,儿子能体体面面地回来看她。

另一个潘靖宏离不开的人是王群,他们已经打了许多年的交道。离开武汉之前,他打电话告诉了王群,王群并没阻止他。王群认为,只要他有决心,异地戒毒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戒毒方法。

因为之前有这样的例证。

另一个吸毒者陈亮,不仅吸毒,还在网上赌博,输了几十万。陈亮的母亲只知道儿子赌博,不知道他吸毒。为了阻止儿子赌博,陈亮的母亲找到王群,想请王群分析一下,儿子到底怎么了,原先好端端的,怎么现在跟疯了似的。

依据以往的经验,王群分析,陈亮肯定是吸毒了。因为吸毒导致了特别的用钱需求,有用钱的需求才会去赌博。但陈母怎么也不肯相信。

一年后,王群把陈亮“揪”了出来,当时他正和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吸食麻果。陈亮被处理后离开武汉,去了上海,到那边找到一份在码头上开吊车的工作。脱离了原来的环境,陈亮渐渐摆脱了毒瘾,回归正常。

环境与毒品,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环境是吸毒复发的土壤和条件,摆脱旧环境,戒毒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陈亮就是这样的例子。

王群支持潘靖宏的想法,希望他能创造奇迹。

潘靖宏离开武汉的时候毫无目标,他闯过上海,到过杭州,后来漂到浙江的一座沿海城市落了脚。起初,他不想到工厂打工。但他游手好闲惯了,乘车住宿,吃吃喝喝,母亲给的几千块钱很快就花完了。手里没了钱,人也就落魄了,他离开喧嚣的城市,来到郊区,找到一个开业不久的铝合金厂,在那里当了工人。

那时的潘靖宏,带着吸毒者共有的畏惧社会的心理,甘愿在那个小地方隐姓埋名,一头扎进去,了此一生——这是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工厂刚刚开业,潘靖宏接触的都是老板雇来的农民工,文化上的优越感使他找回了一些自信。工厂的工作很辛苦,大多是体力活,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潘靖宏没想到自己能坚持下来,没想到自己居然很能吃苦,更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卖力地干活。

母亲不放心儿子,她接到潘靖宏的电话,得知他找到了工作,不辞辛苦地只身跑到工厂来看他,给他带来一箱子新衣服。母亲看了工厂的生产环境,跟老板见了面,一起吃了饭,郑重地把儿子托付给老板。她嘱咐潘靖宏在厂里好好干,临走时还给了他一部手机,留了一千块钱。

此后,隔一两年,潘母就会过来一次。工厂老板对此很欢迎,这对潘靖宏是个鼓舞,能让他更加卖力地工作。家属给职工鼓劲儿,老板当然高兴。

潘靖宏嘴里能说,手上也能干,干活有思路。很快,他就成为厂里的一名熟练工。做铝合金门窗,对尺寸的要求十分精细,潘靖宏在定尺上从未出过差错,没出一年,他已能独立定尺、下料、断材、打孔组装,成为车间里的生产骨干。

潘靖宏是幸运的,他加入的是一个朝阳企业,遇到了一个好老板,一个好团队。工厂沿着铝合金门窗的最新走向不断调整工艺,不断扩充生产规模,不断拿到大宗订单——由最初投资几十万,很快发展成为一个年产值几千万的新型工厂。

工厂盖起了现代化厂房,添置了先进的专用设备,潘靖宏也成长为厂里的技师,配合车间主任组织生产,能够独当一面。他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家,一颗螺丝钉也舍不得浪费。他干活不惜力,无论寒暑,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生产任务。

人生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会对你笑,你付出了,就会得到回报。潘靖宏的这些表现,老板都看在眼里,他又是企业初创时期的“老人”,因此老板对他格外器重。

潘靖宏跟王群保持着微信联系,经常把他在这边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汇报给王群。过去的他浑浑噩噩,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追求。如今的潘靖宏有了追求,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干什么都劲头十足。

潘靖宏的追求有点儿与众不同,这与他长年吸毒形成的自卑心理分不开。有了钱,他首先希望能有个像样的女朋友。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别的男人可以有女朋友,能够恋爱结婚,为什么他就不能呢?他需要一个女朋友,能结婚的那种。工厂里女工不多,也不是他追求的方向,他便在网上寻找。

那时,他热衷上网,上“欢乐吧”——在那个地方找女友,需要不断地刷礼物刷现金。他宁可自己吃泡面,却毫不吝惜地把每月的工资都刷进去。潘靖宏有5部手机,还有一台电脑,轮番上网,把前两年赚的钱,全都“刷”在了这上面。

潘靖宏之所以这样痴迷上网,是因为像他这样的吸毒人员,与社会脱节太久,不是待在看守所、戒毒所,就是封闭在自己的家里,对社会不熟悉,对自己没信心。上网却是另外一回事,在网上他不自卑,花钱攀比,你刷得多,我比你刷得更多,这种感觉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于是,他被网络忽悠了一年多。在网上,他先后“刷”了两个女友,一个是黑龙江的,一个是辽宁的。后来,黑龙江的把辽宁的比了下去,潘靖宏的钱就只刷给她一个人。潘靖宏和她约定,两人在武汉见面,潘靖宏把她带回家见他的母亲。

但潘母不喜欢这个比儿子大五六岁的黑龙江女人。黑龙江女人说她没生过孩子,潘母当天就带她到洗浴中心洗澡,脱了衣服一目了然,回来之后两人就吵了第一架。

黑龙江女人在武汉待了半个月,跟潘母吵了四五次,闹得不欢而散。半年后,她又来住了半个月。这个北方女人的观念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跟了你这个男人,你就要管我的一切。对此,潘靖宏倒是能够接受,他对这个女人已有了感情。但他的母亲不赞成。第二次回武汉,两人吵得更凶,黑龙江女人的嘴厉害,潘母说话也不饶人。

潘靖宏觉得,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看不到未来,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她分了手。花了几万元,到头来落了个一场空,潘靖宏对网络也随之失去了信心。

这些事情,是潘母后来讲给王群的。

回到武汉,潘靖宏当然要到警务室来看王群。王群问潘靖宏戒毒的事,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在那边工作很忙,绝对没工夫碰毒品。”

王群郑重地告诫他:“你记住,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是我们长新社区的人,你戒毒的事我还是要管。”

潘靖宏说:“我在浙江真的没接触过毒品。”

“我相信你在浙江没有吸毒,回来之后呢?”

潘靖宏支吾了,小声说:“偶尔……心里会有长毛的时候。”

王群说:“你能克制,说明你真的改变了。不过,你再这样窝在家里,还能克制多久?我看你还是赶快回浙江吧。”

潘靖宏听从了王群的建议,和那个女人分手之后便返回了浙江的工厂。

潘靖宏觉得人活着应该有个目标,有个追求,这样活得才有价值。回到浙江后,他又有了新的目标——黄金。一度,他购买黄金的热情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潘靖宏所在的铝合金厂距离市区很远,他和工友轻易不往市里跑,在厂区又没什么可花销的,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车间、宿舍、饭堂,三点一线地来回转。他的工资积攒下来,都买了黄金。

潘靖宏每个月都要制订购买黄金的计划。买条金项链,40克的,花了一万多元。后来把项链换成80克,再换成120克的,戴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又买戒指、手链,也是越买越大,越买越粗。他把这些黄金首饰都戴在身上,拍了很多照片。那时的潘靖宏离开毒品日久,精神头恢复了不少,留着短发也显得很利索,再加上浑身珠光宝气的,照片上的他像个发了财的阔佬儿。

他心里感到很满足,觉得只有黄金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就是要用黄金把自己的“光辉”形象树立起来。他把这些照片发给王群,发给母亲,发给朋友,他要让他们为他高兴。

他跟王群聊天,讲述他的进步。他把王群看作是自己的好朋友,更是一位知心大姐,王群的评价,对他来说很重要。王群理解他的心情,这不仅是炫耀,不只是虚荣心,这说明他快要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了。但王群不忘叮嘱他:“别乱花钱,把赚的钱存起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那段时间,他一直买黄金,存黄金,买到300多克的时候,他的购买热情才渐渐平复下来。除了购买黄金,其他方面胡乱花的钱也不少,光电脑就买了两台,手机支架十几个。有一次工友约他去钓鱼,他先把自己装备起来,买渔具花了几千元,其实,他总共也没钓过几次鱼。

潘靖宏对王群的意见非常重视,只有王群最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王群是他的一面镜子,得到王群的称赞,他心里十分高兴。他在思考王群说的话,怎么才叫把钱花得有意义呢?

他想到了父亲,父亲爱喝大酒,对他不负责任,但他仍然是父亲。他想到了母亲,虽然父母离异,把他判给了父亲,可母亲一直都很关心他。每次他从强戒所回来,母亲都叮嘱他要走正道。这次他出来闯荡,母亲又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他,还多次到工厂来看望他。他是个浪子,吸毒、偷盗,但母亲并没有放弃他。潘靖宏要当个孝子,他要报答母亲,当然,他也不会忘记父亲。

母亲做饭劳累,他就在网上买了电饭煲寄给母亲。母亲的牙不好,他便花1700元在网上购买了电动牙刷。他还花了一万多元,给母亲买了一台全自动按摩椅。父亲爱喝酒,他就给父亲买好酒。家里需要用钱,他毫不犹豫地把钱寄回去……

浪子回头金不换,儿子变好了,懂事了,孝顺了,母亲乐得合不上嘴,见了王群就夸,感谢王群把她儿子教育好了。

潘靖宏走上了正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自己。潘靖宏的转变是令人高兴的事,在他去浙江打工的那五六个年头里,他没接触过毒品,成功戒毒,创造了奇迹。

他已然被社会接纳,这正是王群所希望的。

王群对吸毒者总是倾力相助,拿出足够的爱心和耐心,对刑满释放人员也是如此。

2006年5月,王群接到街道司法所的通知,1994年因犯抢劫罪被判无期徒刑,后经过多次减刑的本社区居民柳庆阳,即将刑满释放。

王群清楚柳家的情况。柳婆婆有两个儿子,都参与了当年那起抢劫案,因致人死亡,一个儿子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另一个儿子被判处无期徒刑,家里只剩下柳婆婆一人。柳婆婆已经70多岁了,眼睛不好,她虽然有退休金,但在生活上十分俭省,每个月只花销300元左右,余下的钱都给坐牢的儿子存着。到了晚上,家里只开一盏灯,光线昏暗。

邻居问她:“柳婆婆,你眼睛不好,开一盏灯不嫌屋子黑啊?”

柳婆婆说:“反正我眼睛不好,开那么多灯也是浪费。”

王群接手长新社区后,经常上门看望柳婆婆,带着社区干部和安保队员来到柳家,帮助柳婆婆劈柴,生煤炉子,修门修窗,动员左邻右舍照看老人的生活。王群带着一股子热情,善于调动居民的力量,“帮困”、“帮教”、“帮办”是她常用的词。在押的“两劳”人员谁的家里有困难,她都记在心里,定期过来,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她自己这样做,同时带动周围许多居民跟着这样做。

柳婆婆年岁大了,眼睛又不好,不方便到监狱探视儿子。王群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就挤出时间,和社区干部一起,带着衣物、食品,到沙洋监狱去看望服刑的柳庆阳。管教干部介绍,柳庆阳在监狱里表现不错,多次获得减刑,还自学了大专课程,参加了成人高等教育考试,还差两门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了。

王群和柳庆阳在接待室里见了面,把他家的情况讲给他听,告诉他不用担心,社区干部和邻居会照顾好他母亲的生活。王群的探望让柳庆阳很感动,他感到社会并没有抛弃他,王户籍、社区干部和热心邻居对他家的帮助,让他心里很温暖,增强了他努力改造、出狱后重归社会的信心。

王群回来后,又把柳庆阳在监狱里的表现告诉柳婆婆。柳庆阳从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2年,他在监狱里参加自学考试,这都说明他在认真改造,准备刑满释放后重新开始生活。老人何尝不希望如此,她盼着儿子出狱,走一条正道——她在家省吃俭用,给儿子攒钱,就是希望儿子出来后能有出息。儿子好了,她便了却了一个心愿,她的晚年生活也有了保障。

柳庆阳拿到释放证,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家。母亲很激动,不住地拍打着儿子,对他说:“这些日子,多亏了王户籍带人照顾我。王户籍可是个大好人,是我们家的恩人,你回来了,应该过去看看王户籍。”

柳庆阳来到警务室,这是他第二次和王群见面。他深深地向王群鞠了一躬,说道:“我柳庆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后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社区和王户籍添麻烦。”

这是很郑重的保证。

柳庆阳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多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对自由充满了向往,他在监狱里就计划好了出来之后如何生活。他想开一家小卖部,努力赚钱,把失去的光阴补回来。他跟王群说了他的想法,得到了王群的支持。王群从各方面帮助他,为他提供方便,不久,柳庆阳的小卖部在小区里开张了。

王群从不歧视刑满释放人员,反而对他们投入了更多的心血。她理解他们的敏感和脆弱,不断地鼓励他们,像对自家人一样对待他们,支持他们的正确想法和做法。

柳庆阳对王群心服口服,对王群的帮扶也心知肚明。他认为,王群做事端正,有恩于他家,是他必须尊重的人。他也愿意跟王群走近,经常到王群的警务室坐坐,向王群汇报自己的思想。遇到问题,他也愿意跟王群沟通,请她帮忙拿主意。

要过年了,柳庆阳想做年货买卖,他看中了鞭炮生意。鞭炮属易燃易爆品,没有许可证不准经营。他来找王群,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王群考查他对鞭炮经营知识的掌握情况,他早有准备,对答如流。王群答应帮助他。经过一番努力,王群通过街道帮柳庆阳拿到了鞭炮经营许可证。

在之后的两年里,柳庆阳守法经营,赚到了他出狱后的第一桶金。后来,柳庆阳投资矿山,发展得很不错。他并没忘本,他永远记得是王群帮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才有了他的今天。

柳庆阳为人仗义,在社区的一些闲散人员里很有威望。大院里有个专吃女人饭的小混混儿,叫谢筠,谢筠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扬,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但他佩服柳庆阳,称柳庆阳为“大哥”。

谢筠长得帅气,很招女人喜欢。他是单身青年,却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被女人的丈夫发现了。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可谢筠反其道而行,他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竟然管那对夫妇讨要他的青春损失费,死缠烂打,闹得人家没法儿过日子。

这事反映到王群这儿来了,可这事又不能按常规的方式调解,怎么办呢?碰巧,柳庆阳来找王群,王群给他说了这件事。柳庆阳主动说:“王户籍,这件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一物降一物,柳庆阳去找谢筠谈了一次话,教育了他几句,谢筠立刻偃旗息鼓,再不去闹事了。这场奇葩的纠纷就此了结。

柳庆阳投资矿山,收益不错,在武汉开了一家公司,经营得很平稳。而谢筠却越走越远,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在湖北某地组织了一个诈骗团伙,专门用“仙人跳”的套路诈取钱财,触犯了刑法,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

日月轮回,待他刑满释放时,又将是王群新的工作对象。

......

(未完待续,全文载于《啄木鸟》202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