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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2021年第11期|姜宇清:课堂记(节选)
来源:《美文》2021年第11期 | 姜宇清  2021年11月25日07:57

晚到生

课上,一位学生晚到了。我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他面前,他以为老师要批评,先低头说:“老师,我错了。” 课堂有掌声。我说:“我只是想问你……”学生说:“老师问吧,我什么都说。”课堂又是掌声。我问学生:“家乡来自哪里?”他说:“青海偏远山村。”我问:“村里晚饭时有炊烟吗?”他说:“村里晚饭前有炊烟。”我问:“你误过吃晚饭吗?”他说:“阿妈会到塬上喊我回家。”我问:“你谈过恋爱吗?”他说:“谈过,在初中。”我问:“约会误过吗?”学生含泪说:“误过。”

他又补充说:“羌族女孩视信如命。”我问:“假如有战事,你入伍了,出发时,你不会误吧?”学生腾地站起,行了个军礼,他说:“我会冲锋陷阵献出生命!”教室爆满掌声……我知掌声出自对他的誓言,更出自他的军礼的规范,军人的范儿。

我说:“入学时军训课练的吧?”这时,学生齐答:“是——”他们朗诵诗,也没这么齐过。回到讲桌。这段师生闲话用时两分钟。其间窗外一只鹭鸟像是偷听,翅膀亮了一下,掠过蔺草,麦田,和河水。而此次课堂表情却饱满生动,刚才的话好像是湖水与微风的话……

老 段

学生聚会前夕,微信上议论:老段会在哪里呢?今天大家高兴了。来,先放下筷子,再放下手机,这两样,等于是,暂放下传统和现代。搂着,先拍一张传上。让大家看看老段,是不是像被抓回的,或30年后出世。细看,看到念书时同学都叫的老段,老师也叫老段。老段不老,还是原来的老。就是说,风尘仆仆的老段,没变,如初心,里外一致。那么,这么多年,老段忙什么,念书时,老段喜欢照顾人,大家都找他。近来老段又去照顾谁?自然也照顾了难言,和风霜风雨。在刷脸时代,如果你要检视一下所有的脸,你会在老段脸前,停顿下来,你即刻会在心里说:多美呀,纵然艰辛,没事啦。如果你还有些抑郁,即刻会被这脸朗照。如果你遇了危险,你会对这张脸喊:快来救我。老段脸,天生悲悯,与热肠辉映。没有了解和判断,直觉直达直信。好了,手机再放会儿,可以拿起筷子。筷子即是兄弟。喝酒吧。老段,同学,三十年陈酿,李白诗云: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学生周婷

直到周婷在网空出现,真的,我已感到应离桌了。最后就借周婷仙指那么一点,就点到穴位上,窗口亮了,在暮春的晚上。电脑出了问题整个人也像出了问题,电脑有毒了整个人也像病了。这天,直到周婷在QQ里出现以前,真是什么也没做成。几位高手说没遇到这种怪病,束手无策,好像也没有天外黑客。是的,我在修改,屏黑了,周婷在远处仙指那么一点,灯亮了。屏,开始退潮。网时代,我像个盲人,这一次我试图被粘上去,像只孤独的红蛛,好在有周婷仙指做我的探杖,周婷是我的灯。

家亲里教师多。年根这几天打打麻将。四位老师,分坐东西南北。打牌与做老师没关系,又有点联系。教数学的,总爱算牌的概率;教物理的总言输赢为相对;教农学的有点保守,总说到牌运,一半技艺,一半手气;而我总对牌阵有感觉。总在心中惦着一手好牌。我不太爱“海底捞月”这种,即使来了机会,能持平静;也不奢望“九莲灯”那至境,那是麻仙的背影,梦里也几乎不大可能相遇;我所喜欢的,是“杠上开花”这个词。念着这个词,就有无限快乐!这不,年前我真在杠上开出一次,且是唯一的一枝。接着,新春的香气,律呂,花花鸟鸟,次第过来……

(注:“海底捞月”“九莲灯”“杠上开花”三个美词均为麻将顶级和牌用语。“海底捞月”是指一局牌打到最末的四张,都还没有和牌。剩下此四张牌,只摸不出手,前三人分别摸起不和时,只剩下最后一人摸最后一张,这时手起锤落,恰好摸起的正是要的。此为麻将大和局之一。“九莲灯”,也称“九头鸟”。手里拥有的牌数,两头为三个“1”三个“9”,中间是2345678。这样,当麻友打出从1到9分别哪张数字牌,都可成和。这应是麻将最美的一个牌型,千载难逢。“杠上开花”是指手中的三张相同牌,等到别人打出第四张同牌时,即可成“杠”,恰好开杠由牌阵末端摸起的这张牌,正是等待中的收张。“杠上开花”也为麻将大的和局之一,但要比前两种常见,成功率高,常常“现身”。应是麻局中最为开心喜气之一种。)

三大头海蜇批发部

周末,我看见一辆喷了“三大头海蜇批发部”的小型货车,有些好奇。就随它到了“三大头海蜇批发部”。部,设在宁波章水镇,这里有个古树村。正是我想去的地方。我在“三大头海蜇批发部”,想看见三个大头的海蜇,部里人笑着,告诉我这里没有三个大头的海蜇。“三大头”,是他们老板的乳名。老板过来问我:你是教书的吧,眼镜里书生气未脱。他说,他也曾经是老师,教过小学。因生下时头比身子大;长大了,头也没小过。小孩子们见了他就怕,后来他就做海蜇生意了。与“三大头”分手时,他送我他写的一本海蜇书。在古树村,打开书,也打开了渔船,海流、潮汐、季风的信息……

老师退休后垂钓。这样,他只挪了两地:从占讲台,到坐在河边。河边,有人钓就钓了,老师钓了又放了。不担心河水肥瘦。惊喜他近九十的人了,眼睛那么好!眯成一条缝,一线天,专注远处的漂。黄豆粒那么小的太阳!在一河碧水中浮沉……他的鱼漂,多为自制。羽毛的,梧桐木的……中空,实心,卧的,立的,随意挥洒的,都有。看着漂,有水雾迷蒙,他的好视线也能穿过。

看着浅水,深水的讯息。时有风浪中的讯息。准确捕捉,并依然扬杆敏捷!这些功夫看着熟,也来自他曾经的课上……他的漂,向远。他玩的是长杆,推过半河,黄豆粒那么小的太阳!他的太阳,是他的,我看不见 。在水中央,大河的中央……

课堂点名

微信定位签到。课堂实名制。课堂集结号。屏幕上显出每位学生青春的头像和脸庞,像同登一次榜。几秒钟后,集结完备。老师指出其中两个虚位问及未到原因,课代表回答:一个还在医室,一个在路上。

老师说:好,我们上课。多媒体大屏有弹幕飞过。大屏背景,是老师放上的一张照片,是家乡神农溪的褐色岩壁。还能看见岩壁上那个有名的洞口,里边驻扎生活着几十万只短尾燕。到现在仍是个谜,海上的燕子,怎么会驻扎在长江的岩洞。当然,老师讲的内容,与我对画面的闪想没有关系。

初春,学生心中正伸展着专业的花枝。在线平台上,有硕果,也有待放的蓓蕾……

……

(节选自《课堂记》,详见2021年《美文》十一月号)

【姜宇清,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文艺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并收入多种年选及大学教材读本。作品入选《中华散文百年精华当代阅读经典》《中国散文百家谭》《诗刊创刊60周年诗歌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