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丝绸之路城市诗群展 / 甘肃天水诗群
赠别与留念(组诗)
◎ 王若冰
三 年
——廖五洲三周年祭
三年了,你曾经叹息过的世界
没有太多改变:
黄昏降临之际,让你牵肠挂肚的炊烟
依旧从一个叫宽川的山村走向瓦蓝的天空
你不着一字的墓碑旁,荒草上的黎明
依旧在翘望你溺爱并书写过的屋檐和瓦片
还有张晨、你、我共同拥有过的
时高时低,有时高亢、有时忧郁的青春
以及中年降临之际,你藏而不露的焦虑
黑夜的梦魇中掩饰不住的叹息
三年了!我记忆的硬盘里无法清洗的
依然是你在酒杯中不肯诉说的忧伤
或许,还有你对这苍茫人世、奢华人间
来不及说一声的热爱与致敬
三年了。唯一改变了的是一根春天的树枝
被一场毫无征兆的飓风折成两段
你怀揣巨石,奔赴没有罪孽与苦难的大海
而我还要背靠青山、忍耐饥馑
把你一生没有写完的诗句
一句一句读下去
把你没有来得及走完的苍茫人世
平庸而忙碌地一天一天度过去
我在江南有一座房子
我在江南有一座房子
窗户朝南,门庭向北
青山和绿水是我所渴望的
儿女和私情:妻子做饭
女儿读书,小孙子在湖光山色中
追逐变形金刚指引的神奇而神秘
瞬息万变、色彩斑斓的梦想
然而,由于肩上落下来的太多的
草屑和石块。我只能怀抱思念
手握忧伤
在北方和西部时高时低的天空下
用一只脚踩踏模糊不清的未来
用另一只脚
在虚幻和彷徨中
借助别人窗户里泄露的一丝光亮
分辨或迟或早都如期而至的
早晨和黄昏
在禾木村凝望积雪
能够在冬天抵达禾木的人
内心贮藏了一个冬天的积雪
额尔齐斯河与禾木河之间
皑皑白雪让高山、草原、丛林
雪鸡和旱獭遗失在雪地上的足印
马拉雪橇穿过白桦林
一闪而过的影子
归结于一幅画框的静谧
落下来就不想融化的积雪
弥合了岩石与大地之间的裂隙
一匹马从积雪拥堵的栅栏走出
它鬃毛上抖落的雪花
让禾木的积雪越积越厚
它与积雪对视的眼神
让万物在积雪的反光中
看见了冬天的素洁与宁静
黄昏降临,落日点燃天空
也点燃了山坡上越积越厚的积雪
如此漫长的冬天,寻找黎明的积雪
把炊烟和明月的影子取走
茫茫积雪中寒风吹撼不动的木屋里
日渐苍老的图瓦歌手怀抱苏尔
窗外,堆积在白桦林梢上的雪花
熟知他风雪中遭遇过的每一次爱情
【王若冰,作家、诗人、秦岭文化学者。主要作品有诗集《巨大的冬天》《我的隔壁是灵魂》等。曾获甘肃省第三、四届优秀文学作品奖,敦煌文艺奖一等奖,第八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 现居甘肃天水。】
缩骨者(组诗)
◎ 周舟
误入蜂群
看来南瓜花的开放只是一种
借口。油菜花荞麦花也不能提供
一条可靠的路径。作为蜜的酿造者
也会背井离乡。此刻他们不是飞舞
而是用身体的乱石子砸,砸空气
砸无有之门——现在砸向我
——误入蜂群的探秘者,他们
也许是为迷离的幻境所困,也许
是累了,需要休息。而我是怎样
盗饮了这人世的迷魂之药?
想到老家的土蜂也是选择一截儿老树的枯干
空心的部分筑巢,吃喝拉撒,并酿造出蜜
我想他们的袭击一定不含暴力,他们不停地
把乱石子一样的身体砸向我
好像是与我相认,好像是看上了我
这位老乡的老与丑
缩骨者
我见过一个人,只脱去外套径直
往一个笼子里钻。那一刻
我疑心他就是那个我要遇见的人
砍掉了天空的围栏砍掉翅膀
一心就做那只鸟
——又觉得不对,累赘的肉身
是谁都看得见的
我看见他的手臂像从身体里
慢慢掏出来,向上,要摘取什么
又像脚手蜷缩突过肋骨的栅栏
向内趋向一个虚空的圆心
好像那儿有比天空更深的空
比飞更优美的滑翔
但从另一种角度看上去
他所完成的只是一次轻轻地盛放
旧 雪
肯定被一个人爱过,只她一朵
雪在飘的时候,三两朵在飘的时候
我这样说时,漫天的雪在飘
一个人模仿雪的样子
独自出去了一阵儿,他是故意
让一座房子小下来
孤零零,露出窗玻璃后面的一点红
之后他还是回去了
日日侍弄一些柴火
但雪明显比他早了一点
他爱的雪仿佛一夜之间就旧了
旧了的雪是他的几个脚印找回来的
他把雪弄丢了吗?当更多的雪还在远远的
山上
几个塑料袋就模仿雪的样子,在门外
呜呜呜的哭
喜 欢
莫名喜欢早晨乘坐的公交车
喜欢车上空荡荡只我一个人
喜欢这时又有几个人梦境似的
上了车,爱坐哪儿就哪儿
喜欢车窗外的声音小了一些,行人
车辆的步子慢了一些,树跑起来
喜欢公交车就这样好像一直要开下去的样子
喜欢它拐弯儿,又拐弯儿
喜欢它在一个站牌下戛然一停
前面高高的座椅上猛然闪出一个我没看见的
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她迟到了
我喜欢她转身的敏捷,下车的速度
远远离去的色彩
喜欢在这时增加了一倍
喜欢她坐过的那个座位空空的
而我的喜欢还是没地方放下来
喜欢,车就这样减去了一个女孩的重量那样
轻轻开着,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周舟,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文学》《散文》《星星》《十月》《青年文学》《飞天》《野草》等报刊,著有诗集《正午没有风》。】
三月日记(组诗)
◎ 雨眠
3月4日 阴 晨
若可能,愿它们定格于含苞待放
仿佛女人深陷于少女的回忆
自甘堕落,不可救药
有风,好;无风,也好
那藏匿的香细细弥散之时
她们——当然知道
所谓独白,就是自己给自己说话
而顾影,当然也是自己对自己的喜欢
栖息或者飞起
落于头顶的月光之鸟
它们
有过玉的争吵,兰的相爱
它们已经开了
它们已经开过
在黎明来临之前
在风凋落之前
你看,它们那样紧地抱着自己
3月9日 晴 午
怎么可能?看尽春天
天空不能
飞鸟不能
骏马不能,风,也不能
是孩童或少年睁大眼睛的梦吧
只有他们,想到,就是
或者反过来,就是,所以想到
我则把大地上的事物
都看成是,失去了翅膀的天使
譬如山坡上那抽烟的男子
他只是石头上坐久了,就成了石头
忘记了身旁的玉兰花
开着时也落着,正在走过自己
3月12日 阴 晨
这刚好好,一声未落,一声又起
窗外的鸟
已经熟稔了,自己的换气法
这刚好好,如果是另一只鸟也叫了
像一朵花开了,另一朵也开了
人勤春早,两朵玉兰,前脚赶上了后脚
再迟一点就有些可惜了
有人醒来,有车响起,人间开始喧闹
扬起的尘土,会迷了春天的眼
但现在刚刚好,安静像极了干净的小院子
山坡上,斑鸠的叫
一声落下,一声又落下了
3月31号 晴 窗外
阳光此刻正好,挂墙上好,落下也好
楼下空地上一树一树的红叶李和丁香花
像是阳光怒放,也像是阳光被摊开了
如许的阳光,如许的暖
冰草低着绿,枸杞高着绿,山坡打上了一块一块的新补丁
哦,不,山坡是穿了一件迷彩服
山坡上还有许多的好,模糊在眼睛不能看见的凝望里
比如蒲公英、地丁草和波斯婆婆纳花的艳丽
比如冬青、金叶女贞和灌木榆树叶的拥挤
但是下午还是要被吵熟了,几只麻雀的七嘴
八舌
让三棵榆树上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沸腾起来
像是急于表达什么,同时也反衬了
白杨树和老槐树的安静
它们一言不发,感觉还蹲在冬天的门槛上
看王朝马汉,依次登场,慢慢等春天的主角
【雨眠,本名王元忠,高校教师,写诗评 诗教诗,居天水。】
风终于停下来(组诗)
◎李继宗
乡间略记
摸爬,滚打,三叔的一生,与其给作这样一个总结
还不如按照临终遗言
继续把他的一群牲口养好
水井自废掉不用,改喝自来水以来
场院里大大小小的窟窿
都空不过一个,一直虚张虚掩着的井口
燕子还是来屋檐筑巢
牛虻还是叮老黄牛的屁股,雪天
仍然有人煮茶,下象棋,甚至,闭门不出
高价彩礼的事可谈可不谈
留守的人不说话
说活的人不留守,尺是尺,秤是秤,该咋弄就咋弄
远 处
朝着一条小路的尽头
一头驴吃不到甸子上青草的
那种心慌
和孤独
是风吹过来的吧
朝着一个木桩
一头驴身后的蓝天
可以剥下来
可以让一声驴叫去剥
再,谁也不行
从更远的地方望见雪
从更远的地方望见雪,不是山顶上的那些
不是谁家屋顶
或者场院里还没有扫走的那些
从更远的地方望见雪
寒冷仍在继续
寒冷让泉水冒出了蒸汽
自己给自己的温暖
现在看上去非常荒凉
极其有限
但只能有一种选择,把炉火烧旺
好像什么还可以等待
把目光收回来,好像这等待,早已经开始
春山如梦
怒火藏在空气,一天晚霞能做到的,一树山
桃花
也做到了
风有点繁忙,小路在拐弯处有点急切
小山鹰才飞起来
小溪才流到下游
向阳村却好像由来已久
它点名批评着我,这也不是
那也不行
但我只有躲开
蜜蜂无用而安宁的嗡嗡声,才能听见故乡的
声音
菜 园
南瓜花已经开成了芸芸众生,给蜜蜂以重量的
花粉
自己过敏自己
并把昨天的晚霞,收藏在一处
起什么样的名字不重要
这只葫芦
已经小金刚一般,把自己长得膀大腰圆了
梦想与现实一结合
就结出一串豆荚,梦想与现实不结合
就只能长成半尺高的韭菜
逡巡者莫如时间,望风者莫如
菠菜与百合
把胡萝卜留给想象是对的,想象里的拥挤也是
对的
【李继宗,甘肃张家川人。出版诗集《场院周围》《望过去》,散 文集《人们的梦》。曾获第九届 敦煌文艺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三、五届黄河文学奖、《飞天》杂志十年文学奖、 第三届李白诗歌奖、首届闻捷诗歌奖等文学奖项。】
飞翔的瓦片(组诗)
◎西北角
瓦还没有飞走
瓦是一片翅膀
瓦是谁的翅膀
它们伏在屋顶上
一片翅膀连着一片翅膀
它可以飞起来
它们可以不打招呼一夜间飞离
所有人,都没有在瓦上面压石头
在瓦行下面抹灰泥
大风把瓦片鼓动得哗啦啦响
瓦就要飞了,瓦要飞走了
我扬了扬手臂
铡刀架
草木已经淹没了一具铡刀架
铡缝里,探头着几茎花草
一只蝴蝶不畏不惧,将小爪
伸在血锈红的牙口里
我听不见它的歌唱
我在周围搜寻
没有找到那把闪闪发亮的铡刃
我想起与父亲铡草的那个下午
他跪在我旁边喂草
铡刃向下的时候
他最后撤退的那只手
平时扇我巴掌最凶
或许这个铡具一直没有刀刃
或许我和父亲从来没有和谐过
现在我们都老了
荒草高过我们的腰身
妈妈的旱葱
开春热气一上来
妈妈就跪在山坡上种葱
妈妈三五天上一次山
匀匀苗,捉捉虫,掏田鼠洞
当葱高过脚面她开始起垄壅土
埋住黄芽葱秧挣扎着再爬高一寸
火辣辣的阳光带着毒性
火辣辣的葱叶不指望雨水
十月到了妈妈上山挖葱
葱在皲裂的手中剥掉泥土
半截更绿半截更白
妈妈蹚过渭河去小镇赶集
镇子上住着多是满嘴葱气的人
一担葱从右肩移到左肩
串遍了大街小巷,又从左肩换回右肩
我的妈妈,在冷风中吆喝
隔着百里的寒霜我也要吆喝一下
——快来买我妈妈的旱葱
我要一朵一朵叫出花的名字
花朵有故乡花朵不知道故乡在哪里
花朵的父母前一年已死根烂在土里
花朵在这一坡找不到那一坡的兄弟
我不是采蜜者,也不是命名者
我俯下身子,看见花朵
每朵花都摇着头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蜜蜂和蝴蝶也叫不出花朵的名字
我喊出每一朵花的小名
接着喊出它的大名
我不会给它们戴上胸牌
我东奔西走,见每一朵花喊一声
一遍一遍喊它们的名字
走过去返回来喊着它们的名字
我替每一朵花向世界报幕
并将它们牢牢记在心里
一朵花开在旷野里,花开花落
一朵花盛开于旷野,有名有姓
【西北角,原名苏敏,70 年代生于清水县半山村,现在甘肃天水工作,有诗歌散见于《星星诗刊》《诗江南》《飞天》《诗歌月刊》等。】
走远的草木(组诗)
◎李王强
渡过暮色
一些水轻轻拍了拍另一些水
村口,绿藻弥漫的池塘便有涟漪
花朵一样开——开败后
就剩下板结泥土的裂痕
就剩下几尾蝌蚪甩出的墨点
那时,意气风发的小马驹正奔赴
贩卖的途中,我还听不懂
苍老母马声声悲鸣中的生离死别
那时,骤雨淋湿的鸡公躲在草棚下
伸脖睥睨,我还看不懂,它对
这个世界的冷眼旁观
歌谣飘远了,再无人去唱去追
土炕坍塌了,再无人去修去睡
就是不趁暮色掩映
我也始终看不清——
时光藏在身后的凶器
唯见花猫拱起的懒腰,像一座桥
渡过了暮色,如渡过了虚无
倾倒这如水月色
沿着眼角的裂痕,已探寻不到更深的泪水
忏悔还藏在远远的钟声里
所有的击打,只为将纯粹的夜晚
烙成层层欲望的煎饼。星辰的光芒
已败给霓虹的色彩。因为长久无视
我们已经习惯了高处的“消隐”
挖掘机还深陷在自己漩涡般的
轰鸣中,继续为大地制造裂缝和战栗
而所有能被清风唤醒的花蕾
才能开成名叫春天的花朵
此刻,我只能将租赁而来的如水月色
全部倾倒给这,鱼虾出没的江湖
活过来
那时,父亲刚刚离去不久
病恹恹的母亲,乏力地蹲在
墙角的阴影里,编粪笼
竹篾跳跃、柳条纠结、藤蔓缠绕
粗糙的双手,布满了泪水伤痕
渗出了血迹,她竟感觉不到一丝的疼
我和二哥,漫山遍野地跑
找寻着挖蒲公英和刺根卖钱
岩羊一样,悬挂在崖上的二哥
用力过猛,锋利的镰刀在他的鼻尖
割出了残月般的伤口,鲜血喷涌
我们没有惊慌,敷土止血止痛
没心没肺的我,竟在地上打着滚
哈哈哈哈——笑出了声
时光拍了拍我的肩,我缓缓转过
40岁的面孔。我惊愕,竟活到了
父亲离去的年龄。瞬间——
泪流满面。是的,我深知
这么多年,我是一步一步踩着泪水的道路
靠着母亲粪笼里带露的春色
和二哥鼻尖上月牙的光芒
一步一步,活过来的
春深似海
往事,像绝壁上的岩画,风吹一次
便黯淡一层。记忆竟没有
恍惚的梦境可靠。故园,废弃的灯盏
在倾圮的墙角,也早已熄了内心的火焰
唯有借着幽梦的窄门,我偶尔能看清
你在春天里,遽然消失的面容
俊朗、亲切,又和蔼,没有过多的皱纹
眼眸深邃温情,璀璨成我最高远的星空
燕子斜飞,你是被浩大的春天
在瞬间藏起的。山梁的经幡
迎风瑟瑟抖动,开出一束束白花
压低桃红、压低柳绿,压碎
一个少年额头日渐丰盈的青春
多少年来,落花无休无止
流水依旧搬运,空山不断放大
啜泣的回声,镂刻成岁月的纹路
这一生,我便恨透了一个美丽的词:
春深似海!春深似海!
【李王强,甘肃秦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三届中国天津诗歌奖,第二十八届全国鲁藜诗歌奖等。出版诗集《在时光的侧面》。】
活在果园(组诗)
◎ 莫渡
致奥拉夫·H·豪格
无法像你那样
平静、耐心地对待每棵果树
锄草、写诗
甘愿被果树围困在乌尔维克小镇
收集马粪、枯叶
终生为白纸和一颗苹果效命
读李白、读陶潜
把剩余的苹果酿成酒
存入地窖
用来缓解你的头痛
干旱的夏天
果树们从它结出的果实里
一点点抽走原本属于它的水分
对此,我束手无策
我想知道
你如何解决类似问题
你又是如何
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写诗
在为一筐苹果讨价还价之后
苹果树下
坐在果园深处
我从未像此刻
清晰地感到
这些树活着的气息
一阵风吹干
我脊背的薄汗
晴空万里
树木苍老
看着它们病变的树干
我不忍说
就此死去吧
远处的果园中
一位老人
努力地延续着一棵树的生命
同时也延续了自己的
光景
这头顶的无数叶片中
没有一片能将我覆盖
像一个女人温柔的手掌
紧握我
树枝摇曳
没有一枝
能够抓住我伸出手臂
坚定有力地
将我一把拽起
我将一把剪刀栽进了花园
母亲临出门前
叮嘱着什么
我没听清
因为邻居家的拖拉机
正在预热
当我从厕所出来
看见我的剪刀
在花园边上
和一块磨石待在一起
而拖拉机已经开走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我将剪刀栽在一株月季旁边
刃口朝上
它在生锈
它太像火苗了
【莫渡,原名辛海平。1983年生于甘肃天水,诗歌见于《诗刊》《汉诗》等刊物,获第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
雪是神灵铺向人间的一片纸(组诗)
◎ 杨强
雪是神灵铺向人间的一片纸
这一场
也刚好铺到了我的镇
刚出厂的白
先是一个烟囱画到了纸上
接着一个穿红衣的女孩画到了纸上
接着一群孩子画到了纸上
一辆战战兢兢的客车画到了纸上
车辙画到了纸上
一只哆嗦的狗,还有它的缰绳画到了纸上
一个冥思苦想
希望神助的诗人画到了纸上
一门亲事,张灯结彩画到了纸上
用梅花多余的红盖一个印章
风干。神灵之手画的画就完成了
深夜,它把这画收走,再铺下一张纸
夏天的任何一个早晨都会有鸟醒来
只要天亮,就会有鸟醒来
无缘无故的叫,在树上,在屋顶
满世界地叫
只要天亮,就会有人醒来
从屋里走了出来
有人下田,有人上班,还有人
不上不下,只在门口张望
没有醒来的,就是夜间死去的
这是死的一部分。死是不分时间的
只要天亮,就会新旧更替
早 春
一棵树上开了两朵花,刚刚好
它们是睁开的眼睛
一只鸟落在上面
就是树长出的嘴巴,叫得清脆
远处一个老人打着水漂
一个孩子学着老人的样子打水漂
油菜花还没有开,只是绿油油的
绿皮火车自己开走了
一个口罩满世界的春天
如果口罩都飞起来,人们欢呼
那就是盛开的春天
彼此拥抱,欢呼雀跃
花椒红了
元土村的绿挤在一起
挤出的最小的红就是花椒
那密密麻麻的红
有着麻麻的香
人间这么有味,麻椒功不可没
云朵俯下身子嗅着美味
被小心翼翼摘下,放进篮子里
铺在场院里晒干
被装上货车,卖到远方
云也跟上走了
这空空荡荡的天空
这空空荡荡的椒树林
风吹过这鼓鼓的钱袋子
才是秋天的模样
天高云淡,人心宽阔
干净的村里走着干净的人
【杨强,生于1986年,甘肃天水人。作品发表于《诗刊》《新华文摘》《星星》《十月》《诗探索》《扬子江诗刊》《草堂》《北京文学》等。曾获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文学奖”、第二届“麦积山文艺奖”、《飞天》改革开放40年征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