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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1年第9期|杨义堂:昆张支队(节选)
来源:《人民文学》2021年第9期 | 杨义堂  2021年11月02日08:14

杨义堂,出版有长篇文学作品《大孔府》《大运河》《鲁国春秋》《抗战救护队》《北游记:苏禄王传》《千古家训》等,曾获泰山文艺奖、山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等奖项。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曲阜师范大学兼职教授。

昆张支队(节选)

杨义堂

我的家乡位于鲁西南大平原的东北部,有一座像卧虎一样的名山,唤作水泊梁山。在一马平川的鲁西南大平原上,人们目之所及,都能够看到她秀美的身影,而她亿万年来,也十分忠实地护佑着这一片千里沃野,和沃野上的芸芸众生。

在梁山西北面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河,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黄河。而在梁山的东侧,有一条南北飘逸的蓝色长练,那是碧波千里的京杭大运河。

梁山一带的乡村里,流传着许多英雄好汉的故事,传得最多的,一种是《水浒传》中英雄聚义的故事,另一种就是八路军抗战的故事。我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我在青少年时代,经常听父亲讲八路军打梁山的故事和昆张支队的故事。我的家乡那时候非常贫穷,到处是低矮的土房,所以,父亲讲的故事就和故乡的场景联系起来,在我的脑海里印象特别深。

这个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那时还没有成立梁山县,这里属于山东、河南几个县的交界处,“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侵略军开始大举侵略中国,河北、山东、河南相继沦陷,中原腹地的大片河山落入敌手。一九三八年以后,八路军多次派兵出太行山,到河北、山东、河南建立抗日根据地。一九三九年八月,八路军打了一场梁山歼灭战,一一五师在梁山前的独山村设伏,毙敌三百余人,创造了兵力与日军相等、装备上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全歼日军一个大队的模范战例,在这里建立了鲁西根据地,后来又发展成为冀鲁豫根据地。

一九三八年六月,蒋介石为了阻挡日军南下,炸毁花园口大堤,黄河向东南改道,下游的山东段就干涸了。几年来,持续的干旱让黄河滩里的黄沙泛起,成为一道十几里宽的长长的大沙滩,寸草不生,风沙弥漫。日军在这片根据地开展一次次“大扫荡”和“治安强化”运动,冀鲁豫根据地不断缩小,最后就缩小到濮阳、范县、观城县三县交界处的黄河沙滩里,敌人称之为“一枪就能打穿的‘破饭罐’”。

一九四二年九月二十九日,日军从周围城市集中一万多日军,加上周边十七个县的伪军两万余人,分兵八路合围濮范观中心区,妄想将八路军主力部队一举歼灭。我党政军民伤亡很大,损失数千人。

教三旅政委曾思玉带领七团、八团的勇士们在甘草堌堆被包围后,以血战到底的决心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翻过黄河河滩,越过古老的宋金河大石桥,来到梁山西部的一个堡垒村——徐坊村。

徐坊村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这个村东边是寿张大集,就是《水浒传》中李逵坐县衙的寿张县衙所在地。村里的徐姓人家祖祖辈辈踩曲酿酒,村名就以酒坊命名,称作徐坊。村民们这次看到八路军负伤的人很多,都心疼得不得了,一边热情地招呼战士们到自己家里去吃饭,一边照顾伤员。

刚过了三天平静的生活,十月二日一大早,日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们从濮范观中心区“扫荡”回来时,实行“第二计划”,要对东平湖西来一次合击,把梁山、昆山、东平一带的共产党全部肃清。枪炮声由远到近,日军的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合击开始了!

八路军分成三路同时向黄河大堤上的敌人冲杀。枪声紧密,杀声一片,战士们前赴后继,死伤严重,终于夺得了一个大豁口。战士们用机关枪向两侧阻击,保护着豁口里的八路军和群众突围。没有来得及转移的县区干部准备向东突围,遇到了敌人轰隆隆的坦克车,根本过不去。许多群众藏到东平湖边的芦苇丛里,日军的飞机看到了,向芦苇丛里投弹,许多人被炸得血肉横飞,鲜血染红了东平湖。

这次“铁壁合围”对梁山昆山一带新成立的冀鲁豫根据地八分区破坏很大,数百人牺牲,八十多人被逮捕。一些经受不住严刑拷打的干部投降了,被逼着供认出身边的八路和党员。经此一役,梁山昆山一带的革命力量几乎被清洗殆尽:一九四二年六月新成立的冀鲁豫第八军分区和八地委不存在了,共产党的昆山县委县政府也被打散了。

“铁壁合围”之后,为了切断梁山与西部濮范观中心区的联系,郓城县伪县长、大汉奸刘本功利用黄河南岸的南金堤,逼迫老百姓修了一条连绵一百多里的黄河南金堤封锁线。沿金堤的底部挖成底宽五米、深七米的封锁沟,用挖沟的土筑成一条高十米的封锁墙。每隔十里左右留一个路口,在路口旁修筑碉堡,由伪军驻守。

日伪军逼迫各个村庄的百姓们自带砖瓦木料来修据点。平均三四个村庄就建一个据点,梁山一带修了五十多个据点,随便站在一个村子的房顶上,都能看到附近四五个敌人的炮楼。日伪军还逼迫百姓们修公路,架电话线。修起了从梁山到西小吴、梁山到郓城等四通八达的公路网。

日军在梁山东面的东平县设了宪兵队,队长是平井少佐。他三十多岁,很矮很壮,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戴着金边眼镜。虽然少佐级别不高,但是整个东平、梁山、汶上一带的日军、伪军、警察、特务、新民会都归他领导。他是一个中国通,谙熟中国人的心理,既对投降的汉奸封官许愿,也对抗日堡垒村“杀一儆百”。

日军还在梁山一带成立了新民会。新民会强行推广日本联合银行的钞票,控制我农村经济,向群众宣传“中日亲善”。各村还要建自卫团,安排人打更放哨,村里一有情况,必须向据点报告,否则全村百姓就要受惩罚。

平井知道梁山一带是土匪窝子,他对土匪头子进行招安,变成了他的“皇协军”,还利用梁山一带的红枪会、一贯道、三清帮等会道门,使其成为日军的外围组织。

八路军被挤出昆张地区以后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梁山一带已经完全变质,变成了一片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敌占区。

冀鲁豫军区部队进行了一次精简整编,撤销了八地委和八分区,与二地委、二分区合并。二地委和二分区的首长们彻夜难眠,军分区政委曾思玉认为,梁山一带的昆张地区为冀鲁豫根据地的东大门,沦为敌占区后,隔断了濮范观中心区与东面沂蒙山山东根据地的联系,对中心区造成了很大威胁。应该派兵到昆张地区去,从那里率先取得突破,解决根据地被封锁的严峻局面。

教三旅八团团长齐钉根接到了命令,带领全团七百多人穿着八路军的军装,带着掷弹筒、轻重机枪,越过黄河大堤,沿着封锁沟西岸向梁山方向挺进。

在通过南金堤封锁线的时候,齐钉根率领八团向小吴据点的伪军发起猛攻。战士们冲进炮楼,俘虏了伪军,迅速通过了封锁沟和封锁墙,进入梁山西部,然后继续向东穿插。

郓城的刘本功听说八路军来了,率领一千多日伪军在后面追击。傍晚,八团战士们来到梁山西面的吕垭口村,东面东平县的日军和汶上的伪警备队一千多人已经提前来到这里,设下了埋伏。

八团刚刚走进山垭,日伪军的机枪和掷弹筒就打响了,我们的战士被打死打伤十几个。齐钉根团长立即带领队伍向后撤退。这时候,刘本功的郓城伪军从后面开始进攻,要把八团“包饺子”。八路军只好向西北方向边打边撤,日伪军已经合成一股,紧紧咬着八团,不肯松口。齐钉根团长看到日伪军实力强大,只好趁着夜色向北越过大沙河,回到颜村铺。这次行动失败了!

二地委和分区继续研究打回梁山老根据地的办法,这一次想到了昆山独立团。这支部队原来是小八区的地方军区,分区独立团牺牲巨大,缩编成了独立营,这支部队几乎都是梁山当地人,对情况最为熟悉。曾思玉要求,独立营夜里出发,进入梁山地区,开展游击战争。

可是,仅仅钻进去一天,就被敌人赶了出来!

冀鲁豫党委和军区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甚至绝望的氛围里,难道我们的鲁西老根据地就这样永远丢失了吗?难道我们真的就要被困死、饿死在敌人称作“破饭罐”的濮范观地区了吗?

这时候,正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全国各地的抗日根据地如晋察冀根据地、山东根据地、华中根据地、鄂豫皖根据地等在日寇的包围和“扫荡”下,都遇到了重重困难。日军经过一次次“大扫荡”、“铁壁合围”、“治安强化”,在占领区的军事力量遍布城乡,根据地军民的生活几乎已经难以维持。各个方面的人们都在怀疑,根据地的出路在哪里?共产党敌后抗日根据地还能继续吗?

昆张支队一进梁山地区

在冀鲁豫军区教导三旅八团中,有一名团作战参谋,名字叫吴忠。他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出生于四川东北部苍溪县。吴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吴忠出生后七个月,父亲便因病去世了。吴忠四岁入私塾读书,九岁那年,国民党四川军阀田颂尧为了征收军饷,要吴家交出三千块大洋。吴家从此变得一贫如洗。九岁那年的家庭变故,让吴忠一下子长大了,复仇的种子在他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也形成了他刚烈正直、嫉恶如仇、体恤百姓的性格。

一九三三年,红军第四方面军在四川征兵,还不到十三岁的吴忠参加红军,从此踏上了革命的道路。他读过书,机灵勇敢,敢打敢冲,十五岁就担任排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于张国焘的错误领导,吴忠和战友们在长征中来来回回三过草地,历经了生死考验。到延安后,吴忠被编入抗大学习,他的思想觉悟大大提高。一九三八年春天,吴忠奉命奔赴抗日前线,在八路军一一五师晋西支队担任连长,在晋西南地区打游击。一九四○年五月,吴忠随着晋西支队来到山东抗战,番号改为教三旅八团,吴忠担任八团一营副营长。

八团整编之后,吴忠回团部当了一名作战参谋,经常带着一个连,在梁山地区打游击。因为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有勇有谋,打了许多漂亮仗。吴忠在梁山一带名声很大,人称“活武松”。他来到梁山以后,个子也蹿得很快,年方二十一岁,身高已经有一米八多,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虎虎有生气,是一名优秀的八路军指战员。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一日,冀鲁豫二地委和二分区召开干部联席会,研究怎样才能突破敌人的封锁。会议学习了毛泽东给《解放日报》写的一篇评论文章《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

会议决定,派一支小部队深入敌后,开展游击斗争,把敌占区变成我们的游击区。具体的地点就是梁山所在的昆山以及附近的张秋、汶上、东平一带,在那里形成一道抗日的屏障,保卫濮范观中心区。

二分区政委曾思玉第一时间想到了八团参谋吴忠,这个同志作战经验丰富,能打能拼,就是太年轻了。曾思玉通知吴忠来见他,一见面就问:“分区决定派一个小部队重返黄河以南的昆张地区开展游击战争,谁带队去合适,你说说看?”

“这还用问吗?当然我去最合适了!”吴忠自告奋勇地回答。

曾思玉严肃地问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啊,如果让你去,你有把握取得成功吗?”

吴忠信心十足地说:“我对昆张一带很熟悉,我有我的打法,我一定能够紧紧地扎根在那里,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吴忠提议,这次回去,要全部换成便衣。因为到了十一月份,天气冷了,每人一件棉袍子,白天行军穿,晚上能直接穿着睡觉,一物两用,也不用打背包了。

寿张县委立即组织黄河北岸的清水河、袁楼村、王泵庄等几个村的百姓一起做棉衣。根据地的妇女们支援抗战,不分白天黑夜地干,一百多套新棉袍,一个星期就筹备齐了。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八日,在靠近黄河北大堤的寿张县七区的王泵庄村,昆张支队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在这里换上当地百姓常穿的棉布袍子。

支队长吴忠和特派员管学思也都换上了棉袍子。吴忠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穿黑布袍子,还扎着长长的布腰带,很像一个农村里的拾粪老头,但是挺拔的身材、脸上的英气、眼睛里水灵灵的光芒却难以掩饰。管学思也是高大方正的身材,穿着长长的黑色棉袍,留着胡子,戴着宽檐的大礼帽,像一位家财万贯的买卖人。

这次出征,带的武器火力是很强的。支队领导、排长以及侦察班的战士带着盒子枪,三个排各有一挺轻机枪,机枪班还有三挺轻机枪、一只掷弹筒。各排的战士们都背着步枪,斜挎着米布袋,有的还背着铁锨。炊事班的战士们背着铁锅和三天的粮食。

吃过午饭,部队集合出发。到了半夜时分,来到封锁沟附近,看到探照灯从墙上不停地转着照射过来,吴忠命令战士们赶紧卧倒。

等探照灯过去,队伍撤离沟沿,离得远远的,以免被探照灯照到。

他们来到探照灯的间歇处,吴忠带着战士们迅速靠近沟沿。郭瑞功带着一中队率先行动,挽起单裤腿,把棉袍子裹起来扎在腰里。

先用绳子将战士放到沟底,这时,对面墙上的探照灯转过来了,上面的战士们卧倒,下面的战士贴着墙站着,等探照灯过去,快速蹚水到了对岸,一个人爬到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才上到对岸,然后用绳子把下面的人拉上去。这次来的都是优中选优的好战士,不久全部过了壕沟。

该爬大堤上的高墙了,这里是灯下黑,探照灯已经照不到这么近了,但是,这么高的墙,确实上不去啊。

跟着行动的寿张县武工队长马达来到吴忠和邵子言面前,平静地说:“支队长、政委,别急,让我试试。”他让大家闪开一条道,后退十几米远,活动活动脚腕,双掌一击,说了声:“上!”

只见他对着大墙飞快地冲刺过去,到了墙边,一步跨上了两米多高,噔噔蹬三下,像一只燕子,轻轻地落在墙上面。

下面的人们发出一阵轻声的赞叹。

郭瑞功把绳子扔到上面,马达趴在墙上,拽住绳子一头,战士们拉住绳子,一个一个登了上去,然后又慢慢从另一侧下来。

吴忠带着战士们踩着芦苇荡里冰凉的积水向前走,离开大墙越来越远,前面出现了一片黑魆魆的村庄的影子。马达说:“前面就是野猪淖村,相传是《水浒传》中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地方。”

吴忠一听,高兴地接过话来,绘声绘色地说:“这个我知道,在梁山这几年,《水浒传》读了好几遍,说的是好汉林冲被刺配沧州,要经过这片恶树林子,两个公差将林冲绑到树上,拿起水火棍,要结果了他。花和尚鲁智深一路跟随保护,举起禅杖,打掉水火棍,救下了林冲。”

这时候,野猪淖村边的狗叫起来,全村的狗叫声此起彼伏。村庄里的人点起灯和火把,大声喊着:“八路来了,拉家伙!”“别让八路进村!”

吴忠带着队伍从张水坑村南绕过,又来到魏庄村北,这个村庄也是灯笼火把一片,人们大呼小叫,阻止八路军进村。

队伍过了宋金河,吴忠领着大家一路前行,很快来到赵坝村外。

赵坝是一个明朝初年建村的老村,地势低洼,西边靠宋金河有一道拦河坝,村民大都姓赵,所以叫赵坝。这个村也是我们的堡垒村,杨勇旅长一九三九年打过梁山歼灭战以后,把旅部设在这里,在村里住了十八天,村民对八路军很有感情,至今都在传颂着杨勇的故事。

吴忠安排布置好岗哨,封锁消息,只准人进村,不准出村,免得有人走漏了消息。

吴忠和管学思商量,考虑到队伍折腾了大半夜,战士们太累了,决定就在这个村里宿营。

这时候,侦察班长孟昭德匆匆跑来了,大声说:“数百名伪军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包围过来了,大约有六七百人!”

吴忠对警卫员王林说:“立即通知部队,准备战斗!”

三个排很快集合完毕。吴忠对大家说:“我们初进梁山,同志们跑了一夜,本不想打仗,但是敌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不打,甩不掉敌人。在这里依靠村庄打也行,但是村里的群众就要遭殃了,我看,还是要把战场摆在赵坝和杨营村、马营村中间的一片洼地里。郭副连长,你带领一排,藏在赵坝村围墙里外的土堌堆下,二排、三排,跟着我撤退到杨营村、马营村,等敌人钻到我们的包围圈,我反过来打响了,敌人要逃跑的时候,你们狠狠地截住,打死这些龟儿子!”

说罢,留下郭瑞功副连长带着的一排,吴忠立即带二、三排出村,从各路伪军的缝隙跳出了合围圈。吴忠边走边下达命令,一个口袋阵在行进中部署完毕。这时,敌军发现八路军离开了赵坝村,在后面紧追不放。

吴忠与管学思、郭志光带着二排边打边撤。敌军见八路军人数不多,紧紧追赶。吴忠将计就计,指挥部队边打边撤,一副狼狈逃命的模样。

队伍退到马营村口,敌军也追到了杨营与马营之间的洼地,正好装入了吴忠布下的口袋阵。

吴忠说:“好了,不走了,就在这里收拾龟儿子!”随即指挥部队依托村埝散开,趴在地上。而他自己则从身边的战士手里抓过一挺机枪,爬到对着道路的一块大石磙后面,看到敌人越来越近,他大喊一声:“打!”对着敌军猛烈射击。

追击的敌军突然遭到阻击,丢下几具尸体,吓得向杨营村撤退。吴忠端起机枪,喊道:“跟我上,冲啊!”带头向敌群冲去。

敌军疯狂逃跑,来到杨营村外,不料又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郭志光排候个正着,机枪、步枪一起扫射,敌军分不清敌我,辨不明南北,互相践踏。

躲在后面的伪军向赵坝村奔跑,妄图借赵坝村的寨墙来抵挡。当他们跑到洼地之中时,副连长兼一排排长、外号“小钢炮”的郭瑞功早已按捺不住,带着一排截住敌人,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这些伪军见大势已去,无处可逃,只得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这次战斗,毙敌十余人,俘敌上百人,缴枪数十支,我无一伤亡。

一位叫马传功的老汉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走了过来,走到吴忠跟前,扑通跪下,爷儿俩哭得说不出话来。在马传功老汉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吴忠终于听明白了:一次日本鬼子和伪军来清剿八路军,包围了马营村。马传功的妻子和两个女儿正在家里纺棉花,三个女人被当场杀死。掩埋好亲人以后,爷儿俩整天以泪洗面,愤恨无助,看到八路军回来了,马传功让儿子马三妮儿参加八路。吴忠听完马传功的哭诉,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但是听到这个孩子名叫“三妮儿”,知道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一定娇生惯养,又摇摇头,说:“这个孩子坚决不能收,八路军行军打仗太苦了,娇生惯养的孩子受不了。”

马三妮儿说:“叔叔,带我走吧,原来娘和姐姐们疼我,娇惯我,如今娘和姐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娇生惯养的?我一定要当八路,给娘和姐姐报仇!”

吴忠叫过来三排长郭志光,说:“这个叫马三妮儿的战士就编在你们排,你要好好带着他,既教他打仗,又教他学文化,一定把他给我带出来!”

吃过饭已经是下午,考虑到部队已经暴露,敌人马上就会来围攻,必须尽快转移。吴忠和管学思商量,决定继续深入敌后,向梁山东北部的一个叫四柳树的小村庄转移。

他们十分小心,先向北行军,然后向东转弯,再向东南方向前进。走了六十多里,来到东平湖南岸的一个四面不靠的小村庄——四柳树村。

侦察班提前进村侦察,发现村里很安静,也没有打更的,吴忠带着战士们一起爬上村庄高高的房台。他让各排在村边等候,他带着管学思、赵效三、杨岗三个人进村,熟门熟路,找到村里那家有着高墙和大门楼的院子,轻轻地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哎呀,真是你吴参谋啊!快快进来!还有同志们啊,一起进家吧!”

崔守道三十多岁,家境殷实,有二百多亩湖田,是村里最富的人家,平日好打抱不平,有梁山好汉的遗风,在湖西附近一带很吃得开。吴忠在梁山打游击的时候经常来这个村里,和崔守道很熟悉。

崔守道要给战士们安排住所,吴忠说:“现在不比过去,形势严峻,不能都住在你家里,应该把三个排分别安排在村里不同的地方。咱们先去看一下地形吧,再来休息。”

崔守道带着吴忠和同志们一起在村里察看地形。村西是一个场院,场院里都是麦秸垛,四周有一圈矮墙,吴忠看着笑了,说:“真是个既能睡觉又能防守的好地方!”他安排郭志光的三排驻守在这里。

他们从村南转到村东,看到有一条大沟直通东面的大运河,沟边有一户人家,也有几个大圆麦秸垛。吴忠又笑了,说:“这是个撤退的好地方,可以把一个排安排在这里。”

吴忠让郭瑞功带着一排战士睡在沟边的麦秸垛上。崔守道不忍心,说:“哎呀,夜里太凉了,我叫开这家人家的门,让同志们到家里去睡吧。”

吴忠说:“天还早,就不打搅群众了。”

这时候,侦察班长孟昭德闯了进来,说:“四面都是敌人,还有日军,估计有上千人!”

吴忠说:“快通知各排,迅速向村东集中,向大沟里撤退!”

这时候,村西传来了枪炮的轰鸣,驻守在村里场院里的三排已经打响了!

郭志光三排的值班战士发现敌人从房台下面悄悄地爬了上来,再去报告已经来不及,就依靠场院边上的矮土墙向敌人射击。

攻上来的是西边寿张集据点陈玉镜的部队,就是他推测出了八路军可能藏在四柳树村,才组织了对八路军的这次围歼。

从村南爬上来的日军开始向村中狂轰乱炸,村中的麦秸垛着火了,火光冲天,人们的哭叫、狗的狂吠乱成一团。日军宪兵队队长平井举着指挥刀,日军端着刺刀冲了过来,大喊着:“呀!呀!”

吴忠趁机带着二排迅速向村东撤退,和一排会合后,向大沟转移。

吴忠带着一排、二排撤退到运河里之后,发现郭志光的三排没有跟上来,村西面枪炮声依然激烈地响着,看样子已经撤不出来了。

吴忠让一排、二排从后面冲上去,狠狠地打敌人的屁股。

在村西场院里的三排长郭志光听到村东枪声大作,小声说:“我们赶快撤!可是村东是去不了啊!”

宣传员于灿周此时正在跟随三排活动,他看看战士们都是外地人,对这里的村庄不熟悉,大声说:“我的家就在这一带,大家跟我走!向北再向西,到我家侯集住下,然后再想法找大部队!”

于灿周带着这个排趁着夜色向北跑出场院,溜下房台,正好北面岱庙来的敌人距离较远,还没有形成包围圈。

于灿周带着战士们一路向西跑,马三妮儿扯着郭志光排长的衣角紧紧跟着,他们竟然跑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跟着于灿周向侯集方向跑去。

吴忠听听村西已经没有了动静,大声说:“好了,快撤!”

战士们边打边撤,通过大沟跑到了运河边莽莽荡荡的芦苇荡里。

于灿周领着同志们来到自己家门口,叫醒父亲给开了门。他向父亲和哥哥于亮周说起在四柳树和支队长吴忠分开的事,希望帮着去找队伍。于亮周去找村里的党员齐保民,齐保民听说自己的队伍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齐保民开着馍馍坊,平常在家蒸那种梁山特有的高馍馍,非常筋道,很受欢迎,老百姓平常舍不得吃,只有老人、孩子、病人可以吃,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才舍得吃。齐保民找了几个可靠的村民,让他们装扮成卖馍馍的,分头去找吴忠的队伍。

下午,阴天了,太阳隐去,西北风慢慢地刮起来了。突然,有一个人急匆匆地闯进陈家祠堂,看到身穿便衣的昆张支队在这里,大声说:“吴支队长,你们果然在这里啊?”

大家一看,原来是四柳树的崔守道,吴忠赶紧招呼:“崔兄怎么也赶到这里来了?”

崔守道头上冒汗,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在四柳树被鬼子们包围了,一个排不知道去向,我能不着急吗?我去了好几个据点,都没有打听到咱们那一个排的下落,这不,我刚从梁山张坊钉子回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

吴忠问:“梁山那一带敌人的情况怎么样?”

崔守道介绍说:“梁山北面有一个青龙山,青龙山下有一个大村叫张坊,张坊钉子里的中队长田树太,外号叫‘二老天爷’。”

吴忠疑惑地问道:“我原来怎么不知道这个龟儿子?”

崔守道说:“这个地方原是寿张县的地盘,咱们共产党昆山县成立后,成了昆山县的地盘,八路军被赶走后,让郓城县伪县长刘本功给占领了,把他的一个营安插在这里,这个营长就是‘二老天爷’田树太。这次我到张坊钉子里打探咱们小队伍的情况,他竟然说,早知道在四柳树包围八路军,我就派人去打仗了。根本不把我们八路军放在眼里,真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才行!”

吴忠说:“好啊,我们要收拾这个龟儿子!”

傍晚,小村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郭志光带着三排的同志们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于灿周第一个冲进院子,大声喊着:“吴支队长,我们回来了!”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欢呼,虽然才过了多半天,大家就像分别了几年一样,抱在一起打转转,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零件”,结果当然是一根汗毛也没少。

天全黑了,开始下雨,西北风吹起来,冷得厉害,吴忠安排集合起队伍,向着梁山方向挺进。

雪越下越大,飞舞的雪花落在战士们身上,渐渐地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装。在雪色的映照下,天地间不再那么黑暗,能看到脚下通往梁山的官道。

吴忠和宣传员于灿周走在一起,他对于灿周说:“小于,我们这也是雪夜上梁山啊,你猜,我想起什么来了?”

于灿周想了想说:“该不会是想起《水浒传》中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情景吧?”

吴忠笑了,说:“嘿,真叫你给说对了,我还真是想起《水浒传》中林冲在雪夜被逼上梁山的场景了。”

于灿周惊喜地说:“是啊,《水浒传》我也很爱看,林冲大雪之夜被逼上梁山那一段写得真是活灵活现。咦,支队长为什么也喜欢看《水浒传》?”

吴忠说:“我原来就看过,这两年不是在梁山抗战吗?也就爱上了这里英雄的土地和人民,把《水浒传》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于灿周的谈兴被勾起来了,大声说:“我还记得《水浒传》中写的那些话: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早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行不到二十余里,只见满地如银。”

吴忠说:“林冲那是被逼着上梁山,落草为寇,我们是主动上梁山,去打鬼子和汉奸,意义不一样。”

于灿周说:“对,说得太对了!”

不知不觉,队伍来到了梁山东北角的一个小村庄,管学思说:“看,前面的这个村庄叫馍馍台,村南有一个像圆馍馍一样的大石头,相传是宋朝时期梁山好汉分馍馍的地方。这个小村庄很小,也就十几户人家,村庄的西边挨着还有一个小村,叫晒粮场,有一块很平整的大平台,相传是梁山义军晾晒粮食的地方。”吴忠决定在馍馍台和晒粮场这两个紧挨的小村庄住宿,以便警戒。看到村庄里的人们都已经休息了,黑灯瞎火,不便再去打搅村民们。吴忠带着战士们来到村外的麦秸垛,让同志们倚着麦秸垛,挤在一起睡觉,这样能够暖和一些。

吴忠看看怀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估计“二老天爷”要去陈庄,也该动身了,他带着三个排到张坊与晒粮场之间的小路两侧埋伏起来。吴忠安排一排埋伏在小路下方的荆棘丛中,三排埋伏在小路上方马家林的石碑后面,他和杨炳银的二排在后面堵住,单等着“二老天爷”的队伍过来。

天真冷啊,战士们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人都快冻僵了。新战士马三妮儿冻得一个劲儿打喷嚏,说:“是不是敌人不来了呢?咱们走吧。”

这时候,南面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不一会儿,从山垭口那里冒出来一队人马,有一百多人,也不分队形,散漫着走来了。

等这些伪军全部进入埋伏圈之后,吴忠一把夺过他身边战士的机关枪,从雪地里站了起来,高喊一声:“打!”

二排的战士们一跃而起,朝着伪军们射击。这些伪军根本就没发现雪地里还藏着人,被打得无可躲避,死伤一片。后面的转身要跑,我昆张支队一、三排的战士拦腰截断,也开始射击。

战斗很快结束,这次战斗成果丰硕,共打死打伤了三十多个敌人,有四十多人投降,其余的都从荆棘棵中逃跑了。

吴忠让战士们押着俘虏去馍馍台,和原来俘虏的伪军们合到一起。战士们把带有关公像的“优待俘虏证”发给这些汉奸,让他们带着,以后见了八路军,只要掏出这个证,就会受到优待。

管学思要去家乡梁山东部一带发展情报人员,他和吴忠在馍馍台分手后,一路向东,来到运河边,拉着渡船过了运河渡口,直接去了表哥唐绍增所住的唐楼村。唐绍增也是附近有名望的地主,虽然没有四柳树的崔守道土地多,但是比崔守道有文化。

见到表哥,管学思把吴忠带着昆张支队进来的情况说了一遍。唐绍增仿佛看到了光明,浑身增添了一种力量,他握着管学思的手,说:“太好了,咱们的队伍赶快壮大起来吧。”

管学思希望在唐楼建一处情报站,让表哥担任站长。唐绍增高兴地同意了,推荐自己的好友李铁拐担任情报员,管学思给他俩讲情报站的工作任务。

唐绍增的妹夫李进航被靳口的汉奸中队长王笃成逼着做事,李进航不愿意,来找唐绍增。管学思说:“原来的共产党汶东县委书记张平叛变革命了,当了汶上县宪兵队队长,把汶上县的全部党员都出卖了,现在汶上县已经没有我们的力量,可以让你妹夫去找张平,说愿意跟着他干,他去汶上县最好。”

第二天,李进航、唐绍增、李铁拐一起去找张平,管学思装作牵驴的,也跟着一起去了解东平县敌人的情况。

唐绍增一行来到汶上县城,张平见了唐绍增、李进航、李铁拐三人,问明情况,得知是送李进航来找他做事的,张平十分高兴。一来他和李进航曾经是同学,李进航不愿意参加共产党,如今来投奔自己,可见他确实和共产党不是一路人;二来有唐绍增和李铁拐做证,他们过去都很熟悉,也可见李进航此次来是认真的。张平将李进航引为知己,立即委任他为汶上宪兵队秘书主任,也一并给外面牵驴的管学思赏了两个馒头和几根大葱。

唐绍增他们一起参观了汶上县的主要街道,又到县衙、宪兵队、警备队各处去参观。李进航穿着宪兵队的军官服,又有张平的卫兵引领,走到各驻军的地方都有人敬礼。

他们一行大模大样地对汶上县的军政要地和布防情况做了一个全面侦察,了解到汶上县城驻有日军的一个小队,三十七人;伪警备队一个大队,辖三个中队,共八百五十人,大队长就是潘家的潘恒荣;伪宪兵辖三个剿共班三十八人,新民会武装特务十八人,便衣特务二十二人;还有警察局看守班四个班五十六人,巡捕队三个班六十二人。

这一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吴忠带着昆张支队翻过黄河大堤,穿过黄河大沙滩,又翻越了北岸的大金堤,沿着金堤向西走,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冀鲁豫军分区总部所在地——颜村铺。

吴忠把这次到梁山地区的活动情况向曾思玉等首长进行了汇报,管学思也补充了到汶上侦察的情况。吴忠最后说:“我们这次小部队去梁山侦察,说明派出小部队打进敌占区是完全可行的,越是在离根据地远的地方,敌人越麻痹。而且,梁山地区的老百姓对八路军是有感情的,一旦我们的部队在那里站稳脚,梁山人民还是向着咱们的!”

昆张支队二进梁山地区

会议研究决定,昆张支队在根据地休整一个星期,接着返回梁山地区。这次带着两个连,八团四连和昆山独立营缩编的一个连。

会议还决定,昆张支队这次过去,要建立昆张支队的党政组织,邵子言担任支队政委,吴忠担任支队长,管学思担任特派员,二分区作战参谋常志义担任参谋长,田平同志担任总支书记。

他们这次还是趁着夜色从西小吴据点附近过去,每个排都准备了两架竹梯子,在竹梯子的一侧绑上自行车的内胎,防备发出声音,过壕沟的时候,用一个梯子下,一个梯子上。过了壕沟,开始翻墙,则是一个梯子上,一个梯子下,毫无声息地翻过了敌人南金堤封锁线的壕沟和高墙,然后一个急行军,插入到梁山腹地。

每当队伍经过村庄的时候,村庄里都会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拉家伙,打八路!”让人感到比夜风更冷的寒意。

吴忠带着战士们只好绕着村庄,在野外穿行。他们步行三十多里,在天将拂晓的时候来到刘普桥村。

村里静悄悄的,队伍走到村口的时候,却惊醒了睡觉的打更人。打更人开始大喊大叫,并朝部队扔手榴弹,用土枪射击,战士们只好停止前进。

宣传员于灿周走过去朝村民喊话:“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昆张支队,知道吗?吴忠队长带领的昆张支队啊,我们是一家人!”

村里的人喊道:“管你们是什么队,谁和你是一家人?”

郭瑞功副连长急得直咬牙,说道:“这个村庄都成汉奸了,支队长,下命令吧,我们能冲进去!”

机枪手范广博也气得摘掉棉帽子,扔在地上,跺着脚说:“不用冲,很简单,就一梭子子弹的事儿,我把他们都打趴下!”

邵子言摇摇头,说:“这些都是咱们的老百姓啊!我们怎么能忍心动手呢?”

吴忠说:“撤吧,我们到村外的大沟里休息。”

郭瑞功只好带着队伍向后转,垂头丧气地回到刚才经过的大河沟,如今黄河里没有水,这条小河沟也干了。战士们来到沟底,吴忠命令道:“就地休息!”

土沟的北坡挡住了一些风,但是,雪却无法阻挡,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同志们有的躺在湿漉漉的雪坡上,有的蹲坐着打盹儿。

炊事班长白志明来找吴忠,说:“该做早饭了,这儿也没有柴火,怎么做早饭啊?”

吴忠说:“知道了,容我再想想办法。”

小战士马三妮儿对三排长郭志光说:“我姨家在这个村,我常来走亲戚,我去姨家找我姨父去。”

郭志光领着马三妮儿去找吴忠和邵子言,说明情况,吴忠赞赏地说:“行,三妮儿长大了,会给咱支队操心啦!”

马三妮儿来到村口,看见姨父正拿着一根红缨枪站岗,大声喊道:“姨父,我是三妮儿!”

他姨父走过来说道:“你看,这里正乱腾着呢,你怎么来了?你爹好吗?”

马三妮儿骄傲地说:“我当八路了,你不知道吗?姨父,八路军昆张支队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军队,就在村子里休息一天,怎么不让进呢?”

他姨父说:“要是让八路进村,全村人都要跟着倒霉,大侯据点的仓二扁头太厉害了!”

马三妮儿说:“仓二扁头厉害,八路军不厉害吗?八路军也有机枪、小钢炮,刚才都架好机枪了,是政委邵子言和支队长吴忠不让开枪,说不能对老百姓开枪。”

他姨父说:“好,好,孩子你当八路了,这是咱自己的人来了,老少爷们儿,让八路进村吧!”

马三妮儿说:“是啊,现在八路军在村外的大沟里,没吃没喝不说,还没有柴草做饭,你们能忍心吗?”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军队,把八路赶走不好,去大沟接他们来吧。”

马三妮儿完成了一件大事,高兴地领着村民来迎接八路军。

这时候,侦察班长孟昭德匆匆来到沟边,说:“支队长、邵政委,大侯据点的伪军上来了!”

吴忠马上布置作战方案:二、三排埋伏在沟边的雪坡上,一排由郭瑞功带领爬出沟沿向南出击。

仓二扁头一看从沟里出来五十多个穿便衣的八路,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有二百多人呢!于是,他大声喊道:“上啊,弟兄们,抓活的啊!能领皇军的联合券!”

郭瑞功带着一排边打边撤,退到小石桥的北岸,伪军们有的已经过了河,有的拥挤到小石桥上,吴忠大喊一声:“打!”

范广博的机枪率先发言,二、三排开始两边包抄,前边的郭瑞功带领一排的战士们停下脚步,反过来朝敌人射击。

仓二扁头一看傻了眼:“有机枪?这哪里是土八路啊?撤,快撤!”他把胳膊往袖子里一插,转身就跑,连手中的驳壳枪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战斗不到半个小时,打死伪军十六人,重伤四十多人,二十多人被俘虏。八路军只有一人轻伤。

于灿周和战士们向伪军喊话,让他们不要死心塌地给鬼子卖命,并发放带有关公像的优待卡。

天已经快半晌了,马三妮儿和他姨父高高兴兴地领着昆张支队进村,昆张支队分到各家各户,借老百姓的锅灶做饭,这早饭和午饭就算一块儿吃了。

吃过饭,吴忠考虑到已经暴露了行踪,决定带着队伍离开刘普桥。村民们拉着队伍不让走,许多群众一直跟着送出村外,队伍已经走了很远,他们还在恋恋不舍地挥手。

昆张支队在经过王连坡村的时候,和一伙伪军走了一个照面。

原来,在昆张支队翻越封锁线来到梁山之后,一些村庄就报告了寿张县伪县长孙广勋,大侯据点的伪军被打垮的消息也报上来了。孙广勋判断出来,这不是土八路,而是昆张支队又回来了,就向东平、郓城、汶上的伪县长们通报,相约联合一起行动,一举把昆张支队消灭。孙广勋安排各个据点的伪军都出来寻找昆张支队作战,王连坡据点的伪军出来挨村搜索,不料和昆张支队遭遇了。

机枪、步枪、手榴弹一起打出去,伪军们猝不及防,被打得鬼哭狼嚎,丢下十几具尸体,向着据点方向疯狂逃跑。

吴忠他们穿过已经干涸的宋金河,绕过孙佃言村,来到徐坊村南的田野里,却又和寿张集据点外出巡逻的伪军遭遇了。

这一伙伪军军容严整,战斗力比较强,看到野外行军的昆张支队,立刻兵分三路,向昆张支队包抄过来。

吴忠看到这些敌人打仗有一套章法,不好打反击,于是让战士们用随身带的铁锨挖简易的工事。敌人一看八路军在挖工事,开始卧倒,匍匐前进。吴忠命令支好机关枪,手榴弹打开盖。等敌人临近了,手榴弹一起扔了过去,炸得敌人死伤一片。

吴忠和邵子言带着队伍来到徐坊村,召集村民开大会。政委邵子言介绍八路军昆张支队又回来了,一天打了三仗,把敌人都打得落花流水。村民们非常高兴,不顾形势险恶,纷纷拉着战士们到自己家里吃饭,给战士们敬酒。

第二天,吴忠带着队伍越过大运河,继续向东前进。

昆张支队在东平彭集乡吃完晚饭,在乡公所大院里休息,这时候,他们从搭在电话线上偷听的敌人电话中得知,东平伪县长张勉之调动东平、沙河站、后屯等附近的日伪军一千多人,要来彭集围堵昆张支队。吴忠决定带着队伍到北面的流泽沙区和敌人周旋。

在东平的东部有一条大清河,上游是泰山上下来的一条河,名叫大汶河。明朝时,为了借大汶河的水给大运河补充水源,在戴村建立一条大坝,上游叫大汶河,下游就叫大清河。大清河南岸,有一片神奇的地方,虽然离大清河这么近,却是一片飞沙之地。在这片沙海之中,有十几个小村庄,村庄的名字带着“流泽”两个字,有尚流泽、马流泽、孙流泽等等。

昆张支队从彭集向北走了不远,就进入了黄沙弥漫的沙区,大家只好低着头,用毛巾捂住鼻子慢慢地向前走。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脱下鞋子,倒出灌进鞋里的沙土。

吴忠带领昆张支队来到尚流泽村,封锁消息,把战士们分到各家各户,让大家好好休息。

敌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彭集村,发现昆张支队已经转移到流泽地区了。

第二天一大早,伪县长张勉之带着日伪军在几个流泽村寻找八路军。风沙弥漫,路上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到了尚流泽村已经是下午,他们翻遍每一粒沙子,也没有找到昆张支队的影子。

其实,我们的昆张支队早在上午就已经通过河里的石墩蹚过大清河,到了大清河的北岸。

孟昭德带着侦察员们把大羊村的情况侦察了一遍,吴忠决定带着战士们到大羊村去赶庙会。

大羊村是由三个自然村组成的,有李大羊、冯大羊和丁家坞,敌人在丁家坞有一个据点,驻有伪军一个中队,一百多号人。

庙会上最热闹的有两处地方,一处是牛羊市,每年庙会上的斗羊大赛,场面十分壮观。一处是对着奶奶庙大门的三台大戏,第一台是梁山西侧大井班的山东梆子,第二台大戏是菏泽的两夹弦,第三台大戏是梁山的柳子戏。

吴忠和参谋长常志义、总支书记田平、东平县长赵效三商量,将杨炳银的二排安排在丁家坞据点的对面。吴忠亲自给据点的伪军写了一封信,说八路军昆张支队来了,让他们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如果出来捣乱,就拔了这个“钉子”。一排在斗羊的地方宣传,三排在三台大戏那里宣传。侦察班和机枪班在村外大路口负责保卫。支队首长们在乡公所召集大羊的伪乡长和乡绅开会。

二排长杨炳银带着吴忠的亲笔信,让听戏的群众送到“钉子”里去。这些汉奸不敢和昆张支队作战,乖乖地拉起吊桥,装作看不见。

在斗羊现场,一排的队员们在一场公羊决斗后来到场中间,大声喊道:“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昆张支队!咱们的绵羊平时很善良、很温顺,就像我们中国人一样,但是面对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我们不能当温顺的小绵羊,要和他们坚决斗争!”

看斗羊的群众感到奇怪:“八路军什么时候来的?太好了!”

“是啊!八路军来了,够小日本喝一壶的!”

在泰山奶奶庙前的广场上,郭志光找到大井班的班头井守俊,希望能借演出舞台给群众讲讲话。

郭志光向台下听戏的群众拱手致意,说:“乡亲们,我们八路军昆张支队来到大羊了,支队长就是原来老八团的吴忠参谋!”

群众一听是老八路回来了,都惊喜得不得了,想听听八路军讲什么,其他几个戏班子前面的人也都跑过来了。

郭志光对戏台旁边的马三妮儿说:“快,你,再叫上一名同志到那边戏台上讲一讲吧。”

马三妮儿没听懂,说:“我讲?”

郭志光说:“对,就你讲,结合你个人的成长来讲!”

马三妮儿来到两夹弦的戏台上,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讲什么。戏台下已经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喊:“小八路,你们是哪一支部队啊?”

马三妮儿自豪地说:“我们是八路军昆张支队!”下面的掌声更响了。

讲出第一句话之后,马三妮儿倒不害怕了,他想起来刚才郭志光排长说的,结合自己的情况讲,也不紧张了,他说:“大爷大娘们,我是一名八路军新战士,我娘和姐姐都被日本鬼子祸害死了!我爹和我整天哭啊哭啊!上个月昆张支队进梁山来的时候,我爹才送我参加八路军,跟着吴忠支队长打仗,可带劲儿啦,每一仗都能打胜!”

戏台下的群众听了,都热烈鼓掌。也有妇女扯着衣襟抹眼泪,既为这孩子的遭遇而悲痛,也为他跟着八路军成长感到高兴。

也有热血青年开始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吴忠支队长和参谋长常志义、总支书记田平没在庙会上看戏,他们在乡公所里开座谈会。邀请了伪乡长、村里的乡绅和大家族的代表。吴忠亲切平等的话语,让这些大羊的头面人物很佩服,最后都表示,以后要和八路军一条心,糊弄日本鬼子和汉奸。

昆张支队在这次大羊庙会上收获很大,人们把八路军打回来的消息传播开了。

昆张支队在东平、汶上一带来回拉锯,瞅准机会就打击敌人。四十天后,看到战士们由于长期不脱棉袍子,身上长了疥疮,头上、衣服上生了很多虱子,奇痒无比,吴忠和邵子言研究决定,返回根据地,从东平湖东岸的北二十里铺坐船到清河门,然后过黄河故道,绕道回去。

孟昭德提前去找东平县委书记赵效三,让他准备好船只,在北二十里铺码头等候。

他们来到东平湖东岸,吴忠、邵子言、常志义、田平和几名战士上了第一条船,后面的战士们也都依次上了船。

冬夜的寒风吹打着昆张支队英雄们的面庞,吴忠坐在船头,听着湖水的歌唱,回忆起二进昆张以来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心潮难平,不由得诗兴大发,吟诵道:“勇士坐船头,月在水中流。大风吹波浪,歼敌夜归舟。”

大家一阵欢呼:“吴支队长的诗真不赖啊!”

参谋长常志义说:“我跟随昆张支队来梁山东平四十多天,收获很大,也和一首:武松千年后,英雄夜归舟。梁山建奇功,热血逐浪流。”

邵子言说:“吴支队长啊,你这样不好,给梁山留下一番英雄的故事已经足矣,为什么还要在船头留诗?这一大湖水,不能就只有这两首诗吧?我也为东平湖留一首诗,你们听行不行?乘风破浪扬红帆,梁山健儿凯歌还。喜煞当年苏太守,小洞庭兮展新颜。”

平常一脸严肃的总支书记田平说:“我也来凑凑热闹:昆张支队实非凡,水浒新秀超三阮。军民同心杀倭寇,喝令湖山换新颜。”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1年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