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2021年第5期 | 小海：小海诗选
画家曾毅和他的马
有一天我去看展
曾毅展示的是一束马尾
曾毅是王绪斌和杨明的朋友
自然，他也是个画家
曾毅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
说起我的宝马眼含泪光
曾毅养的马是不让别人骑的
甚至他自己都不舍得骑
大把的时间他花在马上
给马备料、洗澡、梳理
偶尔碰到，我说最近干吗了
他说就是陪马和遛马
我似乎见过他画的白马
但展出的马鬃好像是灰白的
我没见过他养的马
拴在山上还是住在马厩里
能确认的是他的马现在不在了
展览是马去世以后的事情
如果曾毅的马至今仍然活着
我肯定他绝不肯牵着马走入展厅
唐寅逸事
无限期地
——他不能做唐伯虎
不管何种方式和原因
让那张纸飞回去
让一幅幅仕女图
变形
飘扬在画家腿脚处的宣纸
谁也无法将它捡起来
就此，一直落在
地上，画家脚下
这若不是唐伯虎
那也别无他人
他学会了与自己共名
在桃花的调理之下
——你景仰的艺术家
佯狂披发、恐惧
被摧残的梦境和欲望
解放唐伯虎
不设普遍性的画题
每个沾上的商贾、侍女
都会写下一份供词
拥戴光与影
还是成为
画中的富贵鸟
藏身枯叶
水墨留白
大片的留白
非典型笔墨
为钱瘫痪的赝品
人一死画就涨
这并非桃花庵主
活着的唯一理由
少作
在一本旧练习簿上
犹如在打卷儿的树叶里
看到我少年习诗的笔迹
可笑、可怜加几分可爱
某个词在同一首诗里
用了一二三四五遍
忧愁、孤独和祈愿
出现了几十处
那时候妈妈在灶台烧饭
妹妹们结伴放学回家
我怎么会躲在角落写诗
有的时候说不上来
我终究要描述什么
知道在哪里需要放个词
我不确定，只能用
木、瓜、风、影子之类
占据某个独特位置
类似临时占位的符号
跳过它们才可以继续往下写
感觉这是一首神秘的之作
超越了我的认知
朦胧，或者怀才不遇
一个词求助下一个词
努力跟随并模仿着现实
却又从不与周围世界搭话
今天的我仍然喜欢的少作
有某种目的和旋律
在不知名的世界里存活
或消逝，像看一个孩子
唱歌时起伏不定的胸膛
以及落在脸上不辨方向的雨
报国寺
古城中心的四合院建筑里
藏着个小寺院
从人民路主干道
拐进穿心街走进去
不过几十步路
我到文联艺术家展厅观展
站在四楼朝南窗口
能看到寺院黑瓦檐和黄山墙
两只黄猫在天井里趴着
院落里有慈航普渡几个大字
一艘郑和下西洋时代的帆船壁画
已进入了我的诗中
摇曳着即将起航的样子
好想踏进古寺大门看一看
帆船是否已被水手们划走
城市
刚踏上出发城市的火车，
就收到接站师傅的短信，
让我到站后走西南出口。
到站了问询西南出口，
工作人员都说不明晰。
往西走，也再往南走，
却找不到接站师傅。
我们约到了肯德基门口，
约到了行李寄存处。
来来回回。两个人，
讲着电话，指认店铺，
寻觅身边可能的旅客。
走出广场，他冲我喊，
站到火车站的标牌下面，
读，读那串著名的广告词。
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
两个人走来走去，
在各自的车站，
各自的肯德基，
各自的行李寄存处，
各自的站前广场。
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卡尔维诺
虚构过50多个形态各异的城市。
他描述一座叫做采拉的城市时写道：
今天的采拉，应该包含采拉的过去。
然而这个城市不会泄露它的过去，
只会将它像掌纹一样藏起来，
写在街角，在窗格子里，在楼梯
扶手上，在避雷针天线上，在旗杆上。
消耗和运动
老杨说，有家庭
和没家庭的
是两种人
走过一座平桥时
一个老农牵着山羊
咧开嘴从我们边上过去
消耗和运动
不同
老张插话
当然，他补充
有钱人和没钱人
都可以是平和有礼貌的
烟叶
池塘，玉米秆
年青人跑光的村庄
有麻雀在田埂上
麻雀，麻雀虽小
但机灵，亲密
一只，两只
历历在目
晚餐夜话
她是一位故人的女儿
我和老李走进巴黎会馆的时候
老李说，刚刚看到你女儿了
她和她的小男友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男票
直觉告诉我，老李说
你当他面这么问
我只好一笑默认
要不然他会难受
其实我还没认定是他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
她回到我们餐桌
当然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们四个加北京的一家人
冬至夜吃了顿法国大餐
【小海，本名涂海燕，1965年生，江苏海安人，现居苏州。著有诗集《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村庄与田园》《男孩与女孩》等，随笔集《旧梦录》等。曾获2012年度“天问诗人奖”，2015年“美丽岛”中国桂冠诗歌奖，2016年“长江杯”江苏文学评论奖，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等。曾在本刊发表过多组诗歌、诗评。《对话文本、戏剧性与别处的生活——丁及诗歌作品读札》首发于本刊2017年第6期，《活出来的诗——聊聊文瑜和他的近作》首发于本刊2019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