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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2021年第9期|安宁:众生(节选)
来源:《青年作家》2021年第9期 | 安宁  2021年10月08日08:51

【作者简介:安宁,生于八十年代,山东人。著有《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遗忘在乡下的植物》《乡野闲人》《迁徙记》《寂静人间》等作品25部。曾获华语青年作家奖、丁玲文学奖、三毛散文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等;现居呼和浩特。】

这是初夏,黄昏悄无声息地抵达人间,万物在即将隐匿的光里,散发勃勃生机。

风穿过高楼,沿着城市繁忙的中央大道,流入纵横交错的街巷。最后,风被一株枝繁叶茂的山楂树牵绊,在簇新的草坪上流连忘返。一朵活泼的蒲公英,迎着清爽的晚风翩然起舞。夕阳正孤注一掷,将最后的生命投射在对面的高楼上。于是,一整面玻璃幕墙便燃烧起来,每个抬头仰望这座高楼的人,都会忍不住发出赞叹,为这近乎永恒的璀璨一刻。

我和中介小姜坐在小区中心花园的台阶上,着迷于那团熊熊燃烧的火。此刻,世间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房子、车子、爱情、婚姻、欲望、生老病死,相比起巨大幕墙上折射出的星空般奇异迷人的世界,都无足轻重。黄昏漫过整个城市,汇聚成光芒四射的火焰,矗立在我们的上空,宛如神灵降临。

这光芒也照亮了人间的一切。高贵的小区愈发骄傲,每一株静默的植物,都散发着朴素的诗意。人们如倦鸟归林,沐浴着晚霞陆续返回家园。一束光落在门卫粗糙的鼻翼上,原本卑微的看门人,在汽车卷起的灰尘中,瞬间有了人类的尊严。蔷薇从围墙上倾泻而下,怒放的花朵溅起金光点点。一群飞鸟穿过城市的上空,发出激越苍凉的鸣叫。

此刻,在这个广袤的星球上,万物平等,彼此相爱。穿了廉价黑色制服的房屋中介小姜,买不起高档小区却又沉迷其中的我,正与开了百万豪车出入的居民一起,共享这即将逝去的黄昏。晚风吹来蜀葵缥缈的香气,它们正在一门之隔的老旧小区里肆意生长。那里还有一排倚墙而坐的衰朽的老人,闭目晒着太阳;世人已将他们忘记,他们也似乎忘记了世人。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面前,这处只有两栋低矮楼房的“老破小”,散发出让人哀伤的寒酸之气。但阳光并未将这里遗忘,它们每日悄无声息地抵达,流经破损的门洞、褪色的墙壁、生锈的窗棂、老朽的古槐,也照亮在楼顶水泥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灌木——那是一只途经此处的鸟儿无意中留下的作品。偶尔,阳光也会照进漆黑的楼道。那里堆满了被人抛弃的锅碗瓢盆、废弃的家具家电,三十年的尘埃飘落下来,一切都破败腐烂,化为垃圾。就连形同虚设的防盗门里进出的人们,也一脸暮气,如同出入一座即将坍塌的坟墓。只有两栋楼房之间寂寞的空地上,一株沧桑的柳树,依然朝着黄昏中的大地垂下万千活泼的枝条。

老人们天长地久地倚在墙根旁,讨论着水费、电费、维修、菜价、疾病以及死亡。他们的一生,如无意外,必将在这栋黯淡的民居中终结。铁栅栏隔开的花园甬道上,衣着体面的上班族正优雅地经过;白发苍苍的退休老教授们,也挺着高傲的脊背,目不斜视地走过。但老人们早已不再关心这些世俗的差异,世间所有的界限,都被打通,他们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平静地注视着每一天消逝的星辰。

可是,我和小姜关心。这差距在我们心里,犹如不可跨越的鸿沟,朝着更遥远的黄昏轰隆地裂开。

这栋楼虽然老了,可是它距离学校非常近。小姜注视着背着书包叽叽喳喳放学回家的孩子们,温和地对我说。

不,我永远也不会买它。我轻声却坚定地说。因为一旦我买下了,每日穿过这片城堡一样的高档社区,消失在堆满三十年废弃光阴的楼道里的时候,这巨大的差距会将我吞噬。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一步退到上个世纪。

如果这个高档小区有房子的话……小姜犹豫道。

可惜我买不起。我抢先一步说完,而后哈哈大笑。

小姜也笑。一抹阳光落在他年轻饱满的额头上,让刚刚大学毕业的他,看上去愈发朝气蓬勃。他还没有被房产中介这个行业消磨掉校园最后的纯真。他持之以恒地带我看所有他认为适合我需求的房子,每次被我否定,从不会喋喋不休地继续推荐,而是耐心地承诺继续为我寻找新的。

此刻,我们沐浴在风里,静享初夏静谧的黄昏。榆叶梅在我们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展,侧柏笔直地插入高空,芍药在暮色中低头自顾芬芳,蜀葵粉红的花朵挤满瘦削的茎秆。草丛上跳跃着金子,麻雀呼啦啦飞来,低头轻啄一阵,又呼啦啦飞走。喜鹊在粗壮的白杨下踱来踱去,审视着这片寂静草地上所有微小的生命。那些白杨来自遥远的山野,它们深深地扎进泥土,枝干有多高,根基便有多深。最终,它们悄无声息地长出新的年轮,成为这片昂贵的土地上引人瞩目的主人。

我和小姜,一个在为女儿读书寻找学区房,一个在为扎根于城市坚守着为人找房的工作。我是小姜的第一个客户,能否在这个月开市,几乎成为小姜未来人生走向的隐喻。半个月来,他已带我看过七八套房子。我坐在他颠簸的电动车上,与他一起沐风栉雨,穿街走巷,将这个城市核心地段最落魄的那些部分,一一审阅指点,感慨那些比我们还要年长的破败不堪的房子存活于世的意义。如果不是临近学校的位置,它们将一无是处。可是,繁华的地段让它们披上高昂的外衣,而后挂在中介所的广告牌上,日日接受买家的瞻仰。

谁会买下这些年迈的房子呢?我和小姜像一对老朋友,真诚地为它们哀愁。或许,那人正在风尘仆仆抵达这里的路上,像黎明穿过漫长的黑夜。或许,他和我一样,经过铺满鲜花的草丛,瞥见相邻小区衣着光鲜的人们,忽然间生出自卑,遂熄灭心头火花,转身离去。或许,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来。于是这些日日发出沙哑呼喊的房子,这些被主人迫不及待想要抛弃的房子,它们用剥落的墙体,努力支撑着生命的尊严。

最后一缕光线从高楼上消失的时候,我起身和小姜告别。这个黄昏,我们坐在城市黑白相接的地方,说了许多的话。进出高档小区的居民,没有谁会停下脚步,倾听我们与一个房子有关的忧愁。倚在隔壁小区墙根下休憩的老人们,更不会关心这些飘荡的烦恼。我们像汪洋中裹挟向前的泥沙,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随即消失在暗涌的波涛之中。

女孩牧歌像一只误闯入房间的蝴蝶,光脚踩着地板上的阳光,欢快地奔来跑去。

她嘴唇青紫,脸色苍白,跑几步便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刚刚经历一场艰难跋涉。因为唐氏综合征,五岁的她只有三岁孩子的身高,五官则似永远不会绽放的花朵,皱皱巴巴地蜷缩在脸上。这张小脸看上去有些扭曲、丑陋,好像上天随手扯了一块软泥,漫不经心地捏出来,丢到了人间。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忍不住担心,这张不讨人喜欢的脸,将来如何在漫长的人生中躲过外人的好奇、轻视、鄙夷甚至排斥?

这样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天生的心脏病和肺部缺陷,让她在人间的期限即将结束。两天前,她的父母和奶奶带着她,从牧区乘坐火车,千里迢迢抵达我所居住的省城,准备接受北京专家的免费心脏手术。最终,他们排队等来的,是牧歌不仅不能手术而且很快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死亡宣判。五年来,时不时就生病住院的牧歌,给家庭带来沉重的负担,家里一次次卖牛卖羊,为她奔波治病。或许,他们坚持了太久,有些累了,所以医生的宣判,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悲伤,似乎这只是一次习以为常的诊治,在死亡抵达之前,牧歌依然是给全家带来快乐的天使。尽管,她长得不美,至今连一句话也不会说,又在上千个夜晚,因为喘息无法入睡,用尖锐的哭声折磨着全家每个人的神经。

此刻,这一切尘世的忧烦,在牧歌心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她已被人生的第一次外出旅行完全吸引住了。世界在她这里,忽然打开奇特的画卷。一株来自塞外的瘦弱的小草,无意中闯入了大城市,见到琳琅满目的橱窗,熙熙攘攘的街道,她小小的心,被热烈的火焰瞬间点燃。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用一颗破损的心脏,感受着这个城市席卷而来的力。她啊啊地喊叫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但她蜗牛一样蜷缩的耳朵,却可以听见任何奇妙的声响。

大人们一脸忧虑地注视着生命即将逝去的牧歌,她却将这样的关注,视为对自己莫大的鼓励,于是她绕着沙发、餐桌、书柜、玩具,猫一样灵巧地旋转、起舞、飞奔。不过片刻,她苍白的额头上便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落在上面,仿佛落在白色的沙滩上,熠熠闪光。那光让她看上去有了一些生命的欢愉,人们便暂时忘了活着的烦恼,重新回到日常的轨道,絮絮叨叨地提及她能吃一碗米饭,喜欢喝营养快线,爱吃土豆,厌倦肉食。她不会说话,时常因无法表达内心所想而脾气暴躁,并将玩具扔得遍地都是。她也没有伙伴,见邻家孩子来玩,便心生恐惧,啊啊叫着逃走。她短暂的一生,永远不会与幼儿园结缘,却喜欢隔着铁门,看与她同龄的孩子们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草原上吹来烈烈大风,她孱弱的身体犹如草叶,只微微晃动着吸入一些洁净的空气,便重新陷入了孤独。

其余更漫长的时间,牧歌都跟妈妈在简朴的出租屋里度过。这是为她遮风避雨的温暖的家园,她生于此,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从这里离去。在死亡抵达之前,她依然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沙发上快乐地爬上爬下,将客厅里的摆件逐一拿起来把玩,把书柜里的书好奇地翻了又翻。她还从来没有读过书呢,她一个字也不认识,那些蝌蚪一样跳跃的蒙语和汉字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她并不知晓。那些汪洋一般浩繁的知识,与她的一生毫无关系,她不需要了解它们,它们也永远不会记住牧歌,一个在我们的星球上稍纵即逝的天使。

正是春天,泥土蓬松湿软,植物根茎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鸟儿在窗外高大的榆树上啁啾鸣叫。天空蓝得耀眼,大片的云朵簇拥在窗前,朝着春光满园的人间好奇张望。一只小狗在风中发出欢畅的叫声,无数蛰伏在地表深处的小虫,慵懒地睁开眼睛,注视着新奇的世界。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生命从腐烂的躯壳中重生。一切旧的事物,都焕然一新。阳光遍洒街巷,将所有灰暗的角落一一照亮。

牧歌,一朵尚未绽放的花朵,却要在这样的春光里枯萎了。只是此刻,死神还没有抵达,人们便愉快地欺骗自己,以为它永远都不会来。于是大人们继续说说笑笑,逗引着她,将所有能让她快乐的玩具,统统送到她的面前。她干枯的小脸,在亲人的关爱里泛起点点的红。这红如同春天落在嫩芽上的一抹光,照亮了小小的孩子,也照亮了人间的哀愁。

那一天到底何时会来呢?人们不愿去想,牧歌更不会关心,她还完全不懂生与死是怎样的一件事。她来自尘埃,在人间飘浮了短短的一程,又将重新化为尘埃,消失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或许,她会变成一颗闪亮的星星,只要思念她的人们抬头,就会在夜空中分辨出独属于她的微弱的星光。

那时,小小的牧歌将不再频繁地出入医院。她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也不会再布满针孔。她更无需一次次惊恐地打着手势,告诉家人,她不想打针,不想吃药,不想走进医院。她将疲惫又幸福地在星空中闪烁,就像天使注视着人间。

此刻,她依然快乐,仿佛世间只有永恒的生。

因为人少,理发店便有些空旷。这空旷几乎吞没了我和小陈。

窗外的巷子也空荡荡的。这条街巷正与附近的小区一起,现出老去的斑驳。偶尔,会有人隔窗好奇地窥视一眼,那脸也是暮气沉沉的。就连吹进巷子的风,都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一切犹如长年累月工作的钟摆,变得缓慢迟钝。秋天掠过萧瑟的枝头,弯身钻进巷子。店铺的门虚掩着,一扇在阳光下打盹,一扇在冷风里张望。有时,它们也会发出吱嘎吱嘎的碰撞,轻声说一些什么。顾客们因此悄无声息地进进出出,不打扰两扇门的亲密私语。

一切都静悄悄的。小陈熟练地帮我做着头发,我则闭上眼睛,享受这个彻底放松的午后。我们彼此默契,谁都没有说话。千万根头发在耳鬓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细微的声响。电流化作幽冷的蛇,穿过三十年老旧的墙壁,咝咝吐着芯子。墙上的模特在日复一日的注视中,早已老去,昔日的风情万种,化作此刻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稍稍一碰便零落成泥。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乏味冗长的爱情剧,小陈将声音消掉,只用他们晃动的影子来陪伴她。

小陈搬到批发市场的门店有多少年头,不仅我已忘记,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相识十二年,她几乎成了我的御用发型师。从马路边隐匿的十几平方米的小门头房,到现在楼上楼下八十多平方米的宽敞店铺,我一路追随,成为她唯一忠诚的顾客。每隔三个月来做一次头发的频率,让我熟知她的每段情感经历,并痛恨每个血吸虫一样榨干她钱财的男人。

夏天的时候,我记得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一整个下午都躺在理发店的沙发上,有人进来,也不起身,似乎他是一只虚弱的小猫小狗,等着主人小陈端水送饭。那时小陈还很年轻,吃苦耐劳,忙碌完一天,回到出租屋里还会给男人洗衣做饭。有四个姐姐宠溺的男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每天就眯眼瞅着门口一棵歪斜的柳树,琢磨着如何挣点快钱。小陈善良,从不强迫他去工作,就这样供佛一样供养着他,最终演绎成“农夫与蛇”的故事:在将小陈买的一块地皮偷换成自己名字后,他逃之夭夭。

我还记得秋天的大风里,常有一个虚胖的男人推门进来,像饿坏的孩子一样蔫蔫地坐在沙发上,催小陈下班回去给他和他的爸爸做饭。那是一个做房产推销的男人,没有多少收入,又处处斤斤计较,不肯多花一分在小陈身上。就连外面吃一顿早餐,都要跟小陈AA。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贪恋小陈这免费保姆的好处,有些动了娶小陈进门的念头。于是他们着手装修房子。我来做头发,需要站在门口等上很久,才会见小陈风尘仆仆地从建材市场回来。她已经顾不上打理店铺了,老顾客被时常紧闭的门窗分了流,于是门庭冷落,生意萧条。直到最后,小陈将辛苦积攒的六万块钱全部投入婚房,却被父子俩清理垃圾一样扫地出门,并拒绝归还小陈支付的所有费用。

等到了萧索的冬天,巷子里人烟稀少,又有一个热烈的年轻男人,在煤块取暖的理发店时常出没。那一阵小陈的弟弟重病,住在省城的医院里,只有小陈一个人照顾。小陈一边工作,一边还要给弟弟送饭,忙得焦头烂额。这个从相亲网站认识的老乡便自动请缨,以让小陈受宠若惊的热情奔前走后。小陈那时因为哥哥的去世和弟弟的重病,有些神思恍惚,在对男人知之甚少的情况下,因为这一点仆人般的勤快关照,她动了心。听信男人回老家为她办理车本,需她信用卡一用的谎言,被他盗刷三万块钱。等小陈醒悟过来,男人已遍寻不着。她焦虑地报警,去男人打工的饭店找他,托派出所的朋友在老家打探他。她还投诉相亲网站,换各种手机号打男人电话,都无济于事。终于,在小陈被银行屡次电话提醒还款,又被房东催缴房租,却拮据到连买煤取暖的钱都没有的时候,她丢下我正做的头发,陷进窗边凌乱的沙发里,无声抽泣。

那个午后,窗外有雪花在呼啸的大风中飞舞。天空阴沉,山河冰冻,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拖着伶仃的双腿,在巷子里蹒跚走着。商贩们缩着脖子盯着透风的门板,期待会有零星顾客大驾光临。卖红薯的老人无处可躲,站在背风处,手笼在袖子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一只土狗蜷缩着肮脏的身体,以尽可能不被人嫌弃的姿势,蹲在人家店铺门口,茫然地盯着灰蒙蒙的街巷。我隔窗看着巷子里因为过分熟悉而单调的一切,很想走到沙发旁边,抱一抱小陈,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陪她坐上一会儿。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做,任小陈哭完了,起身添一炉煤,继续为我烫完剩下的头发。

现在,秋天再次抵达我们身边。只是这次,是色彩斑斓、硕果累累的秋。

他正在北京办理辞职,他说很快就会回来,在省城找一份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这样就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吃一日三餐,而不是每天网上为我叫外卖。我与他的家人一起过了除夕,他的妈妈很喜欢我,还给我发了红包。被骗子盗刷的信用卡,他几次说要代我还清,但我没让,我说等我们结婚了,我再帮他管理钱包。我们每天都打电话,聊到很晚,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我一直在想,或许,是我之前受苦太多,被人一次次欺骗,上天心软,于是给我送来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秋天的阳光慵懒迷人,把人晒得暖洋洋的。小陈坐在窗边,和我分享着这些琐碎又幸福的点滴,就像我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好的姐妹。或许,她并不是在跟我聊天,而是跟坐在对面的命运倾诉。这一年,她四十三岁。二十岁,为了供哥哥读书,她从大学退学,决定留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她一个人应付所有的一切,像男人一样处理店铺的水电维修,出入工商税务部门,跟一个个房东交涉。她从未与美好的爱情相遇,直到她打算放弃,孤独终老,命运忽然微笑着打开一扇门,将一个与她同龄的男人送到她的面前。

等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记得告诉我啊,我要送一份精美的礼物为你们祝福。起身离去的时候,我很认真地叮嘱小陈。

窗外已是清寂的黄昏,橘黄的夕阳洒满整个小巷,仿佛金子洒满了天堂。我推开门,将自己融入这一天最后的暖。我没有回头去看挥手道别的小陈,我知道她的眼睛里,一定盛满了光,这穿过秋天抵达春天的光。

……

(全文未完,完整版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