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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葱丝
来源:河北日报 | 李国文  2021年09月27日09:54

由馋而懒,由懒而贪,由贪而烂,最终付出的:小则大好年华,大则身家性命,轻则蒙羞终生,重则遗臭万年,也是这些年来许多贪官们的共同经历吧。

欣赏《清明上河图》,亲眼目睹北宋的首善之区——开封,堪称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有位身居乡野的士大夫,薄有资财,向往首都的声色欢娱与排场气派,不甘为“土佬”的他,总有一种怏怏然的遗憾。后来,这位士大夫央求媒婆撮合,花了若干银两,一顶小轿,将一位原是蔡太师府上的美娇娘抬回家。那女子却瞧不起乡下的土里土气,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好捏着鼻子过起村野生活。所谓蔡太师,就是宋徽宗时的宰相蔡京,在没有倒台之前,当朝一品,权高位崇,是个一跺脚,开封府就地震的大人物。

宋徽宗赵佶宠用佞臣巨贪蔡京,此外,还有童贯、高俅这群祸国殃民的家伙。内乱兼之外患,北宋王朝终于完蛋。赵佶在未成为金人俘虏之前,迫于民愤,将恶贯满盈的蔡京,革职流放。大树一倒,家人自然作猢狲散。于是,这个外乡的土财主,终于有机会抬回来这个侍候过太师的女子,过一把“太师瘾”。

他当然要盘问那名女子了。“你是蔡太师的妾?”

她冷笑道:“老爷,我要是太师的妾,你这点钱,连见一面都不够。”

“那你是蔡太师的丫环?”

她继续冷笑,说:“老爷,你这点银两,把我抬回来,算是你的福气了!”

“那你是……”

她告诉他,很自豪,她是太师府的“包子厨上人”。

“何谓包子厨?”

“就是专门为蔡太师做包子的厨房啊。”

那士大夫闻所未闻,眼睛都直了。做一个包子,有一个专用厨房,那么饺子、花卷、馒头与烙饼,依此类推,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场面呢?这真是让“土佬”羡慕得要死,嫉妒得要死。蔡京的吃喝,何等讲究?蔡京的生活,何等排场?其吃喝玩乐,其衣食住行,可想而知,这位太师是何等作威作福啊。“土佬”终于明白,他这点薄产,也就只配娶个“包子厨上人”,再不敢作其他奢想了。好在,他还现实主义,安慰自己,至少他能吃到蔡太师所吃的包子,也就不枉费这番金钱与气力了。

待他想要吃上蔡太师的包子时,谁晓得那女人的回答,更使他大惊失色。

她说:“我不会包包子。”

他不禁大光其火道:“你不是说你是包子厨上的人?”

“是啊。”她理直气壮:“我虽是包子厨上人,但我做不来包子。”

这位士大夫感到受骗上当,立时火冒三丈。这女子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再摆谱,连忙解释:“老爷有所不知,包子厨人数众多,各各分工不同——剁肉的,拌馅的,揉面的,捏褶的,上笼的,烧火的……分门别类,各司其责。”

“那你干什么?”

“我是专门镂刻包子肉馅中的葱丝。”

这则宋人罗大经所著《鹤林玉露》的《镂葱丝》,足以说明,在专制的封建社会里,仅就吃而言,腐败成风的贪官污吏,是如何不可救药了。

嘴馋好吃,是动力。不用花钱,是推力。大快朵颐,是助力。然后,从嘴巴开始,经过舌头、牙齿与肠胃的共同努力,大吃特吃,胡吃海吃,后果也是蛮可怕的。由馋而懒,由懒而贪,由贪而烂,最终付出的:小则大好年华,大则身家性命,轻则蒙羞终生,重则遗臭万年,也是这些年来许多贪官们的共同经历吧。

俗话说,拿了手软,吃了嘴短,世界上从来也不会有免费午餐的。先从管住自己的嘴开始,也许,不无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