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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1年第9期|刘春:空空荡荡(组诗)
来源:《草堂》2021年第9期 | 刘春  2021年09月23日08:48

【刘春,生于1974年。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天涯》《上海文学》等。在《花城》《星星》等开过诗歌研究专栏。著有诗集《幸福像花儿开放》、新时期诗歌研究专著《一个人的诗歌史》等十余部。现居桂林。】

[春节前梦见父亲]

过两天就可以回去见他了

可你并不兴奋

他仍然在家里,和往年一样

面带微笑,看着你们一个接一个

从外地赶回

但去年他的身子越来越瘦

越来越弱,越来越扁

最终成为一张照片贴在墙上

是的,他已经不在了

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嵌进你的记忆

但有时候你能听见他叫你

并且你确定不是幻听;有时候

他会突然出现,像以往一样

二话不说就走进厨房,不管你是饥是饱

做的菜你永远吃不完

你也记得被他拿鞭子打过

那时你十岁出头,犟,从不哭泣

现在,你变得伤感,软弱

常常后悔当初,想再被他打一次

昨天晚上你对他说

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菜

不,我想再吃一百次,一千次

你做的菜。

他还是那样微笑着,不说话

转身就走了。把你留在黑暗中

热泪横流

 

[清明指引]

出门往右,拐过半亩柑桔地

直走五十米,途经一片长方形水泥坪

当年生产队晒稻谷的地方

你还记得那时父亲在队里做会计。

再右拐,前边的土坡叫鲤鱼仔

坡下没有河,只有一条水沟

你一度想弄清它因何得名

最终结论是它的形状像条鱼。

然后视野就开阔多了,水泥道路

两边是望不到边的柑桔地

那年村里有人叫你承包几亩

但你对此没有兴趣。

继续走一里地,是公路边的高墩脚

一个异军突起的小山坡

当年刷房子的石灰全部来自这里

你们曾经讨论去开荒,但父亲

不想搬离村子,你害怕那个幽深的窑炉

前些年它被占用,建了气库。

然后左转掉头直行,过烂缽头

当年放牛的打卡地,你常常想起那头小牛

它见证了你迷惘的少年时期

现在这里在建工厂,地上全是水泥。

最后一站就是水井坪了

过道太窄,得小心拨开两边的刺蓬

绕过桉树林。靠边的那一排桉树

已被砍掉,可以轻松通行

而半年前太窄,棺材抬不过去

只能放下来,用手慢慢挪移。

现在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风拨开杂草,微微露头的土堆

是你父亲的新坟。

 

[悔恨之诗]

总是这样:梦里跳出几个句子

醒来后就想不起来

这警告来得那么直接,又快速消失

仿佛过期无效的合同。

仿佛去年秋天的那个下午

你们姐弟在微信群里商量父亲的

病情,突然接到电话说

他已闭上了眼睛。

你曾有机会减轻懊悔的深度

比如排开兄弟们的争议,去省城

或者广州找更好的医生

但你怕麻烦和担责;

比如请长假坐在床前陪他聊天

告诉他各种生活琐事

和未来的一些想法,又怕耽误工作。

直到他嘴巴无法出声,鼻孔

插着胃管,动不动就发小脾气

你仍害怕和他一起过夜

常常借故躲在城里。现在你常想

回家找他,他的房间空空荡荡

仿佛从来没人住过。

 

[空空荡荡]

去年九月以后,你回老家的次数

比以前明显增多

但没有用了,你见不到父亲了

他躺在两公里外的盒子里

只有墙角的照片

证明他曾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当然他也可能晚上回来

像以前那样择菜,做饭,然后

斟半杯酒,心满意足地坐在餐桌旁

但是你看不见了。

每一次回去,你都会找理由

进他的房间,比如找棉签、指甲钳

或者看看有没有好吃的水果

实际上你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在里面发呆

去年天冷的时候,你习惯性地

打开他的衣柜,找被子

并且真的找到了一床。

平时你和母亲聊聊天,浇浇花草

草草吃饭,看一会电视

就上楼睡觉了。

父亲走后,你才发现

除了时常回家

这世上没有多少重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