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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2021年第9期|棉棉:在浪潮中
来源:《上海文学》2021年第9期 | 棉棉  2021年09月24日08:02

跟大部分的上海人不一样,我虽然出生在上海,但我父母都是来自北方的大学毕业生。爸爸一辈子不会说上海话,妈妈说得很好。他们在外滩的四川大楼上班,我和姐姐都在四川大楼附近的一家全托所住过。我很喜欢陪妈妈去四川大楼上班,我喜欢那里的老电梯和木头地板,我也喜欢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在南京路上走。我们最初的家,在国定路往江湾方向的一栋黑乎乎的宿舍楼里,附近可能有一个监狱或者劳教所,我经常看见一些男犯人拿着劳动工具排队走过,领头的牵着大狼狗。也许,大部分双职工家庭的孩子都一样,没有很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童年记忆。夏天的时候,大家都会在外面乘凉,偶尔妈妈会跟我们讲她看过的小说和电影。妈妈是中文系的,跟着爸爸来上海后在中学里教俄语,她是像林青霞那样的山东美人,现在都还依然在各种合唱团唱歌。我七岁就开始拿着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迪斯科磁带跟高年级的同学开party(那时还不知道这个词)。高中的时候我在文学社认识了一位语文老师,我们经常一起走路回家。她很瘦,戴着一副大墨镜,穿着大裙子,嘴角优雅,她跟我谈波伏娃和各种现代主义艺术。十五岁时我开始写小说,我没有读大学,高中也没有毕业。除了跟我谈波伏娃的王玮老师,我还有一位大朋友,叫张彩娃,我们认识时她是师大艺术系的学生,她家住在陕西南路,她很喜欢看书,总是轻声地跟我分享着她读到的。她是那种美到细节的艺术女孩儿,我记得她跟我谈到一部叫《挑战》的小说,她背诵那部小说的第一段:有一些人彼此惧怕而又彼此期待,他们总是很容易在人群中互相辨认出对方。我至今记得每次走在陕西南路快到她家时的那种开心,那时我家在杨浦区,有时聊天聊晚了她会给我打车的钱。陕西南路很“上海”,我们有好几次在陕西南路上看见一位打扮精致的上海外婆,烫着长波浪,彩娃跟我说这位lady曾经开过上海的第一家花店……彩娃当时的男朋友乔士敏,住在茂名南路一幢有花园的老洋房里。乔当时在淮海电影院美术部工作,家里几乎每天都有各种艺术青年在聚会,这些市区中心的文艺青年,他们独立而幽默,优雅而柔和,那些聚会散发着迷人的气氛,既精神又物质。有一次,我听到他们说有人在新客站附近的外贸店里买到了一条小方巾,研究一番后发现是一个大牌子,然后大家集体骑着自行车从淮海路去新客站买那条围巾……这些是发生在我二十岁之前的事情(百度上的并不是我的故事),神奇的是她们会愿意跟十几岁的我交朋友,并且跟我谈波伏娃和《挑战》……有一次王玮老师跟我一起去我家玩,到我家门前时,她突然拿出自己的钥匙说了一句“这样是否很后现代”之类的话,这个记忆可真梦幻啊!

这几天,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几页纸的电影剧本,那是上海女孩焰儿写的《定理》,一个精致、工整、诗意、经典的短片剧本,包含了我们喜爱的欧洲电影的传承。记得当时我给她找了帮忙的朋友,后来听说她见完我的朋友哭了一场。这几天我问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心灰意冷的情况?她回我说:那时候哭是因为眼高手低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她说:停留在文字也蛮好的,不是一定要拍出来才算完整。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团队太重要也太难了,没这个缘分,所以我放弃了。

前几日,上海艺术家张乐华跟我说:你知道,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谁……这句“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谁”给我带来了灵感。就像我的文学社老师,我也有一些小朋友,他们的才华没有杂质,他们都“因为相信诗歌而燃烧了某段生命”,此时回头看去,时间比幻觉还快,我们甚至都不曾活在对方的“日常生活”中,他们就“已经长大了”……

Alice Underground是青少年的公主。

青少年迅速扑灭的,是Alice Underground内心深处的黑暗。

而她因太害羞而始终无法开口说谢谢。

青少年的孤独带着火热的温度。

无论你离他多远,只要你一想到他,一听到他的名字,你就会感觉到他的孤独在一点一点朝你蔓延过来。

他的孤独像他的才华一样,是无法被估计的,没有一种容器装得下。

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他呈现出一种地下的、沉思中的忧郁,他看着每一个人,并站在灵魂的高度亲吻他们。

那晚我看到青少年和Alice Underground在那里谈话,我看见他英俊地落泪。

他们穿过树林时有光在闪烁,有无数颗星星从青少年的口袋里漏了出来。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一定在谈论那个叫红的演员。

因为青少年年轻的脸上,有一种疼痛的热情。

——《誓言》

我认识焰儿的时候她是只有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我记得是等了很久才等到她的十八岁生日。我们一起写过一个小说叫《誓言》。当时我们的工作方法是:我给她一些大致的方向,她随意写一些句子给我,我挑选一些出来,组织成情节。焰儿的语言惊心动魄,她一直保持着写诗的习惯,但她不喜欢我跟别人说她是诗人。我记得小说写到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情节让男主人公突然不爱女主人公了,我让焰儿去想那会是什么,她立刻就回答我:女主人公一直用手去捂着脸上的那道疤痕,男主人公一下子就不爱她了……焰儿是天才的,低调而又激烈,最近她重新回到大学,开始研究心理学。

Alice Underground在那里玩一个叫“撕纸巾”的游戏。

那个亲密无间的游戏就像一种无与伦比的表演,我们用嘴唇传递一张纸巾,并且在传递中用嘴撕下一部分,直到纸巾撕完。

我们从彼此嘴边接过纸巾时,都会看对方的眼睛。

那晚,Alice Underground被风吹得很冷,后来我和青少年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各自胸口心脏的位置。

爱其实是一种状态,只要我们同时在那种状态里,我们就是爱人。

那一晚,我们三个甚至会同时走神。

这个撕纸巾的游戏,只有爱圈里的伙伴才能真正完成。

这是不可复制的珍贵。

月亮也只是纯洁夜空的面具,在一个黑色的、无声的空间。

我们坐着,不说话,一切就变得敏感和清晰。

——《誓言》

《誓言》里有一个“爱圈”,那时还没有“朋友圈”。那个撕纸巾的游戏是艺术小组“双飞”在东大名路的公寓里做过的。那套东大名路的公寓很多年被锡箔纸包着,这两天去过的几位艺术家都跟我谈到这套黄浦江边的“银色公寓”,他们并不知道远在意大利的我正在找人去公寓清理最后一些盒子,公寓的主人终于要把东大名路888号的公寓卖了。

我觉得那时能够认识你是幸运的,那个被锡箔纸包裹的房子永远忘不掉的。

记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对啊,那个公寓真的神奇。

你绝对是记忆的礼物。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个,我也在努力寻找记忆中真实的部分,确实是在的,那些美好的时刻。

我也是到了这个岁数,就能体会到信息量更多一些些……

是的。

巨美好。

——李明和我的谈话

对着黄浦江

就想到了你

……

想到你那个银色的公寓

嗯,银色公寓下星期最后一星期了,卖了。

啊……

——胡子和我的谈话

我飞快地陷入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情之中,一颗流星飞过,又一颗流星飞过,二爷肯定地对我说那是在对我祝福。二爷说所以你要坚定起来,快乐起来,别让自己再次陷入悲伤,要像一个强壮的勇士一样保护你的爱人,别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你原来是那么脆弱啊,她可以帮助你。我很相信二爷的话。可我不能这样,不能让一个女孩子来帮助我。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的大男子主义,只是我愿意做一个男人,我愿意自己成长,我愿意女孩子能够感受到我这里的安全。

一切都在好转,生活就可以进入规律,而且有一种速度感。

飞快地给REKKO写信、飞快地洗澡、飞快地吃饭、飞快地睡觉、飞快地看书。我的感觉不那么糟糕了。我给SPIE拍了很多照片,因为她太美。我把她的照片发给REKKO看,我知道她可以看得到那些照片。我告诉REKKO我把何童童抛在脑后,因为我有了SPIE。

REKKO给我写信说,我看到她的照片了,她特别漂亮和美好,祝你们幸福,但是别害怕受伤害,为了爱别害怕。LOVE

我明白REKKO是什么意思。她担心我会发生与何童童一样的事情,我告诉她我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我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不害怕。我告诉REKKO,我们应该只是很单纯地去爱,要不计后果。我说REKKO,你就是我的榜样,我不会害怕。

我想REKKO看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会高兴得流眼泪。

——徐斯韡《几乎被拯救》,2005年

和仨儿(徐斯韡)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90年代末,在仅有的一次上海书城签售上。他居然在1990年代末就出现了,当时他还在念高中。他说为了给我留下印象,才特意要我在书的扉页上写上信箱地址。那时他经常给我写信,落款都是“永远爱你”,这句话在我看来很摇滚。仨儿在高中就有了自己的乐队。尽管他一再反叛,但还是很顺利地上了大学。在大学里跟喜欢的女孩约会,一起去“大自鸣钟”淘碟,一起听音乐、看电影、因为喜欢音乐而关注所有的艺术,还跟女朋友一起演了杨福东的电影。后来他失恋了,失恋后出版了小说《几乎被拯救》,获得了很多读者的喜爱,尤其是生活在上海的年轻读者。上海的民谣诗人小于一曾经说过“钻过了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山洞,出来时却仍然还是个孩子”。我在上海的年轻朋友们好像都是这样。他们外表平静,孤注一掷,内心在很年轻时就过了N个“九死一生”了。仨儿一直就是很干净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情绪化,说话客观而有趣。我问他在他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就是一直很drama。除了今年(2021年)。我说:能再进一步说说吗?你说的drama是“动荡”的意思?他说:就是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跟钱没什么关系的人……而你也确实就是应该被钱养起来的作家……

他这么说让我再次感叹其实我们真的一直都没有谈论过“日常生活”,并且,居然还有人依然认为我是应该“被钱养起来的作家”……如果说我跟大部分的朋友一直保持着“一个聚会”的距离,那么那些所有的聚会是真实的吗?我的“隐居生活”很适合思考这个问题。

我和仨儿聊天时,有时会说飞出去。他说他为“芝华士”工作过,我会把“芝华士”听成上海的一个有名的跳舞俱乐部“糍饭”。然后我会开始说“糍饭”的老板金花。他接着继续说在为“芝华士”工作的日子,看了太多人花那么多钱买醉听那么难听的音乐,他就很难过也很厌恶那种地方。然后我想起来他跟我们一起去过青海,回来后就辞职了。

最近几年仨儿去了贵州黔东南小黄村、内蒙东西乌珠穆沁草原、阿里、日喀则、拉萨、云南怒江流域老姆登村、阿坝、青海湟源、玉树、安吉等等各种神奇的地方,他走遍中国录制古老音乐。除了对民间音乐做学术研究,他还录制了一场又一场吃饭聚会,以及各种当地的自然声音景观。声音景观一直是在变化的,这让他想把声音事无巨细地都录下来。比如整个吃饭的过程,也许很多年后所有人的状态都变了,所以录制一次完整的吃饭也是一个声音景观。这让我想起其实我也录了一些饭局,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它们。仨儿说他也没有听过,他只是及时做好记录,然后存档。我说可是我到底为什么会录那么多饭局、谈话、聚会呢?到底是为什么呢?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写作吧,因为我几乎从来不听它们。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儿,我想我当时是真的很喜欢我的生活,很爱跟我聚会着的朋友们,我真想记住那些爱和那些真实的谈话。现在我依然认为那些相聚的时刻是真实和重要的。仨儿在上海也录制了大量的城市声音景观,他在自己家的小区也一直在录。比如,随着政府对小区增加设施,出现了老年活动室、老年图书馆以后,小区的声音景观当然就会发生变化,会多很多谈话的声音、老人们玩牌的声音……关键并不是在于录这些声音本身有什么意义,仨儿相信当他把所有的声音连起来在另一时间另一维度来看时,它们都是有意义的。

……我要说,我真的是老洋房的花园里关出来的孩子,我太不懂得尊重人这个东西了,我总是发呆不说话和想事情,所以我可以看别人看不进去的电影看得很进去,因为我从能看东西起就是这么活着的,我的世界几乎就是外婆家的老洋房,之外的东西都是和我没有关系的,真的,我觉得小时候我只在意那个地方,所有别的地方都是无所谓的,在我看来,我不怕陌生,我只是无所谓那些地方,即使看到了广大的天地我还是觉得,世界就这么点大,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可以容忍我又可以让我接受的就是老洋房,真的,那是长在我的脑子里的.我和我妈妈都是这样的孩子,所以她讨厌我们,我们不是太高贵,我们太没有人气了,真的是天生的吸血鬼,我比我妈妈有攻击性,而且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可以做很多别人觉得无法想像的事情在很小的时候,那个地方是长在我身上的,邻居的家里也是我任意进出的,我觉得那个房子就是属于我的,真的很变态的想法,我太熟悉老洋房了,也太沉迷,我十五岁前的梦想几乎没有和老洋房脱离过关系,我也不知道,当我看到那些人谈论花园和洋房的时候我是真的不屑一顾,因为那是属于我谈论的,但是我拒绝谈论,因为没有必要,你们也理解不了,你没有在一个花园里待过超过十年的经历,期间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的时间是你一个人在里面,所有的都属于你控制的,你无法了解的,我说,我恨她只能恨她不是老洋房关出来的孩子。我必须找这么个女孩子和我生活,否则真的完蛋活不下去,还必须是常常一个人生活在里面的那种,不可以有很多小朋友玩,没有道理的,就是这么“变态”。怕了吧,我觉得应该让老是喊老洋房和花园的人见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人有资格和我谈论老洋房,有的话也是我的朋友,比如YY’S的DJ.Davey。你无法想像青春期的我在那里的经历,我现在又有那时候的那种感觉……

——T.T

这是T.T 2003年左右写给我的信,我们是在南昌路上的YY’S认识的。写这封信的时候他正在读大学,有一段时间他为爱所困。在我的《熊猫》里,我用了一些他当时写给我的信。现在还会有人这样写信吗?再也没有听他跟我谈论过爱情,现在偶尔他会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梦到了我。

挺有趣的,今天早上看到你写的东西,我现在对那个时候的记忆,大概是2004/2005年的五一假期,那个时候武康路和复兴路哪怕是假期都是出奇的静谧,真的是静谧,我记得我好像骑自行车去找Davey玩,而且玩得挺嗨的应该,因为回家好像是第二天快天亮之类的,还被我爸爸骂了一顿,那个时候我父亲应该是五十来岁的人,我现在都四十岁了;回想不起来那天我和Davey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只记得出门时候的下午乌鲁木齐路,复兴路那段的树影和光线的下午,我觉得那个是很有禅意的,一个时刻,你好像感悟到了很多东西,又或者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平静。

其实说起来,我太太真的就是和我在一条马路上长大的……爷爷奶奶都是科学家,认识前从来没见过对方……文化这个东西很重要,或者说是彼此理解的一个底线,也是彼此共同成长的一个起点。

——T.T

T.T现在跟我说到DJ.Davey,倒是让我想起好像他俩来过我东大名路的公寓,我们白天坐在阳台上一直看着远处的北外滩,那时东大名路北外滩很空旷,岸边只有几个像蒙古包一样的仓库。

2004年1月9日2:34

email标题:回忆的城邦,REMEMORY,无散不知聚

美好的记忆都是从分开的时候开始的,即使在分别前,丝丝屡屡的酸楚开始冒了出来,所有的快乐都是哀伤的和郁郁的。

也许是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的命运本来就是分开,我忘记了是谁在歌里不断地唱“离开,离开”,好像是张楚吧,所有的爱都是因为离开。

准大学的生活马上都要结束了,今天是最后的第二天了,每次人要离开生活的地方的时候家具都会提意见,上次从法华镇路搬到龙华去的时候,家里的防盗大铁门的门轴都掉了下来。刚才宿舍的抽屉突然掉了下来。

《熊猫》的“记录时间Party”是我准大学生活结束的日子。眼泪不知不觉就想要流出来。

有人说以前的大学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到了毕业的日子,每天就是一群人去车站送人,日复一日,最后只剩下留在了城市里的自己。

城市背负着某种命运,和农村不同,阿BEN(YY’S的工作人员)常同我说,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不能忍受乡村的沉闷,来到城市,但是他还是想回去,始终不愿意背负城市的命运。

人们在城市里工作交往娱乐恋爱做爱争吵打架疾病结婚生子孩子长大离婚孩子结婚儿孙出生伴随衰老父母的亡故的命运直到最后自身的死亡意识因为时间弥离,城市把人的命运分割开来伴随着快乐伤感无谓而无奈的情绪延续,这种命运一代人传递到了下一代人,代代相传,以离开以后聚集再离开再聚集为主题的命运。

城市的出现伴随着生产和经济工业化的开始,从一开始,当历史的词典里出现“城邦”这个词汇之后,工业化也就开始了。

我开始怀疑Matrix系列的电影和动画究竟是对于信息工业革命后工业化的隐忧抑或是希望获得永远的聚集的快乐。

每个人成为一个拨号连上线的终端,意识通过技术上载到服务器:最后,借助骇客的空间我们终于可以咫尺天涯。

在服务器里,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在现实的生活中,是需要重新安排的活动日程以及带来的相关的影响和航班时刻表。

在过去,是几年时间,乃至一个人一生的时间。

在一起,其实是一句极端奢侈的话,和谁在一起,在哪里,什么时候,时间地点人物中任何一个因素的变换都会直接影响乃至决定我们的命运。

今天读到关于乔伊斯和其他爱尔兰作家,以及“布卢姆日”的文章,《尤利西斯》讲述了都伯林一天的生活,乔伊斯在背井离乡漂泊的一生中反复想像着故乡的一天,永远伴随他左右的是他的手杖和乡愁以及弥漫在心头的那离开的郁郁的如丝般缠绕却又挥之不去的氤氲的雾气。乔伊斯的一生都和奥德修斯一样生活在弥漫着离开和聚集哀伤情节的沼泽地里。

所有的聚集其实都预示着离开,时间是具有绝对权力的,所有的都必须俯首称臣。

这几天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睡眠,因为时间是绝对的,离开也是绝对的。离开让我们知道什么是爱。

Matrix 3中,一个管理发电厂的机器人管理员程序对男主人公说,爱,爱对电脑程序来说,也许就是爱这个词汇。

电子时代的我们可以在镜头前交谈、调侃、举杯乃至争吵甚至通过观看对方的自慰和拍摄发送自己自慰的通过程序和系统解码再传输再解码还原成图像和声音来交流。但是最后,我们仍然生活在各自的城邦之中,根本上没有也不存在由于体温、气味、皮肤、周边环境因素以及身体的接触乃至撞击带来的愉悦和痛楚。数字信息传递一种情绪从而激发出另一种情绪。

Party的另一个同位语是聚集,Party的最终目标是离开。所有的Party都敌不过时间。

……

LOVE

T.T

……这个过去的我好像隔得挺远也挺近的,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冒出很多泡可以变成文字变成画面变成想法,感觉并没有思考,只是自动跳出来的东西。最近在看一个演员,同时也是雅桑生的老外,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感觉他要传达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他的想法,他只是自然地传递。我当时的想法应该只是那个时代浪潮能量在一个年轻人处于迷茫无助和不断思索的情绪中产生的东西,可以是思想记录,也可以什么都不是,相比时间的河流来说是非常微小的东西,谈不上精微,只是非常微小的一个东西罢了。前两天看到一个文章,说到其实阻碍智慧增长的就是那个自我,我们总是困在过往的记忆和情绪构成的自我里,放弃了经历共通的智慧和经验的机会,封闭自己,不接受外界正向的能量与念头的传达。

——T.T 2021年7月19日

诗人陈维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他曾经在上海的K11做过一个展览《在浪里》。整个展览是他设计的一个跳舞俱乐部,他设计了所有的部分,他虚构摆拍了年轻人在夜店里跳舞的群像,跳着舞的人们很像在浪里,自由而舒展,但也带着极大的未知。在他看来,1990年代的酒吧曾经是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聚集并交流的城所,而随着经济的发展,如今已不再是这样的了,因此他的《在浪里》带着失落感。

前几日我失而复得了一张唱片,那张唱片是我自己“混合”的,我不知道那些曲子都是谁做的,它们是在刚刚做好时送给一些大牌DJ试听的。Paul Oakenfold曾经在DavidK的俱乐部里跟Deep19、DavidK三人一起轮流放唱片时放过这些曲子。无论多么商业或者多么成功的DJ,曾经有一些时刻上海提供了一种氛围,让所有人回到那个“音乐就是我们的圣殿”的年代。我曾经把我跟陈维的谈话混到了这张跳舞音乐里,唱片的最后,陈维说:为什么要做跳舞、为什么要做夜晚(的主题)……其实当时,对我来说它是最好的一个空间,因为它像一个小型的世界,我们走出了日常,然后就可以到一个地下(室)舞厅……这可以延展出很多很多可以讨论的东西……关于虚构和现实……我们一直在做的,包括你在写小说,甚至我以前在写诗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人在路边蹲下来,他可能就是一个“下蹲”,一个这样的姿势,他会让你想去写,你觉得这个动作它是具有节奏的,像一个音符一样,就在一个街边……但所有的东西,它并不是真的是所谓的我们想要达到的那种真实,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真实和虚构”一直也是我们创作的一个方式和方法……

而在我看来,陈维的《在浪里》(我喜欢说《在浪潮中》)的年轻人,他们的表情、身体、服装,就像那些我在俱乐部跳舞的夜晚,它们是梦,你认为它是什么,它就可以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文字有没有失落感,但实际上我并不失落,这就像那些我们读到的佛经,通常都需要一个长长的开场白,就像仨儿说的:那些退休老人活动室的声音有什么意义,需要连起来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维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