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割裂生命的河》：俯瞰社会进程中黑与黄的博弈 ——读刘晓刚的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
原标题：俯瞰社会进程中黑与黄的博弈——读刘晓刚的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
内容提要：刘晓刚的系列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黑色的煤炭成为小说叙说的主要对象，生命的河可以理解为欲望之河，小说在黑与黄的博弈中，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凸现，也呈现出中国社会改革发展历程中的种种社会现象和人们的心路历程。受到中国古典小说的影响，刘晓刚以《水浒传》式的结构，呈现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以《金瓶梅》式的欲望，呈现出作品的叙事张力；以《孽海花》式的观照，呈现出生活的生动厚实。小说涌动着黑社会的邪恶之气。
关键词：刘晓刚 《那条割裂生命的河》 煤炭 生命 博弈
在世界文学的蓝图中，法国作家司汤达的长篇小说《红与黑》，以主人公于连个人奋斗经历的描写，再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生活和背景，“红”是象征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热血和革命；而“黑”则意指僧袍，象征教会势力猖獗的封建复辟王朝。刘晓刚的系列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①，以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般的篇幅和野心，以四卷本103万字的篇幅，描述被割裂的生命长河中，人们的生死与追求、情欲与争斗，展现出中国社会改革开放后30多年来山陕内蒙三省交界贾家湾的社会与人生，在以中天煤业董事长王国全为主的人物与矛盾冲突中，呈现出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嬗变、利益的追逐与争斗、生命的割裂与涌动、欲望的宣泄与压抑，在宏阔的背景和跌宕的情节中，呈现出作家创作鸿篇巨制的野心和追求。刘晓刚在谈到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创作时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立足于反映中国当下的现实。那一条隐藏于每一个人生命中的暗河在我们迷茫失落的精神花园里流淌。我们的现实就是我们对现实不知何去何从。太多的欲望，太多的毁灭，太多的抛弃，太多的苦难。我们似乎渺小得失去了存在的意义。”②立足于反映中国当下现实，描述迷茫失落的精神花园里生命的暗河，成为刘晓刚创作的追求与努力。
小说以贾家湾的煤炭业的开采与发展为核心，贾家湾人们的命运是与煤炭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黑色的煤炭就成为小说叙说的主要对象，无论是煤炭的开采与销售，还是美国、日本挖煤机械的销售；无论是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还是人物命运的变化与浮沉，都与黑色的煤炭息息相关。小说题目中的“生命的河”，也可以理解为欲望之河，小说封面设计者在黑色、黄色、蓝色、白色的底色上，描画了一颗颗游动的精子的图像，绘出了小说中洋溢着的欲望之河。小说中的黑色与黄色成为一组密切相关的意象，黑色成为金钱与权力，黄色成为欲望与生命，黑色的攫取，奠定了黄色的宣泄；黄色的涌动，促进了黑色的发展。小说在黑与黄的博弈中，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凸现，也呈现出中国社会改革发展历程中的种种社会现象和人们的心路历程。
作家贾平凹曾赞赏刘晓刚道：“在‘70后’的青年作家中，刘晓刚可谓异数。其视文学为最高精神归宿的创作态度，以及独特的格调和广阔的视野，令我刮目相看。”③刘晓刚是一位十分勤奋的业余作家，出版系列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之前，他曾出版了长篇小说《活成你自己》（2003年）、《天雷》（2006年）、《夜奴》（2008年）、《七天》（2012年）。《活成你自己》通过革命者的父亲与后辈不同的人生道路，表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天雷》通过城乡的冲突与融合，表现社会秩序下的罪恶；《夜奴》通过走出国门的所见所闻，表达文化的比照与反思；《七天》通过围棋棋盘上的博弈，表达社会人生之“道”。评论家白烨评价刘晓刚的创作说：“以前的刘晓刚，我约略觉着他的作品拥有基于实打实的人生体验的雄浑厚重，在洞察和表现人性的深度与力度上，都常常超乎人们的想象。”④在四卷本《那条割裂生命的河》中，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人生体验的雄浑厚重、文学书写的超乎想象，那种并非传统文学的朴野张扬，那种黑与黄的博弈中“恶”的喧嚣，生命的流动与欲望的张扬，金钱的攫取与权欲的谋取，阴谋的算计与恣意的杀戮，呈现出整部小说的沉郁与灰暗色彩。刘晓刚在谈到小说创作时说：“‘70后’到目前为止，最需要的就是能够反映这三四十年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作品，思想的沉淀、反思的痛苦以及失落和迷茫——中国现在走的道路是以前没有走过的。”⑤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失落与迷惘，成为《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的基本表述。
刘晓刚的《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第一卷描述中天煤业的董事长王国全在权益和欲望的无限膨胀中沉沦，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与挣扎。小说尾声中，描写王国全准备去见一个星期未见面的吴玉真。小说写道：
吴玉真在等待王国全的决定。那是一个让王国全愁肠百结的决定。
王国全问贾康：“那个羊上树的比方咋样？”
贾康满怀钦佩地回答：“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心抓住了！”
王国全扭过头望着车外苦笑了一下。其实他也是一只被赶上树的羊。
小说以“被赶上树的羊”写出王国全在欲望追逐中的身不由己，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割裂生命的欲望之河。作品呈现出刘晓刚创作中的独具匠心，蕴含着其在欲望书写中的批判意识与针砭色彩。
刘晓刚的系列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呈现出如下的特征。
一、以《水浒传》式的结构，呈现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刘晓刚呈现出十分开阔的阅读视野，中外古今的世界名著都常常出现在小说里。谈到长篇小说的结构艺术，有学者概括为“和盘托出法”与“滚雪球法”，前者如茅盾的《子夜》，在开篇老太爷的灵堂上将主要人物、主要矛盾就全部交代了；后者如巴金的《家》，通过人物的先后登场，逐步交代人物和矛盾，就如同《水浒》，通过一个人物牵出另外一个人物，最后一同奔赴梁山。谈到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的创作时，刘晓刚说：“由于篇幅的关系，我借助了《水浒》的结构，一根主干，开枝散叶，但一枝有一枝的精彩，一叶有一叶的斑斓，人物多不能成为刻画肤浅的理由。”⑥小说第一卷以“二汉奸”王民，牵出了与其妻子李小花偷情的日商安田修三，通过杂种狗球球，牵出了开奶豆腐店的老乌，牵出了买球球的经常更换男人的吴艳霞，牵出了拖车队经理贾忠……小说第二卷以王国全的女人吴玉珍牵出美国人地下牧师吉米，牵出中天煤矿贾文武，牵出贾文武的儿媳妇薛宝莲，牵出旗长贾石头……小说第三卷以薛冬寒的葬礼，牵出了薛冬寒的亲兄弟薛秋爽，牵出了贾家湾第一煤老板贾满喜，牵出了知晓鬼神的李混田，牵出了旗公路局局长贾疙瘩，牵出了工程承包掮客贾胖子……第四卷以村民们到工贸公司总经理贾爱道处闹事，牵出了流浪域外的奸商温向前，牵出了煤矿业老板史东风，牵出了矿长贾廉，牵出了与和尚通奸的贾巧云……小说在滚雪球式的结构中，逐渐牵出小说中的各色人等，叙述他们之间的纠葛与争斗、欲望与杀戮。在整部小说中，刘晓刚以中天煤业董事长王国全为主角，牵出了贾家湾的各色人等，在对于不同人物人生与命运的叙写中，凸显人物不同的性格。王国全的运筹帷幄刚愎自用，陈荣德的精于敛财人格分裂，“二汉奸”王民的左右逢源阴险毒辣，温向前的末路狂欢命丧异国，李混田的知晓鬼神预测命运……作家细腻地描述人物的生平与经历，细致刻画人物的性格，常常让人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二、以《金瓶梅》式的欲望，呈现出作品的叙事张力。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以西门庆的一生及其家族从发迹到败落的兴衰为主线，在超常的情欲、物欲的描写中，突显人性的扭曲。刘晓刚在《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第三卷自序中写道：“三十年来的中国，是我所见的，依靠欲望驱动发展的国家。我们见识了欲望的排山倒海、翻天覆地的能量，它冲破了一切束缚，恣肆汪洋，将中国人的精神家园重新化为洪荒。”因此在这部系列长篇小说中，刘晓刚执意描述社会发展进程中排山倒海翻天覆地的欲望，以及金钱的攫取与欲望的宣泄。欲望成为该四卷长篇小说的叙事动力，第一卷开篇王民妻子李小花与日商安田修三的偷情，王民雇人对于偷情场景的录像，包括描写安田修三被艺妓的破处、与厨娘的交媾、在娱乐城的嫖妓等，都使小说中对于欲望的描写洋溢着某些挑逗和宣泄的意味。第二卷描写美国人吉米15岁摘掉处男的帽子、吉米与老婆的疯狂做爱、吉米的爹与女秘书偷情、吉米在中国习惯了嫖妓，描写贾文武与傻儿子的媳妇薛宝莲扒灰、薛宝莲17岁时被小裁缝破处，描写旗长贾石头与收留的女人九儿交媾……在小说中，作家描绘了诸多欲望宣泄的场景，移情别恋，邪狭偷情，嫖妓交媾，甚至强奸纵欲，等等，作家对于床第之事做了十分深入的研究，他常常以细腻的笔触将男女之间的欲望的张扬、兽性的发泄都写得生动而细致，往往成为小说的叙事张力，让作品具有了某种通俗小说的意味。刘晓刚在谈到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的创作时说：“人性的变异必将加重存在的痛苦，而存在的痛苦又是砥砺思想的巨石，我的史诗，是对欲望放纵与人性变异的尖锐批判。什么东西能够割裂人的生命呢？死亡、欲望、时空、情感。我们惨遭割裂的残损的生命怎样才能寻求彼岸的救赎呢？”⑦刘晓刚意在通过对于欲望放纵的描写，达到对于人性变异的尖锐批判，期望追求生命获得寻求彼岸世界的救赎。
三、以《孽海花》式的观照，呈现出生活的生动厚实。曾朴的《孽海花》通过上流社会中的达官名士的活动和言论，反映了中国自同治初年到甲午战败这30年间，知识分子探索强国富民之路的心路历程。其丰富的生活呈现和生动的描写，形成这一特定历史阶段政治和文化的变迁史。刘晓刚在小说第四卷的自序中说：“山陕内蒙三省交界之地跑了二十二年，聚了多少朋友，散了多少欢宴，实在已记不得了。唯余干云豪气，西风烈列，煤海烟尘，长路星月，于梦中萦绕。”刘晓刚还说：“自1998年开始深入山西，陕西，内蒙三省交界之地的矿山矿井，十八年弹指一挥。时间和体验的沉淀使我拥有了说不尽，写不完的素材。只需深夜静坐，篇章汩汩奔涌，偶闻水声涛涛，自然而然，自由自在。”⑧刘晓刚的逾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呈现出作家丰厚的生活积累，在以山陕内蒙三省交界贾家湾的煤炭业为主的生活描写中，写出改革开放后30多年来的社会发展与心理心态，当地的风土人情、民俗风物都写得栩栩如生。作家还将视野拓展至国外，日本的、美国、英国等地的生活。无论是商场上的争斗，还是风月场上的猎艳；无论是地痞流氓式的械斗，还是情场上的仇杀，都写得生动细腻，呈现出作家对于丰富与复杂生活的把握。有时作家还擅长于写大场面大拼斗。如小说第一卷描写贾义率人杀进拖车队的大院，为贾忠率领22人的弟兄围剿，突显了王民的侠情侠义。如小说第四卷开篇描写一百多人包围中天煤业工贸公司办公楼的场景，董事长王国全镇定自若别出心裁地化解了这场困境，在这场解困中，王国全的性格又有了进一步的凸显。谈到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的创作时，刘晓刚说：“中国开放四十年，商业如大潮，金钱如流水，无孔不入，商人这个角色能够接触社会的各个方面，能够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物，可谓风口浪尖的弄潮之人。写作的素材丰沛，接地气，通人脉，观察社会的视角更本质，更尖锐。也正是因为经营煤炭采掘设备，自1997年至今，在陕西、山西、内蒙古等地深入现场二十年，才有了四卷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⑨多年煤炭业生活的丰富积累，对于煤炭业生活的细致观察，对于人物性格的细致把握，让该系列长篇小说呈现出生活的生动厚实。
在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第四部的尾声中，刘晓刚让主人公王国全跳崖自尽后，让陈荣妙和吴玉真两个女性在美国费城的风雪中，走出酒店，作家描绘费城风雪中的场景。
好像所有的灯火，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只有静静落下的雪花。
好像世界重回一片无际的荒原，大雪覆盖的荒原。
她一个人，从一个荒原走向另一个荒原。
她拉着吴玉真的手，从一个荒原走向另一个荒原。
寂静的，茫茫的，雪白的荒原。
这让读者想象到《红楼梦》中“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刘晓刚在《那条割裂生命的河》第四卷自序中说：“林黛玉是个喜散不喜聚的，因为散时悲凉，何必相聚。偏贾宝玉是个喜聚不喜散的，且尽聚时之欢。散时凄清冷落，也只由得它去。”刘晓刚以这个场景结尾，解构了系列小说中人们的敛财争斗、算计倾轧、勾心斗角，也呈现出期望人们醒悟与反省的愿望，从而也期盼人们在被割裂的生命长河中，改变那种对于生死、情欲的态度。
在小说的营构中，刘晓刚十分擅长为人物作传，常常将人物的家庭与身世、人物的成长与经历、人物间的矛盾与冲突，作十分细致的描述与叙写，但是作家往往在对于人物作了比较全面的描写后，即刻毫不吝啬地将人物处死，让读者感到十分遗憾，既浪费了素材，又让小说中的人物间缺乏了冲突与矛盾，在生命的戛然而止中，让长篇小说好像割裂成为一篇篇中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为了吸引读者，过度的性描写成为降低小说品味的缺憾，杀人越货，动辄亮刀，地痞流氓，无赖恶棍等等的描写，让小说涌动着黑社会的邪恶之气。
刘晓刚在谈到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时说：“十八年的风雨，十八年的经历，我已经离不开那一方黄土了。浑身煤黑，满腹烈酒，一点丹心，豪气干云。煤矿工人和农民的朴实成了治愈我精神失落的良药。他们的存在昭示了生命存在的本来面目。”⑩融入社会底层，关注煤矿生活，探究生命面目，书写人性变异，成为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令人瞩目的原委。刘晓刚的四卷本的长篇小说《那条割裂生命的河》，是对于中国煤矿业发展的生动写照，是对中国社会改革开放后三十年社会的写照，虽然小说仍然存在一些缺憾，但是一个业余作家的勇气和努力，仍然是值得赞佩的、肯定的。
注释：
①刘晓刚《那条割裂生命的河》共4卷。其中第1卷、第2卷由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出版，第3卷由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第4卷由中国环球文化出版社2019年出版。本文对该作品的引文均引自该版本，下文不再一一注释。
②⑧⑩马捷：《刘晓刚：文学的大众化是走不通的死胡同》，《新浪读书•名人堂》第19期。
③陈梦溪：《陈忠实贾平凹同声推荐小老乡作品〈那条割裂生命的河〉》，《北京晚报》2015年3月15日。
④白烨：《人的变异和迷失的图谱》,《中华读书报》2012年10月17日。
⑤舒晋瑜：《“我们应该是迷茫的一代”——访“70后”作家刘晓刚》，《中华读书报》2012年8月15日。
⑥⑦⑨李遇：《刘晓刚：积攒素材、不断书写算是尽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与义务》，《山西晚报》2020年2月20日。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