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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响亮而沉重的呼吸  ——论东西《回响》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 张晓琴  2021年09月16日10:26

内容提要:东西是一位发现型的作家,一直以来,他通过创作发现现实,甚至发现提前抵达的现实。长篇小说《回响》是一部典型的发现型的文本,是这个时代一次响亮而沉重的呼吸。东西在这部作品中发现现实,发现世事人心,将目光投向人性的最深处,发掘人的深层心理,思考存在与命运。

关键词:东西 《回响》 发现 心理

2020年,两桩高考替换人生事件引起社会极大关注时,很多人却发现作家东西的长篇小说《篡改的命》竟然早就写过这样一个故事,可以说东西是一位以创作发现提前抵达现实的作家。①东西本人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以小说比生活提前为乐趣。”②现实中的当事人“我”多年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而小说中的主人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当年考上大学却被别人冒名顶替这一残酷的真相。高考替换人生的故事只是小说比生活提前的一个表现,从更深层上看,好的小说,虚构的情节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印证,因为存在本身就有着某种荒诞性。在这一点上,东西的创作印证了赫尔曼•布洛赫的观点:“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③新作《回响》是东西的第四部长篇④,这仍然是一部典型的发现型的文本,东西在这部作品中发现现实与世事人心,发掘人的深层心理,由此思考存在与命运。

一个小说家写出新的长篇后,读者难免将它与作者之前的长篇进行比较,这种比较牵涉到文本的方方面面。比如,在阅读中考虑的一个问题是,新作与之前的长篇是否相似,或者更进一步说,是否有重复。《回响》与《耳光响亮》《后悔录》和《篡改的命》三部长篇最大的不同是推理描写与心理发掘,这让人看到一个全新的东西。当然,东西的每一部长篇都不一样,它们就像是南方的植物,各自伸展着枝叶,开花结果。读东西的长篇,会想到刘师培的《南北文学不同论》,“古代音分南北”,“声音既殊,故南方之文亦与北方迥别”,⑤刘师培在此文末写道:“故观乎人文亦可以察时变矣。”⑥不论南北,有责任感的作家都会直面现实,敏锐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变化,以自己的创作来记录时代的脉搏与呼吸,这本身就是一种发现。

读《回响》,首先要做好两方面的准备,一是对扑朔迷离的案件的推理,一是对人的心理的深度分析。东西一向是讲故事的高手,与以往故事不同的是,《回响》在推理和心理两个领域的深度掘进。小说以一桩残忍的命案开篇,一具无名女尸浮现在西江大坑段,案件负责人冉咚咚用地点命名该案。死者的身份确认后,嫌疑人也出现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戏剧性的是,冉咚咚在破案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丈夫慕达夫竟然在蓝湖大酒店开过两次房,于是,案件的压力与个人的情感纠缠在一起,冉咚咚艰难地行走于工作与生活之中,她本人因此出现了臆想症,同时与丈夫的冷战逐渐升级,与慕达夫签了离婚协议,而事实上,慕达夫并没有出轨。调查的结果是,死者夏冰清与徐山川保持着一种不正常关系,她试图让徐山川娶她,遭拒后想告徐山川强奸。徐山川为摆脱夏冰清找到侄子徐海涛,徐海涛找到策划人吴文超想办法,吴文超又找到刘青,希望帮助夏冰清移民或者与她私奔,刘青却偶遇一个民工易春阳,让他来搞定。易春阳在大坑把夏冰清杀死。虽然抓到了凶手,冉咚咚却不满足。因为按所获的证据,所有当事人都找得到脱罪的理由,只有易春阳承认谋杀,但他是一个间歇性精神错乱者,精神科莫医生及另外两位权威专家鉴定他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律师正在准备为他作无罪辩护。冉咚咚特别想让徐山川认罪服判,但他拒不承认曾让徐海涛去谋害夏冰清,甚至说连半点暗示都没有。这严重挑战了冉咚咚的道德以及她所理解的正义,她不想放弃,从徐山川的妻子沈小迎处寻找突破,终于找到了徐山川的罪证,案件才真正告破。

如果说东西只是写出了案件的错综复杂和推理,那么《回响》只是停留在精彩的悬疑推理小说层面。《回响》真正让人难忘的,也是最具价值的是小说中的深层心理发掘。东西坦言自己对小说涉及的两个领域(推理和心理)比较陌生,之前从来没碰过推理,也从来没有把心理学知识用于小说创作,但这次他想同时使用。为此专门对这两方面的知识进行恶补。2017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聘请东西为驻校作家,他在校园里一边构思一边利用空余时间阅读和聆听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他说:“学习心理学对我是一次拓展,虽然那半年小说创作的进度约等于零,可我的一些观点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尤其对他人对自己都有了比从前稍微准确的认识。这一认知的提升,让我写人物时多了一份理解,特别是对人物的复杂性有了更多的包容。”“小说中的人物在认知自己,作者通过写人物得到自我认知。我们虚构如此多的情节和细节,不就是为了一个崭新的‘认知’吗?世界上每天都有奇事发生,和奇事比起来,作家们不仅写得不够快,而且还写得不够稀奇。因此,奇事于我已无太多吸引力,而对心灵的探寻却依然让我着迷。心灵难以琢磨,因为它比天空还要浩瀚。”⑦其实《回响》的案件和故事可以看作“奇事”,在现实中有可能发生,而透过这些“奇事”洞穿人的内心,才是更有意义的事。

冉咚咚办案经验丰富,充满正义感,但是内心深处潜藏的却是一个无法言明的情感世界。她在办“大坑”案中遇到的第一个刺激是丈夫慕达夫的开房记录,这让她开始怀疑丈夫出轨。无论慕达夫怎样努力,都消除不了她的怀疑。她感觉自己遇到了比“大坑”案还棘手的难题,这个时候,“本我”与“超我”开始矛盾斗争,“自我”摇摆不定。她认为慕达夫评论贝贞的文章不只是在评价她的作品,是在评价人。她不喜欢贝贞的小说,尤其不喜欢写一夜情的《一夜》,她怀疑慕达夫开房是为了与贝贞见面,但又找不到证据。案件与家庭的双重压力让她重新开始抽烟,她11年前为了慕达夫戒烟,现在又开始抽烟了。11年来,冉咚咚像回避别的男人那样回避香烟,小说中设置的这个比喻很重要,冉咚咚重新抽烟后也开始在潜意识里走向邵天伟——一个年轻的,暗恋冉咚咚的警官。贝贞的丈夫来找冉咚咚时,竟然试图和冉咚咚产生暧昧。之后,慕达夫发现了冉咚咚抽烟,吃百忧解。百忧解主治抑郁症、焦虑症及暴食症。慕达夫担心冉咚咚心理出问题,劝她住院治疗。虽然没有住院,但也去看了医生,只检查出她有相对明显的自恋型表现和强迫型表现,医生认为她的心理没有问题,不要乱吃药。但是慕达夫认为冉咚咚的心理健康状态没有这么好,冉咚咚自己也是清楚的,她说她知道怎样答题才能得高分。这场案件对冉咚咚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案件涉及的人要么是心理素质过强,对心理学有了解的,要么是心理上严重有问题,甚至是有精神疾病的。案件的侦破过程就是冉咚咚自我心理检查与治疗的过程,最终案件告破之时也是冉咚咚自我诊疗与恢复之时。

发现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是东西一直以来的努力。数年前,他在一篇创作谈中说:“每一次写作我都要自问:这个作品还能证明你是一个作家吗?”“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证明自己还是作家呢?首先,它是内心的秘密……我们的内心就像一个复杂的文件柜,上层放的是大众读物,中层放的是内部参考,下层放的是绝密文件。假若我是一个懒汉,就会停留在顶层,照搬生活,贩卖常识,用文字把读者知道的记录一遍,但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就会不断地向下钻探,直到把底层的秘密翻出来为止。”⑧东西多年前写《后悔录》时,就有意识地向人物内心开掘,做过一些努力,这一次更彻底。冉咚咚对慕达夫有一个出轨预设,那就是慕达夫肯定会出轨,她用各种办法测试,但是慕达夫不承认。她甚至断定慕达夫精神上已经出轨,但慕达夫说自己想象的是奥黛丽•赫本之类的人,这显然是遥不可及的。他们初次见面时提到的电影《蒂凡尼早餐》的主演就是奥黛丽•赫本。她想证明慕达夫是否还爱着自己,为此绞尽脑汁,还从邵天伟这里求证。她在网上为慕达夫买了内裤,以此来试探他,而冉咚咚讯问徐山川时用了一条内裤作为假证据来诱供,慕达夫在和冉咚咚交流有关内裤的事情时一语双关,事实上,败下阵的是冉咚咚。在冉咚咚的紧逼下,慕达夫也对冉咚咚发出了反问,她是否爱他?冉咚咚也开始问自己是否爱慕达夫,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得分三个阶段才能捊直,第一阶段“口香糖期”,第二阶段“鸡尾酒期”,第三阶段“飞行模式期”。她自己推理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么说我已经不爱他了。”于是,原本美满的婚姻走向悬崖。所以,冉咚咚在办案的过程中提出离婚,并亲自拟了离婚协议。

卡伦•霍妮在研究女性心理学时专章分析了两性之间的不信任感问题,她认为导致两性关系出现矛盾的原因有很多,这些原因之间或许都有着关联。这种不信任的现象不仅可以理解,而且理由正当,它会使人沉迷、无法控制自己、自暴自弃,就像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一个妻子往往认为丈夫没有把全部的爱、精力和兴趣放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自杀的想法。她无法察觉自己的态度中包含了多少敌意、潜在的憎恨以及攻击性。她只会因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而感到绝望,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在伴侣对她的忽略上。”⑨冉咚咚的行为是典型的两性之间的不信任感导致的,她回忆两个人从恋爱到现在的所有经历,认为一开始慕达夫是爱她的,因为精力和注意力都在她这里,而后来就变了,比如重新开始喝酒。她把慕达夫的变化作为他不再爱自己的证明,事实上她并没有能够证明慕达夫出轨的证据。她内心深处有对情感力量的恐惧,对难以在爱的关系中控制情感的恐惧,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矛盾,这种现象要得到有效缓解很难。

在种种压力之下,冉咚咚产生了臆想症。这与“大坑”案中的沈小迎有直接关系。沈小迎是学心理专业的,心理比较强大,擅长用攻心术,变被动为主动。她表面上非常优雅、贤惠。对自己丈夫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的事情也不闻不问,仿佛心很大的样子,事实上她出轨健身教练,还和健身教练生了一个孩子。她在接受冉咚咚的审讯时谎话连篇,面不改色心不跳。坐着冉咚咚的车时,她问冉咚咚是不是慕达夫出轨了,这对冉咚咚的刺激很大,冉咚咚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但又不想让她占上风。沈小迎对冉咚咚的一大刺激在于一个女人恋爱时被追求的方式。徐山川家有巨资,追求沈小迎时先是给她有六位数存款的银行卡,被拒后又把她的偶像请到了饭桌上,当场为她献唱两首代表作。沈小迎当场表现得高兴,事后却认为这件事很糟糕,毁了她的偶像,暴露了徐山川急于求成的心理。她在接受讯问时穿着运动服,左手无名指上却戴了一枚大钻戒,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婚姻。

冉咚咚潜意识里也在幻想有这样的恋爱经历。慕达夫出门的一个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郑志多,家境与徐山川相似,很富有。冉咚咚刚上大学报名时认识了他,他高冉咚咚一个年级,长相帅气,体格强健,性格开朗。于是,初恋不可避免地开始了。郑志多追求冉咚咚的方式与徐山川追求女人的方式很像,其中一点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把她喜欢的歌星请来,专门为她演唱。大四那年,竟然用了极浪漫的方式向冉咚咚求婚,求婚的场景却又与吴文超为夏冰清策划的徐山川的生日派对相似,冉咚咚不知道是谁在模仿谁。求婚最高潮的部分是一架无人机吊着一枚求婚戒指直飞宿舍楼的长廊。这段爱情终结于他们即将领结婚证前的那个晚上,因为冉咚咚的“审讯”,两人分手。现在,冉咚咚突然想见郑志多,她精心打扮自己,取出一条当年恋爱时穿过的牛仔裤,但是体型变化导致穿不上了。她穿上休闲服出发,去郑志多家的豪华公司里找他,见到了郑志多的妹妹,告诉对方,她要见对方的哥哥郑志多。对方愕然,说她既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她不信,打听,确实没有这个人。她带着疑虑和困惑找当年的舍友朱玉芬,对方也不知道这个人。她认为对方得了老年痴呆,就说了当年无人机送求婚戒指的事。对方说,二十年前无人机都还没有流行,就是变魔术也找不到无人机给你送结婚戒指。这话惊醒了冉咚咚,她还不甘心,悄悄在单位的内部网上搜索郑志多,发现连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没有。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这时,她甚至怀疑连慕达夫和自己也是假的。当读者终于知道这一切的虚构性后,不由叹服东西的设置,把臆想性行为放在了一个有丰富办案经验的警官身上,让她自我审讯,更为深刻地呈现出了人性的复杂,也摆脱了好人、坏人的二元对立模式。

显然,冉咚咚表现出的是一种对爱的病态需求,她渴望理想化的爱情,又无比焦虑。这是神经症人格的表现之一。焦虑可以成为某些驱力的来源,而在神经症中发挥着很大作用的是两种驱力,一种是对爱的渴望,一种是对权力与控制的渴望。“对爱的渴望在神经症病人身上是如此常见,如此容易被受过训练的观察者发现,以致它可以被看作是标志焦虑存在和表示其大致程度的最可靠的指征。”⑩冉咚咚的焦虑和敌意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这让她产生了幻想和自我欺骗,她极需要得到他人的爱,但又不去主动爱他人,这是一种困境。对某些人来说,爱可以是一种给予和获得情感的能力,也是一种害怕失去对方的恐惧,不能把任何一种表现出来的态度作为爱的标准。可冉咚咚却要这样去做,所以她也成了自己审讯的对象。审讯是《回响》的一个关键词。身为警察,审讯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冉咚咚经常把这个方式运用于个人生活甚至是情感生活之中,这给她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包括她那场臆想出来的美丽初恋也终结于想象中对郑志多的审讯。其实,在最深层的意义上,冉咚咚以强烈的愧疚和爱结束了对自己的审讯,回到了普通的日常生活。

同样出现臆想症的是凶手易春阳,被医生鉴定为间歇性精神错乱。他是民工,但是热爱文学,一直在写诗。他的一首诗《抚摸》打动了刘青,也打动了冉咚咚。这首诗与案件发生了紧密关联,这也是他砍去夏冰清的右手的原因。易春阳臆想一个高中同学,也就是高中校长的女儿谢浅草爱上了自己,后来谢浅草在省城读大学,他在省城打工,两人明确了恋爱关系,并且很甜蜜,一个重要原因是谢浅草喜欢易春阳的诗。易春阳说自己写了《赠谢浅草三百首》,因为没有钱印刷,就在一家工厂下班后自己印,谢浅草在印刷过程中失去了右手,而他们的爱情也因此遭到谢浅草父亲的反对。冉咚咚调查后发现根本没有谢浅草这样一个人,校长的女儿叫谢如玉,从来没有喜欢过易春阳,也没有失去右手。失去右手的是印刷厂的收发员兼来访登记员,叫吴浅草,她收到过易春阳写的诗。易春阳答应给吴浅草一只手,所以砍了夏冰清的手放在了吴浅草窗台下的花坛里。冉咚咚得出结论,易春阳生活在幻觉之中,且大部分与生活相反,还有“被爱妄想症”,也就是臆想症。此时再回过头看冉咚咚,也曾经得过“被爱妄想症”。这也是为什么当冉咚咚看到夏冰清的右手指骨后百感交集,想哭的原因,她想为死者为自己为众生而哭,但是强忍住了。

慕达夫这个人物也很耐人寻味。他是个文学教授,写评论文章。小说第二章,他出场时在写关于女作家贝贞的文章,题目是《论贝贞小说的缠绕叙事》,缠绕作为一个关键词在这里出现并非没有来由。《回响》的叙事也是缠绕叙事,案件的复杂曲折,人性的矛盾与悖论,都统一在叙事之中。他对冉咚咚的爱几乎可以说是无私的,他一直试图努力消除冉咚咚的怀疑,在失败后宁愿守住自己的尊严也不愿强迫冉咚咚。他在拒绝一个单恋自己的女学生时,对冉咚咚毫无保留,完全是从善意的角度去劝这位女生悬崖勒马,他给女学生写的最长的一封信竟然也带着很强的学术性,是从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谈单相思的不现实性的。由此可以看出,他也是对心理学有一定研究的人。当他发觉冉咚咚的心理出了问题,他们夫妻的关系出问题后,他是比较焦虑的,但仍然比较理性自尊地处理问题。他站在一个较为客观的立场上分析冉咚咚的心理,认为她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自己,当机会出现就无限放大。从冉咚咚的讯问卜之兰过程中,可以得知慕达夫曾经写过一篇论文,叫《论出轨女人们的丈夫形象塑造》,这个论文的题目很有趣,由此可知慕达夫对女性心理是有研究的。而生活中的冉咚咚的心理又何尝不像是论文中的女性呢。冉咚咚在大坑案告破后仍然怀疑他,他说:“感情远比案件复杂,就像心灵远比天空宽广。”他时时想起鲁迅,引用鲁迅的话,他给冉咚咚推荐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他在思考问题时常常想到各种文学经典,比如《第二十二条军规》《红与黑》《红楼梦》,他也常常想到许多经典电影,这往往与他的生活、现实交相辉映,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出现问题后,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反省,忽然有了一种“楚门意识”,觉得自己像《楚门的世界》中的楚门,一切都被安排,活在套路之中。这也是对于存在和命运的一种思考。东西通过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物实现了《回响》与经典文本的互文性关系。

《回响》共九章,又分78节,从第一章开始,奇数章写案件,偶数章写感情,最后一章合并交织,跌宕起伏的情节和几乎静止的情节缠绕,人物内心的波澜起伏彼此缠绕,构成一部“回响”之乐。冉咚咚一直在被焦虑缠绕,当刘青的供词证明了她的推理后,她的焦虑感随之缓解,心里就像冰河解冻。小说结尾让人比较欣慰,当冉咚咚问慕达夫还爱不爱她时,他说,爱。这个明亮温暖的结尾与整部作品的基调完全不一样,也可以看作一种与焦虑的反向缠绕,这样既让小说的基调变得丰富,也让人性终归走向光明。东西是一位发现型的作家,写作也正是他发现自己命运的方式,面对这个时代的写作陷阱,他生怕掉进去,被自己从作家的花名册上删除。他深知好作品的力量就是写出我们内心的绝密,与内心的绝密比起来,所有的技巧都将黯然失色,惟有如此才能不愧对作家的命运。东西以一己之力发现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状况,用文字来呈现人内心深处的绝密文件,记录这个时代响亮而沉重的呼吸,从而思考人的存在与命运,这便是《回响》的意义所在。

注释:

①2020年6月,陈春秀、苟晶高考被冒名顶替事件引发社会关注。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则出版于2015年8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② 东西:《寻找小说的兴奋点》,《谁看透了我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75页。

③ 转引自[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6页。

④ 东西:《回响》,《人民文学》2021年第3期。本文中所引内容均出自这一版本,不再一一列出。

⑤⑥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清儒得失论》,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225、230页。

⑦ 东西:《现实与回声》,《小说选刊》2021年第4期。

⑧ 东西:《经典是内心的绝密文件》,《小说月报》微信公号2016年3月20日推送文章,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NzaCLtgKhOSTP-DE2wukgA。

⑨ [美]卡伦•霍妮:《女性心理学》,霍文智译,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6页。

⑩ [美]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冯川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62页。

[作者单位: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