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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敏:特殊年份的文学亮点 ——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创作综述
来源:《长江丛刊》 | 肖敏  2021年09月15日16:59

湖北的长篇小说一直在全国范围备受重视。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发表和出版的数量有所下降,或许是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了创作和出版环节。当然,长篇小说的创作和发表(出版)也有周期较长的规律。从作者来看,除陈应松有《森林沉默》先后发表和出版、刘诗伟有《每个人的荒岛》发表(见《当代》2020年第1期长篇专号,尚未出版)之外,湖北基层作家和网络作家发表和出版的长篇小说相对较多,成为一个特点。检视现有的作品,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该年度湖北长篇小说创作的诸多亮点。

一、

诗性话语、宏大叙事和个人历史:

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主色调

处于楚地文化核心区域的湖北,承接了屈原《楚辞》《离骚》而来的文学传统,诗性话语可说是湖北文学历久弥新的艺术底色,这一点,在2020年的湖北长篇小说创作中亦得到彰显和确证,陈应松的《森林沉默》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

陈应松的《森林沉默》2019年发表于《钟山》杂志,于2020年6月公开出版。陈应松的创作曾长期浸染于神龙架的奇幻自然氛围中,作为一位典型的“神农架之子”,陈应松在数年后终于携长篇小说《森林沉默》重新回归了神农架诗性话语的写作疆域,可谓意义重大。

《森林沉默》集中描写了咕噜山区的自然环境和这里的普通人的生活,咕噜山区即现实生活中的神龙架山区。在《森林沉默》中,作家勾勒咕噜山区的奇绝诡艳的自然风光,植物书写和动物书写是其重要特征,作品集中写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如拍手树、头发树等,也以浓艳的笔墨,写到了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各种草。“紫色飞燕花、醉鱼草花、醉醒花、红色的迎春花、黄色的蕙兰花..... 恣肆开放,无拘无束”。这些植物是大自然的神奇馈赠,也是祖孙三代的命运守护神,即使白辛树被祖父做成了家具,树魂依然穿透空间的羁绊来到家具所在的县城,来守护孙子。小说中还描写了各种有禀赋异常的动物。在这部作品中,森林不再是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所而存在,而是森林本身成为独立的、鲜活的、诗性的生命体,成为了作家的主要描写对象,这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生态书写,对于陈应松过去的创作,亦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同时,《森林沉默》接续作家自己过去擅长的底层写作资源,又有所突破。来咕噜山区修建机场的城里人,悍然推倒大片绝美的森林,无情抢夺咕噜山区各种奇花异草,破坏森林的生态环境。玃外表独特,是一个未经城市文明教化的自然之子,因其奇异长相被旅游公司打造为红毛野人,成为被观看的玩物。这些描写其实揭示了底层写作的一个重要侧面,即现代化的城市文明对于处于后现代的乡村文明、森林文明的残酷掠夺。不过,《森林沉默》有所突破的地方是,并没有一味渲染底层生活的痛苦,而是将咕噜山区作为一个文化高地和精神故乡来加以描写。花仙子是一位女博士,被师兄欺骗、委身于师兄,在目睹师兄种种令人瞠目的丑行后,想象中美好的爱情楼阁轰然坍塌,花仙子退居咕噜山区,在这片奇幻土地上,她获得了治愈。整体来说,《森林沉默》是一部兼具生态描写和底层写作的特征,同时又有所超越的诗性长篇小说。

另外,2020年的湖北长篇小说创作还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传统,即现实主义传统,而对于宏大叙事的关注和个人历史的讲述,则可视为其艺术表现的两极。

郑局廷《红色特派员》是一部典型的红色主旋律的长篇小说,它以抗战史上著名的胡家台战斗为背景,描述了沔阳老百姓在新四军的带领下抵御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传奇故事。小说特别塑造了新四军特派员白荷和游击队队长胡水生等一大批智勇双全、个性鲜明的革命者形象。作品对于革命者形象的塑造是立体的、多方位的,白荷有着成熟革命者的气质,在她身上可以找到类似江雪琴、银环等女性革命者形象的影子,但又具有娇俏活泼的特征。作者也塑造了成长中的游击队长胡水生形象,和一般意义上的红色经典小说中成熟稳重的男主人公不同,胡水生恰恰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急躁、蛮干、有点看不起女性革命者,但在白荷和上级领导的帮助下,他逐步克服了自身的缺点,逐渐成长为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部作品既是一部弘扬红色主旋律的正剧式的长篇小说,也借鉴了十七年英雄传奇小说的某些元素,如写到了军民抗击日寇的秘密武器——“背西瓜”这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技法。小说另外比较突出的地方,是在弘扬革命主旋律的同时,也注意对地域性文化的挖掘,描绘了沔阳洲的旖旎风光,再现了沙湖地区风俗人情。

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中,岳朝蓉的《早春的世纪人生》是以普通人的人生为线索勾勒20世纪中国社会历史的一部作品,它描写了一个名叫早春的女性横跨大半个世纪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为生活所迫,早春解放前夕,早早结婚,历经人世的苦难。婚后又连遭不幸,在艰难岁月中痛失爱子,女儿发烧贻误病情而成为弱智;妯娌夫妇英年早逝,早春不仅接下了他们所欠的全部债务,且敞开母爱博大胸怀,将侄儿们视为己出;悉心照料着朋友托付给她的五个孤儿,一直关照他们成人。然而,早春依然成长为一个农村基层干部和“女强人”,以小草般的坚强和韧劲抗击苦难并超越了苦难。我们可以将这部作品视为“一个人的史诗”。

倪霞的《玉竹谱》是一部厚重的女性生活史。作品描写了一个家族三代女性的经历,第一代女性玉儿出生于民国初年,因时代的落后和重男轻女的社会氛围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生产、生活、死亡,像浮萍一样过完坎坷的一生。第二代女性玉竹经历了战乱的童年、窘迫的少女时代,又在青年时期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经历了文革等极端的政治时期,迎来了改革开放。在繁重的家务劳动和抚养子女中,度过平凡的一生。书礼出生于“文革”,成长于改革开放,成为一个基层乡村干部。小说细致描写了80年代初期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时代气息,个人成长史中又贯穿着时代的大事件,如包产到户、对越自卫反击战、严打、商品经济全面铺开、市场化浪潮等。所谓个人融汇进时代,时代推动个人的人生,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体现。这也提示我们,永远不要忽略那些时代巨轮下的普通人,正是普通人的凡俗人生构成了国家和民族的全面复兴。

小河(原名王爱平)的《金草》是一部乡村少女的成长史,这部作品衔接起新世纪以后的裂变中的乡村和城市书写。而黄春华的《我和小素》是一部儿童小说,以儿童的视角展现了武汉的伟大抗疫斗争。群山的《成长的山峰》亦可以视为一部成长小说来看,它主要反映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土家族少年儿童的成长历程。小说具有浓烈的时代氛围,从侧面反映了我国改革开放前后农村所发生的巨变,并力图揭示“学校小社会、社会大校园”的主题。

总之,2020年的湖北长篇小说创作在挖掘现实、反映时代等方面,确实交出了一份合格的试卷。这也显示,湖北文学是不会丢弃反映宏大叙事、展现个人历史的良好传统的,且会将之发扬下去。

二、

历史深处的打捞和文化内涵的挖掘:

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的另一条路径

2020年的湖北长篇小说创作有一个重要的趋势,即历史小说的全面回归,这或许是一个偶然现象,但也折射出湖北作家钩沉历史、构建文化内涵的努力和成果。李家祖的长篇历史小说《翰林王万方》对于打捞晚清湖北文化名人的历史,有重要的意义。王万芳是清末襄阳著名才子,光绪《襄阳府志》总纂,著名诗赋家、书法家,与宜都杨守敬并称“湖北二杰”,与吴庆焘、单懋谦以“清末襄阳三名士”而誉满天下,随着时代的变迁,较少有读者了解王万林了。幸而有李家祖的这部小说,使我们能如此鲜活地接近这一晚清湖北文化名人。而丑人(原名郑彦平)的《隋炀帝》是一部厚重的关于古代帝王的长篇历史小说。多年来,丑人深耕古代帝王书写的领域,2018年就出版了《隋文帝》,时隔两年又拿出《隋炀帝》。《隋文帝》描写了隋文帝杨坚雄才、勤政、谋天下的形象。《隋炀帝》承接《隋文帝》而来,小说以宏阔的视野,描绘了隋文帝杨广复杂、多面的形象,绘制了风云突变的隋末历史版图。作为长期以来被忽略的帝王,隋炀帝有很多独特的历史贡献,如他统一了经历数百年严重分裂的中国,他最重要的改革之一是通过科举制度来选拔政府官员,客观上为后来唐帝国的崛起打下了基础。作品在史料方面所做的功夫很扎实,如开凿联通东西南北的漕运、杨广巡幸江都、挥师东征、李渊立主等史料细节都很突出。

余耀华所作《范蠡》是一部全面展现春秋末年吴越争霸历史的长篇小说。这部长篇小说一方面揭示了范蠡联合文种,共同辅佐勾践卧薪尝胆、消灭吴国、逼死夫差的传奇故事,另一方面,小说也描述了范蠡激流勇退、挂印辞帅,携美女西施泛舟五湖的豁达经历,并重点描写范蠡发挥经商特长、先在渤海湾做买卖,继而在陶地经商积资成巨富,终成巨贾陶朱公。小说中范蠡这个形象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的独树一帜,在于他自觉抛弃富贵、得已摆脱“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悲惨结局,并能冲破古代社会对于商业经济的鄙视怪圈,通过获得经济地位继而获得人生超越的传奇人生。

2020年的湖北长篇小说,还有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密集出现以古代文人为主人公的长篇传记小说。这些古代文人本身创作有大量流传后世的诗文,传奇人生和诗文氛围的结合,融合成这些作品氤氲摇曳的历史文化氛围。余丁未的《斜阳独立:圣朝名士苏东坡》是一部关于北宋大文人苏轼的长篇传记小说。苏轼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豪,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被认为是全才式的艺术巨匠。这部小说围绕苏东坡的创作生涯,以其公务经历为主线展开情节,小说将因“乌台诗案”被贬,任礼部尚书,出知杭州等地,晚年被贬,徽宗时北还,常州病逝等作为线索,描写了苏东坡波澜壮阔的一生。同时,司马光、王安石、欧阳修、苏门六学士等知名北宋政治家和文学家等亦逐一登场,这些文化人物串连起的北宋历史风云在书中得到细致的展现。

杨武凤的《陆游诗传》是一部描写陆游一生经历的诗传,小说从陆游的出生着笔,到最后抱憾离世终结,以其书写的大量诗词穿插其中,记载了陆游在民族的矛盾、国家的不幸、家庭的流离中,虽壮志难酬、心愿未了,却激昂一生的经历。《陆游诗传》的写作倾注了作家大量的心血,不论是对南宋政府的历史钩沉,还是对陆游戎马半生却不能建功立业的苦楚的描写,或是对陆游、唐婉爱情的描写,都做足了细节的功夫。

2020年湖北长篇历史小说除了有诗传,还有词传。词奴儿(原名高文正)的《纳兰容若词传》可与杨武凤的《陆游诗传》对照起来研究,与陆游的戎马一生终无所获的人生不同,纳兰容若的人生是另一种悲剧的典型。作为当朝重臣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注定荣华富贵、繁花著锦。康熙南巡北狩,纳兰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因称圣意,多次受到恩赏,是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但这都不能冲淡容若生存巨大的悲剧感。容若的悲剧来自于对于人生诗意的追求与现实名利和家世的樊笼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冲突,加上发妻卢氏离世,更是加剧了这种冲突的悲剧性。这部小说以容若悲剧性人生作为主要线索,人、词交相辉映,形成了一种醇厚悠长的艺术氛围。

中国古代历史源远流长,杰出人物层出不穷,足可以成为作家们不竭的取材来源。而现代又是中国历史上十分独特的年代,其波诡云谲、变幻复杂的时代格局可谓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中国现代史上涌现了很多承接新旧文化的优秀人物,他们的故事被作家用长篇小说的形式描述下来。高志文的两部描写民国时期文人的作品为读者提供了了解现代文化的路径。

高志文的《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描写的是胡适和江冬秀的爱情故事。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主将之一的胡适,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红学等各个领域多有建树。胡适的一生,身处中西方文化的交汇处,在西方国家受到世界最先进的教育,却娶了旧式女子江冬秀。婚事并非胡适所愿,但两人能相守一生,实属不易。《天上风吹云破月照我们两个》中既有大的时代风云,也有人物的内心描写,可以说较好地还原了历史现场,艺术细节也能经得起推敲。同年出版的《我等着你,天边去,地角也去》,这部小说则描写了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爱情故事。徐志摩作为新月派的发起人之一和现代著名诗人、散文家,其文学创作、人生经历、爱情经历广为人知。这部小说描写了徐志摩的求学过程,更以细腻的笔触,多方位的视角剖析了徐志摩和陆小曼爱情悲剧的成因,余味悠长,作品中更是塑造了胡适、郁达夫、王映霞、杨杏佛、余上沅等民国名人人物形象。这两部作品在钩沉民国文化氛围方面做出了相应的努力。

三、

侦探、武侠:

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中的 “好看”元素

近代以来,侦探、言情、武侠小说尽管未能被列入主流文学的行列,但在受众读者这里却一直有较高的接受度和美誉度。如民初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兴盛,显然与现代大都市的崛起和出版业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壮大,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从早期的徐枕亚到后来的包天笑、周瘦鹃、张恨水无不名满天下。诚然如范伯群所言:“在中国现代文学这棵大树上分叉出‘雅’ ‘俗’两大支干,一支是受外国文学影响的所谓‘雅’的一支,一支是继承中国固有民族传统的所谓‘俗’的枝干。”

可以说,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也秉承了“好看”的元素。李晓梅的《300探案组》是一部好看的侦探小说。《300探案组》中的探案组,由代号为301的探长龙腾、代号为302的探员詹友和代号为303的探员乔鸽羽组成。他们精诚合作、克服重重困难,拨开重重迷雾,终于破获了骷髅系列疑案、清水山庄别墅董氏兄妹被杀案和大河公司董事长遇害以及轿车被劫连环案等。《300探案组》的时间跨度很大,尽管是侦探小说,但亦具有一定的时代厚重感。

如果说《300探案组》着力于描写公安干警的侦破大案的过程,沈嘉柯的《慈悲的法则》则可归类为悬疑小说行列。小说取材于心理学罪案原型,书写了人性的阴暗,亦彰显出人性光明的一面。小说营构了几重诡秘莫测的心理迷宫,主要人物在佛法的庄严前得到救赎,这就是“慈悲的法则”的来由。

在“好看”中,我们显然不能忽视网络小说的发展。实际上,湖北网络文学知名写手辈出,多年以来有很多传播度很高的作品,如匪我思存的《寻找爱情的邹小姐》、猫腻的《将夜》《择天记》、吱吱的《金陵春》《慕南枝》、罗晓的《大宝鉴》、郭怒的《奔跑吧足球》、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心在流浪的《护花高手在都市》等,猫腻还在2020年将其连载的《大道朝天》进行了完结。这里不专门论述湖北网络文学,只提一部网络长篇小说《庚子疫》。《庚子疫》的作者田昌富,笔名君鉴日月,在抗击新冠疫情期间,作者历时三个月,创作完成22万字的长篇新作《庚子疫》,2020年4月于中文在线上架。《庚子疫》情节主要由三条线索构成。第一条线索是抚民医院参加一线防疫抗疫决战,第二条线索是景和街万家社区基层防疫抗疫人民战争,第三条线索是省防疫指挥部巡视督导全省防疫抗疫。以这三条线索为主要情节,涉及近六十个人物形象,全景式展现了这场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抗击疫情的画面,既有抗击新冠的英雄浪漫主义,也有现实的还原感。这部作品也足以证明,网络文学中依然可能诞生关怀民生疾苦、具有浓重现实主义情怀的作品。

湖北作家东海龙女2020年连续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三眼神捕之神目如电》、《三眼神捕之人间幻影》,此前曾在杂志连载,也在晋江文学网上连载,此次出版,很有看相。共计8个故事,以佛教所言人间八大苦恼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为主题,包括《长生梦》《不老人》《病死疑》《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及番外篇《白头》八个故事。小说描写了双目失明的缉捕司神捕杨恩在助手苏兰泽的协助下屡破奇案的故事,尽管杨恩看不见,但他有着敏锐的听觉、触觉,有感知幽微人性的能力。小说情节跌宕起伏,迂回辗转,融武侠小说、公案小说、侦探小说于一炉,语言华艳奇崛,作品风格绮丽。

无须讳言,2020年湖北长篇小说尚有一些不足。一是受2020新冠疫情影响,长篇小说创作和出版的数量还不够,未能达到和湖北省厚重的文化气息相匹配的程度。二是创作的题材还不够多样,特别是少有反映时代巨变和宏大叙事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高超的巨制。三是较少有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巨大影响。相信在以后的文学发展中,湖北作家将继续发扬关注时政、深耕现实、敢于创新的优秀文学传统,贡献出更多更好的长篇小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