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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散原先生像》
来源:北京晚报 | 杨先让  2021年09月07日08:31

记得那是2004年,我在美国的休斯敦接到中央美术学院袁宝林教授寄来的他写齐白石先生所画《散原先生像》的文章,这篇文章写得好,不仅画本身令人拍案叫绝,画背后的故事也很感人。我随即将此文推荐给休斯敦当地的中文报纸《美南新闻》,没过多久,文章在《美南新闻》的副刊上整版刊出,但并未在海外引发反响。后来与袁教授谈及《散原先生像》,我问此事是否在国内美术史论界引起一场大讨论,袁教授说“并没有”,不过华君武先生看到他在《艺术》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后,致信《艺术》杂志负责人,说:“我是第一次看到齐白石的人物画,大吃一惊,画得那么好。如果能写点什么,必定大放异彩……”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幅画存在诸多疑点,需要逐一论证;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这幅画的意义并不大。

面对一个陌生的事物,新意与争议总是相伴而行——这使我想起徐悲鸿先生在1930年的《良友》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自传。徐悲鸿先生在自传中说1924年于巴黎所作油画《赵夫人像》,是他在油画创作技法上的一大转折,可惜这幅油画一直保存在赵夫人的孙子赵儒的家中。1983年我到美国,在费城结识了赵儒、张曼这对歌唱家夫妇,得以亲见《赵夫人像》,画上注明“1924年 悲鸿”。我专门针对此事写了一篇文章《〈赵夫人像〉的发现》,发表在1987年第三期《美术》杂志上,此文没有获得多大反响,甚至还有人认为这幅油画是假的,我想主要原因是这幅油画一直寄存在费城银行的保险柜里,众人尚未见过真迹。看来齐白石先生的《散原先生像》也是这般遭遇了。

因此,我迫切想看到《散原先生像》的原作,也期望能与陈家后人晤谈。袁教授多方托人,联系上陈寅恪先生的女儿陈流求,通过陈流求找到了陈师曾先生的孙女陈萍,陈萍当时已定居成都。据陈萍说,《散原先生像》一直保存在陈家,如今就在陈萍的儿子陈晞手中,而陈萍本人也愿意到北京与我们见面。

2019年3月17日,陈萍、陈晞母子和袁教授相约来到我家。陈萍、陈晞母子不仅带来了《散原先生像》的原作,还带来了能够体现当年作画根据的照片,以便比较和研究。

在原作面前,曾受过徐悲鸿先生亲身传教写实技能的我,真的是感慨万千。这幅画的难度极大,需要精雕细画,而要达到比照片更传神的艺术效果,又谈何容易——这是当时已经七十一岁的白石老人所要面对的现实。

《散原先生像》让我联想到徐悲鸿先生1940年所画《泰戈尔像》和1943年所画《李印泉像》。仔细观察这幅画,我看不出白石老人用的是什么纸张,也看不出他是如何将毛发处理得如此精细、微妙,更看不出他是否有用白粉加工过的痕迹。白石老人将散原先生的双眼进行高光处理,从而比照片更传神;根据面部的造型结构区别着色,敷极轻淡的赭石色而非采用单线平涂的作色法,增强了绘画性,从而比照片更生动。立足整体,人物的面部以写实技巧完成,衣纹以写意线描勾成,这与《李印泉像》所采用的面部以写实刻画、衣纹由传统线条技法勾勒同出一源,不勉强、很和谐。

当年白石老人是以卖画为生的,为此“不教一日闲过之”——每日早起洗漱完即作画,三餐用毕稍作休息接着作画,晚上则要点油灯或六支洋蜡作画。在这样的情况下,白石老人对陈师曾夫人画像的请求毫不犹豫地应下,还推辞掉百元润笔,戴两副老花镜,拿着放大镜,埋头画了许多天,此情之深,可歌可泣。

面对世人未见、白石老人也再未提及的《散原先生像》,我们观摩、讨论、分析,上了一堂难能可贵、受益匪浅的艺术课。如果这幅画能让更多人对白石老人有多一分的爱与理解,我将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