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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21年第9期|古云中:一只自命不凡的落水狗(上)
来源:《啄木鸟》2021年第9期 | 古云中  2021年09月02日16:49

小编说

眼见,有时未必为实。一个失魂落魄的老警察,原本被对门邻居家的母慈子孝感动得一塌糊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觉得这对关系过分“完美”的母子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直到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下班回家的老警察被一只自命不凡的落水狗挡住去路,他才如梦方醒……

一只自命不凡的落水狗

文/古云中

我是一个老警察。这听起来好像并不酷。

好吧,我是一个倒霉又失败的老警察。这样就很酷了吧。

该死,我还是再喝一口酒吧。

酒对于一个警察来说,特别是,对于一个倒霉又失败的老警察,就像一个善于嘘寒问暖的女人。啊,这冰镇的味道确实不错。毕竟今天,我已经老了。这很好笑。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很好笑。你还年轻,还不晓得生活有多好笑。没关系,人总会变老的,万物都会死去,就像一块石头会变成一堆沙子,就像过去的我变成现在的我,所以一切出生都是该死的。总有一天你会晓得,生活有时就像一个谙熟世事的老鸨,刚为你介绍了一个让你失望透顶的姑娘,又觍着笑脸为你介绍下一个丑陋不堪的姑娘。但这些女人都觍着脸往你身上拱,榨干你的青春。这个道理用那些看起来总是牛逼哄哄的文人的话讲叫,叫什么来着?对,当上帝为你关闭一扇窗户的时候,也会为你踹烂另一扇窗户。所以说,遇事不要怕,反正窗户很多,就像一生的遗憾,就像命运的漏洞,就像爱情的补丁。你不觉得上帝就像个谙熟世事的老鸨吗?他每天都要满足那么多祷告者的欲望。上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奥丁。那个该死的家伙。我不信上帝,我是个警察。我见过太多的凶手,在他还没被警察逮捕前,都自称人民。而上帝,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他似乎也并没有对我多么的慷慨。他没满足过我任何一个美好的愿望,哪怕一点点,比如痛痛快快喝一顿酒,然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舒舒服服地死去。

呃,不好意思,我打个酒嗝。味道有点儿大。反正你想听故事,总得付出点儿啥。现在,我是一个该死的老警察,除了干活儿,我还要在每个累得要死的傍晚,回家为你讲故事。

这该死的故事。讲故事有时就像一个魔法师为一个傻子表演神奇戏法。比如现在,你在饥渴地听,像个傻子一样,而我像个不怀好意的魔法师,随意地变化戏法,扔一颗烟雾弹,我在烟雾中消失,看你那目瞪口呆的蠢样。这可真不道德。讲故事的人大多没一句实话。这更不道德。我劝你不要张着嘴巴相信。在古代我们就是一帮说书人,走街串巷又说又唱卖嘴皮子讨钱。喔,嘴都可以卖,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买卖的,与杂耍戏猴没啥两样。搞不好还没人爱听,冷冷清清在大雪地里一个人冻死。路有冻死骨,可能就有一个是说书人。

你看,我确实很失败,此时此刻,只有你这一个傻子坐在我的对面当听众。你大瞪两眼却不说一句话。就像上帝。上帝这个凶手不肯宽恕我,是他祸害了我,无论我当警察还是讲故事,我都无法摆脱失败者的悲伤。比如过去我上班,从来不穿警服,整天邋里邋遢,你可以叫我便衣警察,也可以叫我失败的警察,反正我一辈子也没破过一起惊天大案,就像你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人生答案。噢,对的,这种感觉是一样的。我再喝一口酒吧,然后给你讲这个真实的杀人事件。

我住的小区,是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历史的小区。住在小区里的一大群六七十岁的老人,总散发着异味。就像死亡的味道。所以这个小区,隔三岔五就会死掉一个老人。子孙们会在水泥地上,用白色粉笔画出两道平行弯曲的白线,从楼栋门口,通往小区门外,好像这是一条新修的飞机跑道,好像死者的灵魂会滑行起飞然后从这里飞向天国。该死的,又是上帝,为什么万事万物连死都离不开上帝。难道只有移民火星才能摆脱上帝吗?他一个人能够应付那么多灵魂的申诉吗?也不知上帝喜不喜欢喝我手里的这款啤酒。或许他更爱喝格瓦斯。算了,管他呢。可能我永远也无法见到上帝,只好拜托他在天上对我仁慈一点儿。你好像不爱听了。我还是讲案子吧。毕竟这是一桩在我破败的一生中,被我破过的,最破的案子。

人老了终归会死去。我说过的,万事万物都会死去,包括石头。你发现没有,地球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其中有多少是被同类杀死的呢?人当然不是最残忍的,蚂蚁每天都会发生族群相杀。与蚂蚁相比,我们当然更高尚。好吧,我现在要用最古老的叙事方法,给你讲这个破故事。故事要从住在我对门的邻居讲起。

虽然它是一个破故事,但也是我的破案故事。你不要惊讶,破案为什么必须总是惊险刺激、刀砍枪战的呢,其实许多破案,都是悄无声息又平淡无奇的,就像你我的人生经历。唉,经历的平淡人生越多,我越讲不好自己的人生故事了,总是不冷不热的。

我们家的对门,本来是一直没有住邻居的。古老的黄色木头门框,和掉了漆皮的草绿色铁栅栏,上沿堆积着一层细微又寂寞的尘土。我每天早上一开门就会看见那些尘土,我会突然感到一丝卑微与寂寞。

直到有一天,突然搬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婆。

我从没见过如此慈眉善目的老人,她就像一个来到人间许多年,变得无比苍老的女菩萨,你看上一眼,都会心生善念。

她对我的笑容,就像母亲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向她问好,可惜她听不到。她不是耳朵有问题,她脑子有问题。我们可以暂时认为她患有老年痴呆症。当然医生并没有给她确诊。我们经常会得一些怪病,反复向医生抱怨,也总在花费巨资接受检查后,被告知无法确诊。无奈总是无孔不入,像水蛭一样吸附着我们的灵魂。

但这个傻老太婆却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这是一个老人的福分,也是每一个老人的最奢侈的梦想。

她的儿子每天清早,都骑电瓶车赶来,为她送早点。豆浆油条茶叶蛋,有时会有面包,圆形的、长条的,总是那种流行的牌子。我看到包装上面的标志了。因为我总会在上班出门时候遇见他。老太婆习惯了在这个点出门锻炼,沿河边走一圈,然后回来吃早饭。在她出门时,她的儿子会赶过来,把丰盛的早餐放她家的饭桌上。而我也总习惯在这个点出门,匆忙上班。人总有匆忙的习惯,习惯组成了我们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生。可是如果哪一天,你把某一个习惯单独拎出来审视,你会发现,这个习惯是如此的怪异,和不可理喻。

比如孝顺的儿子,他总是骑一辆老旧电瓶车来,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在车前把手上,安装两个防风护手的棉布套,还在车顶安装一圈透明的专门用来防雨的塑料顶棚,这些如此累赘,让这辆本已老旧的电瓶车,看起来更加固执,小偷也不会中意它。

怪异的儿子在孝顺方面也怪异,怪异到令我感动。有一次邻居家虚掩着门,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人活一辈子总会有失误,门也是。我好奇地又拉开一点儿,从门缝儿往里瞧,我惊讶地发现,孝顺儿子在为老母亲擦屁股。注意,我在这里不是用恶心的语气,而是想告诉你一种高大的伟大的爱,就像你小时候把屎拉在裤子里,爸爸为你擦干净。喔,人真奇怪,学习了一辈子,却要在年老的时候,变得和小时候一样傻。难道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聪明一时吗?

我经常在中午,闻见邻居家飘来的饭香,伴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孝顺儿子是个做饭好手,我怀疑他是否兼职了一份厨师的工作。我忍不住菜香诱惑,有时会闻着味道,判断他家中午做了怎样的菜,并建议我的妻子,也应该放一点点辣椒,或者黑胡椒。可惜炒菜像中药,相同的药方因为配置不同而效果大相径庭,我总闻着端上桌的炒菜,为我妻子模仿失败而生气,妻子也抱怨,你真想吃就去对门要一点儿吧。

可她知道,对门从不开门,那里住着一个傻老太婆和一个古怪孝顺的儿子。他们从来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虽然我和她的儿子经常在楼梯碰面,但他习惯低头走路,让我送给他的虚伪的微笑,全部落在他的头顶。他的头顶居然有三个旋儿。每次下楼时看到那个头顶,我都以为三只蜗牛爬在上面。我感到奇怪,可我从来没有思考,这有什么好思考的呢,世上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并不会因为我思考了就变少。它只是让我联想,是否我也有习以为常却在别人眼里古怪离奇的地方。或许真有,当然有了,比如落在肩膀的头皮屑,别人看了肯定恶心,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们总是容忍,视而不见地容忍,被他们容忍过去的,或许是一次在未来引爆的犯罪。是的,总有人会为一点儿头皮屑而争吵然后杀人。类似的新闻经常看见。原来大家都曾犯过罪。

傍晚,老太婆又在晚饭后散步。她过得健康幸福、知足快乐。无论她傻或不傻,我都羡慕像她那样的生活。我总有许多忧愁,而她完全没有。她只有一个孝顺的儿子。在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愿意关心你的并没有多少,能够在乎你的更是少之又少,掏心掏肺爱你的则凤毛麟角。老太婆令我羡慕。

“好——好——”老太婆总慈眉善目地微笑,还这样念叨。无论我今天过得好或者不好,也无论我是否面带苦笑,还是根本没笑。有时我也会为她这种不诚实的祝福暗暗生气,有什么好的呢,我回来了,如此疲惫,她都不知道,我一天都经历了些什么,勾心斗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都很少被别人知道。可日子久了我又怀疑,这个傻老太婆,是否只会说出这样一个字,无论见到谁,她都这样念咒般祝福。这真可笑,愚昧的老家伙。可是直到某个寒冷的夜晚,我从梦中惊醒,我梦见自己居然正在原始部落寻找食物,半路我被另一个原始人追杀并吃掉。这是一个离奇的梦,或许来源于我祖先的某次狩猎经历?我无从探寻。但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我不是一个原始人,我是很幸运地出生在公元几千年后的现代人,我不必赤身裸体到原始森林中寻找食物,半路也不会被猛兽吃掉,或被另一个原始人吃掉,这真是好。确实,假如用上帝的视角看,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在反复重生又湮灭的黑洞中,人是活得越来越好了。在那个记不清日期的夜里,在那个从梦中惊醒的夜里,我突然发现傻老太婆的微笑,像神启时的光芒一样。

直到有一天,那个古怪的儿子,总是低头走路的儿子,在我的眼前,倏地清晰了。

我说过,我住的小区,住着许多老人,所以开车的人,并没有多少。我的停车位,总是空在那里,等我回来,像个忠贞的少女。有一天下起暴雨,电闪雷鸣的,我开车回到小区,才发现我的停车位,居然被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占用了。这并不多见。这辆车,以前在小区并没有见过。我对这样的事很恼火。它霸占了我的少女。虽然隔壁也有一个空位,可我早已习惯把我的车停在这里。这是我的习惯,又不违法,别人无权干涉。况且这样的事,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是我的位置,这是我的少女,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加上我居然忘记带伞,暴雨将我淋个透湿。我像一只失败的落水狗,站在大雨中,狠狠地盯着这辆破旧的黑色的车,它难道以为自己是蝙蝠侠的座驾吗?它难道想来这个老旧的经常死人的小区里维护正义吗?我真的很生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生气。任何人开心得足够久了,都会生气。太长久的开心会让你无法容忍哪怕一丁点儿的难受。这就像《犯罪人论》里写的,财富并不是犯罪的阻止者,而是犯罪的诱发者。

我想大喊这是谁的车。可我没有勇气。我只好忍无可忍地在我的少女面前放下廉耻,狠狠踹了黑车两脚,暴雨中这辆破车闪着黄灯鸣叫。没有一个人下楼跟我理论,我站在大雨中独自生气。独自生气与独自参悟没有什么不同。我又踹了两脚,反正我已经没有廉耻了。我在蜂鸣的大雨中,变成一条失足池塘的狗。这时还真有一条淋了雨浑身透湿的狗从我眼前一瘸一拐地跑过。它是住在小区里的一个经常与邻里不和的老头儿喂养的白色小狗。老头儿经常酗酒,还打断了小狗的一条后腿。这只可怜的小白狗依然每天一瘸一拐地跟在老头儿身后。我就像这条狗,早被生活打断了腿,依然悄无声息地生活着。

我像一只落水狗,灰溜溜地低头回家。回家了才不怕被别人嘲笑。所以我们每天都爱回家。我在暴雨中低头行走,像傻老太婆的儿子。我忽然明白了,在傻子面前,我们所有的自作聪明都很卑劣。可我还是自作聪明了,为了报复,我把我的车,挡在黑色破车后面。是的,我不能停在那里,他也别想出去。人可能是唯一懂得报复的动物。我感觉舒服多了。

接下来的事,就更神奇了。神奇到什么地步呢?神奇到你会发现,这世上有两种真实。比如,我把这个真实的案件告诉你,你一定会问,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这一定只是故事。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故事,你一定又会问,这个故事难道是真的吗?

我是在暴雨过后的第三天,才听我的妻子说,老太婆的儿子开走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我忽然回忆起来,我在暴雨过后的第一个清晨,心情愉悦地开车去上班。而被我堵了整整一晚上的黑色破车,依然停在我的车位上。我很生气,又踹了它一脚,它痛苦地像狗一样嗷嗷叫。这叫我神清气爽,像那个早晨的天空。

妻子跟我说完,我敏感的神经突然绷紧了。我像狗一样嗅了又嗅。不要忘记,我虽然是一个失败的老警察,但我还是一个警察。我可以最大尺度地激发人类的怀疑精神。为什么我踹了车,孝顺儿子却从来没有从窗口张望,哪怕探头出来看一眼都没有呢?而且那辆车以前从没出现,此后也再没出现。这时我才发现,我连他叫啥都不知道。甚至连他长啥样都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一个每天在楼梯上遇见的人,我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是多么可怕。他的电瓶车没有车牌号。他的脸从没正面冲我笑。我只知道他的头顶爬着三只蜗牛。这是多么可怕。我每天要与七十三亿人拥挤在同一颗椭圆的球上,却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完全一无所知,这是多么的可怕。

该死,我忘记了那个车牌号。我第二天早晨神清气爽地对着破车踹过一脚,就心情愉悦地忘记了那个车牌号。当我爽够了,就不再需要,然后随意丢弃并称之垃圾,我们经常这样干。还好,小区里的摄像头帮助了我。现在警察破案几乎离不开摄像头。摄像头比头都重要。我查了视频监控,该死的家伙,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探头。每个摄像头都看不到。无论我把时间往前倒多久,小区里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有抓拍到。在很早以前,我一直以为低头只是他的一个习惯,可是现在,我不再相信了。我开始紧张,我开始兴奋。

我扩大搜索范围,查看小区附近一公里内所有的摄像头,在经历了一个疲惫不堪的夜晚,两桶泡面和一包廉价的烟后——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我终于发现了他的车牌号。

我查到他叫李某,可是查不到他的照片。我在这里绝对不能说出他的真名,这是当一个称职警察必须遵循的规定。警察对犯罪嫌疑人只能这样称呼,李某。

可是奇怪,李某本有一辆黑色的速腾,却又要再买一辆二手的老旧的桑塔纳。这是为什么呢?这世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生命,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行为,我们习以为常,还把这些叫作丰富多彩。还有,他的母亲的居住地址是在另一个省份的乡下。那么这个突然租住到我家对门的傻老太婆会是谁呢?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遇见老太婆时,她依然慈眉善目地冲我微笑,边笑边说“好。”她每天都这样。我确定她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下凡,菩萨对每个人都无所求,却祝福每个人都活得好。喔,这是多么高尚的神性啊。可一个人如果这样,就容易被大伙笑称为傻子。而老太婆也确实是一个傻子。

我趁机用手机拍下她的脸。老太婆被手机的闪光灯吓了一跳。老太婆一边慢腾腾下楼,一边反复地警惕地回头瞥我。我猜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儿子的。我终于查到老太婆。她年轻时是小学的语文老师。在她年轻时,丈夫掉进工厂车间的搅拌机里被搅碎了。她的儿子在三年前因为交通事故被车撞死了。她没有直系亲属。她应该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可她的身边为什么会有一个李某呢。李某每天为她送饭,为她做菜,像儿子一样。为什么会是李某,而不是王某、赵某、刘某,任何一个某。这世上的某某某太多了,我不相信巧合。

接下来的一周,我很苦恼。我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我身边的巧合。她离家出走遇见他,他出于好心帮助她?他是她远方的亲戚?他是某个爱心团队的志愿者?人总喜欢自创一套自以为是的理论,来解释我们对世界的不解,比如数理化。可另一套自以为是的理论,又会让我们前功尽弃,比如量子理论。

我依然每天遇见老太婆和孝顺的儿子,可老太婆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像乞丐一样可怜,而那个孝顺的儿子,突然变得像鬼怪一样阴鸷。不,他们都没有变,依然微笑着祝福我好,依然低头顶着三只蜗牛与我擦肩而过。是我变了,所以我认识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在我苦思一周自以为是的理由后,我突然查到另一个真实的巧合。我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巧合。只怪我们习以为常。李某曾与老太婆的儿子在同一个工厂里工作过。

我要去调查吗?我变得烦躁不安。他们俩都是无名的人,一个傻子老太婆,一个孝顺儿子,他们每天都很快乐。而我疑神疑鬼,我到底要干什么?是的,我要真相。我要整个世界的真相。

我去了那个工厂。老车间主任告诉我,傻老太婆的儿子叫高某。李某与高某是同批大学生招考进工厂的,两人关系很好。可后来关系就变差了。还打过一架。原因是高某被提拔,李某没有被提拔,李某不服就去找厂长闹,厂长说只有一个职位,只能提拔一个,你要能说出高某的缺点,我就提拔你。李某告发高某偷拿工厂的器材。这事儿最终也没查明白。过了一年,李某突然被厂长开除了。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厂长嘛,想开除谁就开除谁,不需要理由。真要理由,厂长可以说出一万个理由。高某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当上小领导,还没多久,就被车撞死了。

你是说李某被开除后不久,高某就被车撞死了?

对啊。怎么了?

当时警察怎么说的?

交通事故。大雪天,路滑,车速过快,没有路灯,撞死了。

喔——

如果他不当领导,说不定也就不会死了。

是啊,命运是不可更改的。

我只能如此附和。面对无能为力或者不期而遇,我们都归咎为命运。这是一种习惯,都持续几千年了。

......

(未完,全文见《啄木鸟》202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