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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斧修成五色泥(外一篇)
来源:新华网客户端 | 王彬  2021年08月30日15:36

月斧修成五色泥

——琉璃厂的业态与愿景

王 彬

1912年五月五日,鲁迅进京到教育部工作。一周以后,鲁迅熟悉了周围环境,与同事的交往也渐次多起来。七天以后,也就是五月十二日,这日是周日,在接待了两拨来访的客人后,鲁迅来到琉璃厂。晚间,他将这一天的活动记录下来,其中关于琉璃厂是这样记载的:“下午与季茀、诗荃、协和至琉璃厂,历观古书肆,购傅氏《纂喜庐丛书》一部七本,五元八角。”这是鲁迅第一次逛琉璃厂。自此为始,至1926年,鲁迅离京南下的十四年里,鲁迅逛琉璃厂485次,平均一年34次以上,一个月近三次,购买图书碑帖3800多册。

不仅是鲁迅,同时代的学者、教授也经常到这里访书。可能是因为家住东城的缘故,胡适日记中很少出现琉璃厂,然而他寻觅多年的《四松堂集》,却是得自琉璃厂的松筠阁。初见此书之时的心情,胡适这样写道: 我从大学回家,看见门房里桌子上摆着一部退了包的蓝布套的书,一张斑剥的旧书笺上题着《四松堂集》四个字!我自己几乎不信我的眼力了,连忙拿来打开一看,原来真是一部《四松堂集》的写本!……我这时候的高兴,比我前年寻着吴敬梓的《文木山房集》时的高兴,还要加好几倍了!

《四松堂集》是曹雪芹的友人敦诚所著,收录有他与曹雪芹交往的诗歌,是考订曹雪芹生平的重要材料。胡适经常对他的学生说,你们应当常常去跑跑旧书店,那里书店的老掌柜的,并不见得比大学生懂得少!琉璃厂在当时学术界的重要性于此可见。

琉璃厂原本是为皇家烧制琉璃瓦的所在地,依据乾隆十五年(1750)“京城全图”描绘,琉璃厂的范围大致是:北边是今之前门西河沿与宣武门东河沿,南边是前孙公园与臧家桥胡同;东边是延寿街,东南是樱桃斜街,西边是南柳巷与北柳巷。在这片区域里,有一条明渠从北到南流淌,横跨明渠有一座石桥,桥之东,是今天的琉璃厂东街;桥之西,是琉璃厂西街。桥的东北,厂甸胡同以北,是琉璃厂的瓦厂;桥的西北,是琉璃厂官员办公的衙门。明清之际的诗人吴梅村在《读史偶述》中写道:“琉璃旧厂虎坊西,月斧修成五色泥。遍插御花安凤吻,绛绳扶上广寒梯。”其时的龚鼎孳也写过一首《琉璃厂眺月同伯紫孝阿》的诗,其中有这样四句:“不识鸣驺地,林塘意外幽。清沙初吐月,高树总浮秋。”称颂这里的池塘与丛林幽静而恬淡,正是秋季,清澈的夜空升起了皎洁的月魄。

乾隆三十四年(1769)五月,李文藻进京候选,住在百顺胡同里,“签选广东之恩平县”,十一月出京赴任。在北京的五个多月里,他后来回忆“甚无应酬,又性不喜观剧,茶园酒馆,足迹未尝至,惟日借书抄之,暇则步入琉璃厂观书,虽所买不多,而书肆之不到者寡矣。”他在《琉璃厂书肆记》中介绍这里是:“桥居厂中间,北与窑相对。桥以东,街狭,多参以卖眼镜、烟筒、日用杂物者。桥以西,街阔,书肆外,惟古董店及卖法贴、裱字画、雕印章,包写书禀、刻板镌碑耳。”到了大比之年,外地的举子纷然进京参加进士考试,这里的商人便为他们准备好了进考场的文具与器物,“试笔、卷袋、墨壶、镇纸、弓綳、叠褥”之类。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库馆开馆,其时参与编修《四库全书》的文人学士大多寓居宣南,在这里选书、购书很是方便。翁方纲在四库馆任职期间,经常去琉璃厂访书,他在《复初斋诗集》中说:“乾隆癸巳,开四库馆,即于翰林院藏书之所,分三处:凡内府秘书发出到院一处;院中旧藏《永乐大典》内有摘抄成卷汇编成部者为一处;各省采进民间藏书为一处。每日清晨,诸臣入院,设大厨,供茶饭,午后归寓,各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书肆访之。是时浙江书贾奔辏辇下,书坊以五柳居,文萃堂为最。”

19世纪末,清政府在瓦厂窑址创办了京师五城中学堂,在学堂的东北建设了电话总局。1917年北洋政府修建了海王村公园,1924年开辟了和平门,拆除厂桥,将明渠改为暗沟,辟路称南新华街,琉璃厂文化街于是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据孙殿起与雷梦水的记述,在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琉璃厂有书店数百家,古玩碑帖字画数十家。东琉璃厂以古玩业为主,西琉璃厂以旧书业为主。书,与古玩字画成为琉璃厂的主要业态。

1958年公私合营以后,这些店铺纷纷歇业,仅余中国书店、荣宝斋等数家。1980年,文化部和北京市政府做出恢复琉璃厂文化街的决定,斥巨资修建了明清风格的店铺。改革开放以来,多次对这里基础设施进行升级改造。2005年,原宣武区斥资2.1亿元对南新华街拓宽改造竣工。2011年9月,经专家组考评,琉璃厂被授予“中国文房四宝文化第一街”的称号。经过三十年的努力,琉璃厂焕发出蓬勃生机,成为图书、字画、古玩、文房四宝的渊薮与国内外游客领略老北京文化的必游之地。

琉璃厂地区现有企业540家。其中,琉璃厂东、西街约有二百余家,老字号54家。中国书店、荣宝斋、戴月轩、海王村、荣宝与瀚海拍卖公司是这一地区的代表性企业。目前我国有十大画廊:荣宝斋、朵云轩、北京海王村画廊、上海艺博画廊、沈学仁画廊、东海堂画廊、云峰画苑、可创艺苑、吴门艺苑;十大古玩城:北京古玩城、成都送仙桥古玩艺术城、潘家园旧货市场、广州西关古玩城、吉林古玩城、北京海王村工艺品市场、太原古玩城、合肥城隍庙古玩市场;十大艺术品拍卖市场:中国嘉德、佳士得香港、中贸圣佳、香港苏富比、北京瀚海、北京荣宝、北京保利、上海朵云轩、杭州西泠,上海崇源。其中,在十大画廊中位于琉璃厂的有两家——荣宝斋与海王村,荣宝斋居十家之首。十大古玩城中北京的海王村工艺品市场位列其中。而在十大艺术品拍卖市场中,荣宝与瀚海的业绩也是名列前茅。琉璃厂还拥有荣宝斋木版水印、一得阁墨汁、戴月轩湖笔以及汲古阁文物复制技术等多项专利。这些企业不仅是琉璃厂,也是国内的骨干企业,影响巨大,是琉璃厂的窗口与名片。琉璃厂也是北京著名的旅游文化街区,早在2006年统计,琉璃厂的旅游接待量便已突破400多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超过6000万元。旅游旺季时,琉璃厂东街与西街的日均客流量便达到1.8万人次。

根据2011年10月西城区文化创意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制的《西城区“十二五”时期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规划》,琉璃厂将:“重点发展古玩艺术品交易,文化旅游等产业,打造艺术品交易基地。”“以东西琉璃厂、南新华街形成的十字区域为核心,加快艺术品展览交易、艺术品鉴赏及相关艺术品创作、艺术品技术研发的发展,促进区域产业升级和业态优化。积极推进琉璃厂文化电子商务平台建设。借助电子商务平台,通过网络营销手段对传统商业模式进行优化提升,创新琉璃厂文化艺术品交易模式,提升交易规模和品质。推动中国民族传统文化展览展示基地的建设,利用区域内的展览场馆,与国内外文化产业园区、文化经营机构和企业合作,联合举办艺术品等专题文化会展活动,大力发展文化会展产业。培育和打造‘琉璃厂国际绘画艺术大奖’等品牌活动。与中国美术家协会等机构合作,通过征集绘画作品、邀请国际绘画艺术大家参加评奖和举办获奖作品主题展览等方式,塑造琉璃厂国际绘画艺术大奖,形成西城文化新名片。”

琉璃厂历史悠久,人文故迹众多。经常被人们所提及的有:延寿寺、火神庙、文昌馆、吕祖祠和土地祠。延寿寺,位于琉璃厂东街以北。 靖康二年(1127),宋徽宗被掳北来,羁囚于此,钦宗在闵忠寺(今法源寺)。延寿寺原规模宏大,但后来仅存一隅于佘家胡同东口,几十年来,先是改为油盐店,后又改为北京市制笔厂的毛笔车间,现在是浙江某市驻京办事处。火神庙建于明朝,民国时期辟为文化商场。吕祖祠在厂甸胡同七号。土地祠已拆,现在是宣武区实验幼儿园,北京最早的照相馆泰丰照相馆即设于此,京剧大师谭鑫培的《定军山》默片便是在这里拍摄的,是我国电影的滥觞之地。众多的名人也在这里留下故迹:明清之际的孙承泽曾经居住在琉璃厂的南侧,这个地方后来以其姓为称,叫孙公园,乾隆时析为前孙公园与后孙公园。《四库全书总目》总篡官纪晓岚的故居阅微草堂在虎坊桥东侧,著名诗人王渔洋的故居在西太平巷,扬州八怪之一的罗两峰曾经携子借寓在琉璃厂东街的观音阁,精于校勘、训诂及金石学的孙星衍住在万源夹道,清末爱国诗人黄遵宪客居香炉营头条的嘉应会馆,1932年11月27日鲁迅曾在北京师范大学操场发表演说,等等。这里还是会馆的聚集之地,著名的安徽会馆便在后孙公园里。

这些都是宝贵的历史遗珍,如何对它们进行整合而与琉璃厂的发展愿景结合起来,是一个重要课题。我认为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尝试与探索:

一、将历史元素注进当下业态。梳理、总结琉璃厂的历史,对具有文化价值的故迹腾空修缮,恢复其历史功能。然而这种恢复,不应是简单的恢复,比如琉璃厂东街的火神庙,简单地还原为宗教遗踪,而应该还原为民国时期的文化商场,并立碑说明琉璃厂的历史变迁。对已然不存但具有文化价值的故迹应树立标志,介绍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与人物故事,告诉游人在这里旅游不仅是物质的文房四宝之类,而且是在历史的长廊中徜徉,从而增加琉璃厂的文化含量。

二、将古玩艺术品交易与文化旅游相结合,使之相互依托、相互推进。以文化旅游为背景,突出琉璃厂古玩艺术品交易市场的文化积淀。同样,也应该以古玩艺术品交易市场为平台,突出琉璃厂的旅游特色,进一步,与国际接轨,将琉璃厂打造成具有中国特色、宣南风韵的“琉璃厂国际文化旅游风情街”。

三、重视书肆,发展出版。琉璃厂原本以书而兴,以书而盛。图书销售与古玩字画曾经是琉璃厂的两大支柱产业。但是,随着古旧书籍的稀少,旧书销售业逐步萎缩。民国时期琉璃厂有不少出版机构,现在也基本无存。琉璃厂曾经是士大夫的乐园、学者的书斋,为当时的学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滋养与支持。琉璃厂是北京文化名片的重要原因便在于此。图书是琉璃厂的底色,缺失了图书,琉璃厂便丧失了基本精神,我们应该适当引进出版机构,将出版与书肆结合起来,将高品位图书与高等院校联系起来,精心搭建琉璃厂与学人之间的津梁,突出琉璃厂的原本特色,进而把旅游业、艺术品交易和出版、图书业结合起来,目迷五色,旖旎绚烂的,这样一种业态形式,“月斧修成五色泥”,多种经营,协调发展,不是更好吗?

 

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宴

王彬

这里讨论酒店之外的饮宴。

饮,指喝,或喝的东西。在古代,没有今日可乐之类的饮料,主要是酒。宴,是酒与饭的综合。明了好汉们的吃与饮的内容,对于好汉们的人生追求,进而对于他们的某些举动,似乎也可以寻绎出某种诠释。

另一方面,作为军事集团,梁山的饮宴十分繁多,倘若把这些饮宴的情形逐次论列,或者也是一件饶有兴味的事情。

1.接风。第三十九回,晁盖、宋江等人反了江州之后,四个守山寨的头领吴用、公孙胜、林冲、秦明和新来的萧让、金大坚等率众人来到朱贵的酒店迎接。“把了接风酒,都到聚义厅。”同样,第四十九回三打祝家庄之后,宋江率众人回到梁山,“晁盖等人擂鼓吹笛,下山来迎接,把了接风酒,都上到大寨里聚义厅上,扇圈也似坐下。”

打了胜仗要饮接风酒,久违之后,初次或再次见面后有时也要摆接风酒。第五十三回,李逵、戴宗陪同公孙胜来到宋江寨中,准备与高廉斗法,“宋江、吴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礼罢,摆了接风酒。”

2.饯行。与接风相对应的是饯行。第五十九回,曾家府夺去段景柱进献给晁天王的“照夜玉狮子马”。晁盖大怒,当日便点林冲、呼延灼、徐宁等二十个头领,部领三军人马下山,征进曾头市。“宋江与吴用、公孙胜众头领,就山下金沙滩饯行。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认军旗半腰吹折。”晁盖下山要饯行,同样,宋江等人征战之前,也会有饯行之类的饮宴,不会是被晁天王独的自占有的。

3.管待。即招待。第五十回,雷横路过梁山,“晁盖、宋江听说了大喜,随即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将雷横“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大概每天都有饮宴。

这是对雷横。对于宋江,未上山之前,发配江州,路过水泊的时候,更为隆重。

晁盖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分两行坐下,小头目一面斟酒。先是晁盖把盏了,向后军师吴学究、公孙胜起至白胜,把盏下来。

自晁盖以下,至关胜,一个头领敬一遍酒。其时,梁山有二十一个头领。也就是二十一遍酒。遍就是巡,一遍就是一巡。二十一遍,也就是二十一巡。书中却道:“酒至数巡,宋江起身谢道。”难道忘却了此时梁山好汉的数目吗?这无疑是叙述者的一个小小疏忽。之所以产生这个疏忽,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水浒传》是一部书场小说,“酒至数巡”是说书人的套话,属于空白的填补,说这样的话,是可以不用动脑子的。

4.拜谢。第五十八回,宋江攻打华州城。将奉旨去西岳庙降香的宿太尉劫住:“欲借太尉御香仪从并金玲吊挂去赚华州。”“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样,怎生推托得?只得应允了。宋江执盏擎杯,设筵拜谢。”打下华州城后,宋江又“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

5.议事。第四十七回晁盖收下杨雄、石秀之后,“次日再备筵席,会众商量议事”,准备攻打祝家庄。这就告诉我们,商讨议事有时是在饮宴之间进行的。

6.庆喜。第五十七回,宋江率领众人打下青州城后,“就青州府里做个庆喜筵席。请三山头领同归大寨。”哪三山的头领呢?即:二龙山的鲁智深、杨志、武松、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桃花山的李忠、周通;白虎山的孔明、孔亮和新降的呼延灼。到梁山之后,又排筵席,“庆贺新到山寨头领。”

同样,次回,太华山的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入伙之后,晁盖大喜,也“做庆喜筵席”。新头领上山,自然值得庆贺,吃起酒来,自然是喜气洋洋,故曰庆喜。

但是,也有变例。第四十六回,杨雄、石秀跑到梁山入伙,说及石迁偷鸡。晁盖大怒,喝叫:“将这两个与我斩迄报来!”理由是:“这厮两个把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吃,因此连累我等受辱!”宋江连忙劝住,众头领也力劝,晁盖方才免了二人。杨雄、石秀连忙谢罪。晁盖叫他们坐在杨林之下。于是山寨里的小喽罗都来参贺。“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这样的庆喜筵席,气氛难尴尬,杨雄与石秀,难道不感到恐怖与紧张?

庆喜筵席,不仅用来庆贺新头领,还庆贺父子团圆。比如第四十一回,宋江反了江州之后,上梁山坐了第二把交椅,将其父宋太公与其弟宋清接上山,“晁盖众人都来参拜宋太公,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作贺宋公明父子团圆。当日尽欢而散。次日又排筵席贺喜。大小头领尽皆欢喜。第三日,晁盖又体已备个筵席,庆贺宋江父子团聚。”

也用来庆贺男女头领结婚。第四十九回,宋江指配一丈青与矮脚虎。众人皆喜。“当日尽皆筵宴,饮酒庆贺。”

自然,重要的是庆贺军事上的胜利。第六十六回,梁山好汉攻下大名府后,“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之类,均是。有时候,在军事上,想出一个好计谋,也要庆喜。第四十七回,三打祝家庄之前,吴用来到宋江寨中,“带将酒食来与宋江把盏贺喜,一面犒赏三军众将。”为什么要贺喜?因为他带来了战胜祝家庄的计谋与机会。

此外,还有更主要的庆贺内容。第十九回,林冲火拼王伦之后,推晁盖做山寨之主。“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众头领饮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办筵宴庆会,一连吃了数日筵席。”到了第七十回,梁山好汉悉数上山,排座次之回,更是隆重:“大设筵宴,……歃血誓盟,尽醉方散。”

庆喜宴席,在梁山,大多要举行数日。诸如,第三十四回,花荣等人上山入伙后:“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宴。……次日中再备筵席,议定坐次,……庆贺筵宴已备。”第一天庆贺新头领上山,第二天议定坐次。进行了两天。第五十一回,朱仝上山以后,“且做宴筵,连日庆贺新头领。”为什么要连日庆贺?因为朱仝有救晁盖等人之恩。第五十七回,呼延灼等人上山之后,又是“大排筵席,庆贺新到山寨头领”,“次日轮流做筵席,不在话下。”所谓轮流,意即每一位头领主持做一天的筵席。这时,仅新上山的头领即有十三人,加上原来的,应近百位。每日一天,庆喜的饮宴,在时间上,应近百天左右。这样长的筵宴,叙述者也烦了,故以“不在话下”塘塞。

与这次饮宴的时间近似的是第六十一回,将卢俊义捉上身来,当时置备酒宴管待,次日,宋江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宴请卢俊义。第三日,“山寨里再排筵会庆贺。”如此过了一天。“次日,宋江请;次日,吴用请;又次日,公孙胜请。”这就是第六天了。

话休絮繁。三十余个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做筵席。光阴荏苒,日月如流,早过一月有余。卢俊义性发,又要告别。宋江道:“非是不留员外,争奈急急要回;来日忠义堂上,安排薄酒送行。”次日,宋江又梯已送路。只见众头领都道:“俺哥哥敬员外十分,俺等众人当敬员外十二分!偏我哥哥饯行便吃?’‘砖儿何厚,瓦儿何薄!’”……便不觉又过四五日。卢俊义坚意要行。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将引一班头领直到忠义堂上,……卢俊义抑众人不过,只得又住了几日。前后却好三五十日。自离北京是五月的话,不觉在梁山泊早过了两个多月。但见金风淅淅,玉露泠泠,早是深秋时分。

按,上面说,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筵席,早过一月有余,朱武之后又说三五十日,这就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上厅的一月有余,加上下厅的时间,总计三五十日,如果是这样,则计算有误;另一种是,一月之后又过了三五十日,再加上中间“不觉又过四五日”,三者相加当有八九十日。在这些天,每天举行一个筵席,时间之长,令人惊异。为什么要这样?自然不是单纯的管待与庆喜,而是有着深邃目的。在《水浒传》的叙述里,筵席已然成为斗争与计谋的工具,不再是单纯的饮酒与吃饭了。这里不再多说。这里再要说的是,此次轮流作宴,费用应该由谁支出?第五十九回,少华山的史进等人上山之后,先是由梁山“做庆喜筵席”,“次日,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各以已财做筵宴,拜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过了数日。”对于带着财物入伙的史进等人,“以已财做筵宴”,大概不难,而对于败军之奖,诸如呼延灼,关胜等人,则无法可想,也就只有不做。是不是这样,有待进一步研究。

这是梁山好汉饮宴,就形式而言的大致情况。

那么,饮宴的内容又是怎样呢?具体而言,他们所喝的酒,所吃的食物,又是怎样的呢?作为饮宴的主要对象,酒是少不了的,诸如“人皆大醉”之类,都说明酒的存在。可惜,在这方面,作者很是悭吝,从不介绍酒的种类与名目,至多只说是自酿的好酒,不若在食品上,可以略略窥知一二。比如,第十九回,晁盖等人初上梁山之时,打败前来围剿的官军之后,开始庆喜:

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自酝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并鲜鱼,山南树上,自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粟之类,自养的鸡、猪、鹅、鸭等品物,不必细说。

杀牛宰马,在梁山的筵宴里出现的次数极多。除此回外,还有第三十四、四十、四十一、四十三、四十六、四十九、五十九、六十一、六十六回。杀牛宰马,大概只是,或者说,更多的表示一种筵会的档次,因为牛与马是大牲口。而在实际上,牛肉可吃,马肉并不好吃。在西方,直到近代,还不吃马肉,认为有毒;在中国,古代即吃马肉,却不吃马肝,也认为有毒,而其他,诸如猪、鱼、鸡、羊、鸭之类,则是毫无疑义的,属于吃的对象。只是,杏、桃、梅、李、柿、栗之类,未必在同一个时期成熟,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泛指。所以如此,在于《水浒传》的作者对于好汉们的饮宴,采取了粗阔的态度。第十四回,吴用劝说三阮入伙劫取生辰纲,说到占领梁山的一伙强人,吴用问道,难道官府不捕捉他们吗?阮小二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在三阮的心目中,“成瓮吃酒,大块吃肉”,便是富足生活的境界,如何不快活?这是三阮对富足生活的向往,也是其时普通百姓心理的折射。明乎此,便可以知晓,为什么,在《水浒传》中,有关梁山的饮宴,都是粗略的了,出身于底层的好汉,对于吃与喝的想象是苍白的。即使是在宴请卢俊义与排座次的筵宴上,也不过是“虽无烹凤炮龙,端的肉山酒海”一笔带过。“烹凤炮龙”自然是虚写,“肉山酒海”当是实写。“尽醉方散”则透露出好汉们喝酒的标准,是以“尽醉”,大家都喝醉为喝好的标准的。

当然,在饮宴之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不仅是简单的吃与喝,有时,还要伴以某种音乐。比如,第五十九回,樊瑞、段景柱上山之后,在“庆贺筵席”之前要“打起聒厅鼓”,以作招呼;在饮宴的过程,往往要大吹大擂。吹,是吹奏乐器,在这方面的能手,梁山有乐和、马麟;擂,是打击乐品,包括鼓、锣之类。大吹大擂,从字面上看,应该是一种雄壮的音乐。

【此篇选自王彬著《水浒的酒店》(东方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