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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赤子
来源:解放军报 | 杜 京  2021年08月30日08:01

“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铁壁铜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儿时,父母总是伴着这首慷慨激昂的歌曲《在太行山上》,给我讲述太行山上的抗日故事。

巍巍太行八百里,玉带蜿蜒变通途。满眼绿荫的仲夏时节,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回到阔别已久的太行山,回到令我无限思念、无限向往的神圣之山。

走进山西省长治市武乡县八路军太行纪念馆,八路军战士用过的大刀、枪支、行军锅,穿过的草鞋、棉袄,戴过的头盔静静陈列着,每一件似乎都在讲述着那段动人的历史。

在八路军抗战陈列馆第二展厅,朱德使用过的一只旧皮箱呈现在我们眼前。那只颜色发黄、破旧不堪的皮箱,伴随着朱德总司令从延安来到太行。无论是在砖壁村还是在王家峪,警卫战士总是拎着这只旧皮箱,里面装着军用地图、必要文件及用品。

在太行山上,至今依然流传着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故事。当年在王家峪总部生活的日子里,著名作家杨朔常常看见这只朴素的旧皮箱。1938年,适逢朱总司令52岁生日,杨朔便挥毫赋诗《代寿朱德将军》:“抚循部曲亲如子,接遇乡农蔼似风;谈笑雍容襟度阔,最从平淡见英雄。”

陈列馆里收藏着一封朱德总司令写给他的好友戴与龄的书信,与我同行的朱德孙女朱新华向我们讲述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那是1937年冬天,我爷爷大姐的儿子许明扬和小妹之子刘万方等人一同来到抗日前线。我爷爷从他们口中了解到,家乡遭受严重饥荒,年逾80的养母刘氏和生母钟氏生活举步维艰,于是便向远在华北‘做官’的儿子求助。此时,爷爷是多么想尽尽做儿子的孝道啊,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参加革命十多年,指挥千军万马又身为八路军总司令的爷爷却没有分文个人积蓄。情急之下,他只好向自己在仪陇的同学好友戴与龄发出了这封求助信。”

聆听了朱新华的一番话语,我们细细阅读这封书信。

与龄老弟:抗战数月颇有兴趣。日寇虽占领我们许多地方,但是我们又去恢复了许多名城……昨邓辉林、许明扬、刘万方等随四十一军来晋,已到我处,谈及家乡好友,从此话中知道好友行迹,甚以为快。更述及我家中近况颇为寥落,亦破产时代之常事,我亦不能再顾及他们。惟家中有两位母亲,生我养我的均在,均已八十,尚康健。但因年荒,今岁乏食,恐不能度过此年,又不能告贷。我数十年实无一钱,即将来亦如是。我以好友关系向你募贰佰元中币,速寄家中朱理书收……

此候近安

朱德十一月廿九日于晋洪洞战地

读信至此,令我感慨万千!人们也许会问八路军总指挥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然而,这就是事实。

“数十年实无一钱,即将来亦如是。”战功赫赫的八路军总司令就是这样大公无私,甘于清贫。朱德一生功勋卓著,但又谦逊谨慎以身作则,用孙女朱新华的话说:“在爷爷心里只有共和国的事业,他心里始终装着劳苦大众和人民百姓。”

新中国成立后,朱德依然过着简朴平淡的生活。临终前,他把一生积蓄的2万多元人民币全部交了党费。朱新华感慨地说:“我爷爷那一代人就是这样,他们有理想有信仰,公而忘私勇于奉献,他们无愧为标准的中国军人、真正的共产党员。”

走进八路军抗战陈列馆第四展厅,悬挂在展厅里的一张全家福合影十分醒目:左权将军及夫人刘志兰抱着他们的女儿左太北幸福地微笑着,这张照片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内心的感动和辛酸的回忆……

当年,从战场上传来一份加急电报,上面这样写道:“彭已突围,左阵亡。”短短几个字背后,带给人们的是无尽的悲伤与惋惜。朱德总司令在《悼左权同志》一文中写道:“十余年来,左权同志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在枪林弹雨间,出生入死,奋不顾身,从事武装斗争,成为我八路军最优秀的将领之一。然而今天,他与我们永别了!这自然是我们民族很大的损失,是中国人民很大的损失,是我们很大的悲痛。回忆起十余年战友的生涯,不禁黯然。”

为了纪念左权将军,晋冀鲁豫边区行政委员会决定,将山西辽县改为左权县。

1937年12月3日,左权在山西洪洞给母亲写下一封长信,叙述日军的滔天罪行:“日寇不仅要亡我之国,并要灭我之种……我军将士都有一个决心,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过去没有一个铜板,现在仍然是没有一个铜板,过去吃过草,准备还吃草。”这封家书道出了八路军将士坚定的抗日决心和殷殷的爱国之情。

就在左权牺牲之后的第7年,1949年7月,此时正值全国解放前夕,正风卷残云般乘胜追击敌人的解放军将士们绕道来到湖南,向一位名叫左张氏的老妈妈致敬。

黄昏时分,漫天的晚霞映红了天空。左张氏老妈妈站在村庄的小山坡上,满山都是身穿黄色军装的军人,是朱德总司令特意派他们去看望这位英雄母亲。将士们向老妈妈献上最庄严的军礼,率队前来的军长默然不语,低下了头,泪流满面。老妈妈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军长的手,急切地问道:“我儿子回来了吗?”“左权没有回来,他永远长眠在太行山上,但我们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聆听着讲解员饱含真情的讲述,在场的参观者深深地被感动了。巍巍太行,镌刻着英雄不朽的名字;高远天空,回响着烈士最后的声音:“你先撤,我掩护。”这就是我们的八路军,这就是我们的太行英雄。

朱德总司令的孙女朱新华、罗荣桓元帅的外孙女陈炎炎,她俩是发小,是一对好姐妹。15岁那年,她们一同迈进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在朱德书写的“你们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巨幅题词下,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合影留念,心中备感温暖。

在八路军将领馆,驻足于罗荣桓的照片前,陈炎炎自言自语地说:“外公健在时,那时我年龄太小,要是在今天,我一定要好好问问,您家境殷实,当初为何还要离开家乡,参加革命流血牺牲,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外公,您的理想就是为了让劳苦大众过上好日子。”

罗荣桓最初的理想是当一名工程师,立志实业救国。国难当头时,他投笔从戎,走上革命道路。

陈炎炎说,在红军攻打眉山的战斗中,外公腰部负战伤,从此落下病根。在攻打架子山的战斗中,他骑马长途奔波非常劳累,导致尿血使得病情加重恶化,他以钢铁般的毅力,忍着病痛的折磨,坚持在抗日前线指挥作战。

罗荣桓对太行山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儿子罗东进是在1939年八路军第115师由山西向山东挺进时出生的,后被挑夫从山西挑到山东。当时全国抗日形势严峻,罗荣桓忙于战事,便将儿子送到老乡家寄养,直到多年后,才把儿子接到身边。

罗荣桓常常对儿子说:“把你送到老乡家的时候,你连路都还不会走,是乡亲们嚼碎了小米高粱把你喂大,他们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你一定要牢记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将来回报乡亲,报效祖国。”

我们抬头凝望着展厅里悬挂的罗荣桓照片,他身穿洗旧发白的军装,坚毅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他曾在早年给女儿写信说:“爸爸21年来,是在为人民服务,已成终身职业,而不同你所想象的是在做官,更没有发财。”罗荣桓在弥留之际拉着妻子林月琴的手说:“我死后,分给我的房子不要再住了,搬到一般的房子去,不要搞特殊。”他最常叮咛孩子们的一句话是:“坚信共产主义这一伟大真理,永远干革命。”句句嘱托饱含真情,久久回响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耳边。

在山峦起伏的太行深处,有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砖壁村。儿时,父亲曾无数次提起过这个令我向往的小山村。

这里就是著名战役“百团大战”指挥部、八路军总部旧址,如今已经成为太行山红色之旅的重点景区。八路军总部旧址纪念馆为老式建筑,风格古色古香,院内苍松翠柏花红柳绿,每天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鼓角相闻已经远去。我只能在将领馆纪念碑前寻找着历史的痕迹。

“这是陈赓首长回到总部开会、汇报工作和部队在王家峪整军期间他的住宅兼办公室。他率部队参加‘百团大战’重创日军,战功赫赫,每当提到他的名字,太行山人民都对他伸出大拇指,赞誉满满。他还被八路军总部誉为群众性游击战争的模范。”从讲解员口中,听得出陈赓在太行山人民心中的威望和分量。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陈赓历任第129师第386旅旅长、太岳军区司令员,亲自指挥部队参加百团大战。第386旅屡屡重创日军,日军恼怒万分,以至于扫荡时竟然在装甲车上特意写上“专打386旅”的标语。曾经担任美国驻华武官的卡尔逊称:第386旅为“中国最精锐的战斗旅部队”。

不久前,纪录片《上党战役》举行首映式之际,陈赓大将之子陈知庶又一次踏上这片父母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太行热土。

“我父亲对老区的人民抱有浓厚的感情,一直念念不忘。”在人们眼里,陈赓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战将。在子女眼里,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父母严于律己的品格,是对儿女最管用的教育。

新中国成立之初,陈赓受命创办军事工程学院。在陈知庶的记忆中,当时学院住房十分紧张。父亲从自己做起,带头把好房子让给专家教授,自己则住小平房,仅三间小屋,每间8平方米。1953年8月上旬,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参加朝鲜停战协定签字后回国,专程到哈尔滨看望父亲。他在父亲的小平房前仔细端详,对父亲的做法连连称赞,说:“你还是老作风。”陈赓风趣地回答:“习惯了,抗日8年打鬼子,太行山上,咱们不一直是住着几平米的土炕屋吗?”

历史,需要回望,回望它的人越多,前行的脚步就越坚定。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重温那段波澜壮阔的光辉历史,仰望太行赤子们心中的信仰与情愫,让人感慨万千。

殷殷嘱托,厚望如山。巍巍太行山,风骨传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