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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1年第8期|梁积林:眼神
来源:《草堂》2021年第8期 | 梁积林  2021年08月27日15:23

【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和第九届青春回眸。著有多部诗歌、小说作品集。长诗集《河西走廊诗篇》被选入“一带一路”作品百部精品图书,并通过馆配途径到全国中小学图书馆。】

[小悲伤]

好久没对暮晚动过感情了

尽管每日都会穿行其中,行色匆匆

甚至和一次过分的燃烧有过短暂的抗衡

一只鸟死在了草丛

一篇小说中的小地震

小悲伤

逐渐,还引出了

死于车祸的那个男人

还有些别的:

比如囤积在山洞的洋芋

比如一次跨省的生育

斯蒂芬,我还摹仿过一次

你失败的爱情。近似黄昏

 

我得回到主题:

山像夜的骨架

暮色一层层在加重

 

[母 亲]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行为的

几乎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一阵子,她沉得很深

突然她又会被自己惊醒

眯眼打盹时

她一直在颤动

仿佛有一生产队的人,在

为一斤口粮纷争

一度,我能听到

磨刀的声音。还有匆匆忙忙上工的动静

原来她在锉牙,还挥舞了一下

惊恐的眼神

 

她说上阵误差很大的过去

又说上阵天马行空的未来

说到当下,她居然和去世多年的父亲

讨论起他们时好时坏的婚姻

 

她不时预料些别的事情

比如远在乡下的妹子的行动

和大哥的羊群

动不动还怀疑起了谁的人生

 

天阴着。我望向窗外,望向阴空

一只灰鸽子缓缓落下

它收敛翅膀

很像我拧了几下的一块抹布

挂在了窗棂

 

此刻,我最想擦去的呀,是

我眼眶里

一粒叫伤感的东西

 

[清明祭]

穿过一片白花花的杏林,走上地埂

一只小羊縻在了坟茔之中

还是那只乌鸦,在坟地里徘徊不定

时不时地“哇哇”上几声

仿佛在寻找一个突然失踪的人

 

颤巍巍的母亲,半天无语,而后

在父亲的坟坡上,一遍一遍地

画着一个方框

像口井又像是一扇门

 

[暮晚:一个在路边烧纸钱的人]

她一下一下打着火机

在风中

是那样的吃劲、空洞

倒像是从某个地方传来,一个人

咳嗽的声音

 

有那么一次

终于着火了。她赶紧双手拢住火苗

仿佛捧着一个

微弱的灵魂

 

纸烧完了

她磕了个响头

然后她左顾右盼

找一起来的同伴

她慢慢站起,叹息了一声

拍了拍膝盖

又拍了拍微风,似在告别,似在安顿

 

[美丽母羊]

想到这个词,或者词组

我心里既有形象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

不停地抽搐。不像悲伤,也不像

某个场景的煽情

 

今日除夕

如果不是我

那只母羊一定会在盘山路上

咩叫,回眸,一个鼻喷,像是

又来了爱情

 

可是,这些,都被我在前天

扼杀在了乡里

死亡的眼神啊可真是美丽

怨恨,凄楚

还有点来生相见的意思

 

[平山湖丹霞]

我得找回一些东西

梦里失踪了的那匹白骆驼

还有一只山羊偷觑过我的那一道眼神

 

我偶尔分神

试图去找我命名过的那个脚印的神踪

而满眼里,起伏的山丘

绝对是西征时驻扎在此的蒙古大营

 

我动用了些新词

也翻腾了些旧语

紫藤象征爱情

马嘶感应伤逝

 

我把一只飞岭而过的红狐

比喻成了与灵魂有关的东西

比如落日

比如风吹雪雾中

除了我牵着你的手,穿越

平山湖大峡谷

还有什么更好的喻体

 

[清明:想起父亲]

红土崾岘的坡上,日影

像漫水一样缓缓移动

一头毛驴,偶尔会叫上一声

犁地的人,躬身、扶着犁柄,走远了

又转回慢慢地走近,你才能看清

那木然的脸神

 

我曾经有过怨恨

日落时分,站在金家沟梁上

四顾茫然,从哪个方向呀

都看不到我的人生。只看到

爹赶着几只羊,进了坡底下的祖坟

 

可是个好人

出殡的那天,阴阳先生嘟噜着

猛然在棺材头上磕碎了“倒头碗”

打开了哭天抢地的闸门

 

雨纷纷啊,清明时节

我的爱喝酒的父亲

可还记得,八十年代和你去香港

做生意,我们私下里叫他毛家碱坝

后来,和你一起

去北山的罗汉井子背煤的那人

 

想起你从大垭口挖回来的那棵冬青

想起一对安哥拉长毛兔

想起跟你去南山硎柳

夜宿尕尕家的帐篷

那年我才十三岁,同样十三岁的尕尕钻进了我盖的皮袄中

把我都羞哭了

你们还笑个不停

想起呀……许多事,怎么和你一样

突然就会逃离了这个世界

迅速得像是莫名其妙的失踪

 

.创作谈.

西部是离神最近的地方。诗是人类的一个奇迹,甚至可以说是神的赐予。有些是瞬间即来,稍纵即逝,有些得苦思冥想,置入历史。当一个人站在无边旷野,仰望浩渺的苍穹,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个与宇宙联系的秘密电台。诗歌是用来翻译灵魂的密码,是诗人与自然、生命、宇宙对话的独特方式。而宁静中的落日恰恰就如一个信号源。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看到过落日下一个人在盐碱地里浇水,他的脊背也成了一块盐碱地的情景了吗?你看到了一个背着山一样大的柴捆与夕阳一同下山的沉重了吗?西部,一次次记忆中、现实中的落日,都是我一首首诗从母体上剪断了的脐带,让我欣喜,让我疼。

落日一寸寸地陷入了地平线,只剩下一抹残痕时,似乎蓦然的一个回眸,彻入了人的骨髓里。而这时,漠风微微吹动,梭梭草飞天裙裾摆动,红柳丝丝点灯私语,而一行行沙漠波纹像是在奋笔疾书,签定着一封漫漫的生死契约书。

一次次落日,唤醒了我身体里的西域。就是这一次次落日,把一个个带有磁性的地名,辉映得像是一粒粒闪着金光的珠玑,一一装进了我身体的锦囊里。就是这一粒粒珠玑常常在我的身体里闪耀, 我用一根记忆的线把它们串起来,像一串佛珠挂在我的意念里,念动着我的西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