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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山之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涛  2021年08月25日17:07

《在群山之间》

作者:陈涛 著

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8月

ISBN:9787205102012

定价:49.80元

重回冶力关

四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在冶力关镇政府湿漉漉的院子里与朋友们一一握手、拥抱告别后,踏上了返京的路途。车在静寂的山中行驶,清冷的空气从车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再钻进我的身体里。我双眼望向车窗外,任熟悉的景色从眼前一一滑过,我离它们越来越远,一言不发。

临行前,朋友们反复说着欢迎早日回来,有人跟我开玩笑不要把他们忘了。我微笑着一一回应。虽然我不知自己将会何时回到这里,但我知道我终究会回来,在将来的某一天。

我在这个名为冶力关的小镇待了两年。这里山势险峻,风光秀丽,历史上曾是连接东西、通衢南北的重要关口,也是古时进入藏区的重要门户,为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多民族活动频繁,留下诸多史迹典故、特色浓郁的风土民俗,以及源远流长的宗教文化。因与兰州交通便利,每逢夏季,便会有许多游客从兰州而来,所以被称为兰州后花园。两年的时间,这些山水风物,足以让我变成一个比较纯正的西北人。离开小镇,重回之前的生活当中,七月的北京酷暑难耐,而我却肢体寒凉。我知道随同我一同返程的还有高原所赠与的一身湿气。我利用休假时间回到老家,每天端坐在烈日下,看着皮肤上不断渗出的带有凉意的汗珠,那是阳光正将我体内的湿气逼发出来。休假结束后,我回到单位上班,总是有些不适。尤其是起初的那段时间,即使每天没有多少工作,等下班时便异常疲惫,往往是到家便睡了。待我重新适应工作与生活的节奏,已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再回冶力关是我离开十个月后,因为扶贫工作的缘故重回旧地。或许是离开时间不够久的缘故,竟没有那种特别兴奋的感觉。坐在中巴车上,与同行的同事聊天。随着熟悉的道路映入眼帘,随着熟悉的建筑不断闪现,我才发觉所谓的平静只是假象。我的手机不断接到当地朋友的信息,他们不断询问着我的位置,并且陆续发来图片,图片中有我住过的房间,有我养过的花,有我用过的物品,当然,更多还是他们计划招待我的羊肉与青稞酒。同事也看出我的兴奋,不断与我说笑。进山的路曲折迂回,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漫长,时间在飞速地过去,同样飞速的是我的抵达。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我坐在车里,向窗外四处张望。桥,河,依旧,房屋,街道依旧,行人依旧。可下了车,走在小镇上,又会不时有惊喜。河面洁净、平缓了,河两岸的杂草

杂物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新铺设的四方砖块,小镇中心的街道铺设了柏油,平坦、开阔了许多,之前的风沙漫天将不复重现。

到小镇,安排好住宿,接下来的站肯定是要去村子的。夏镇等人早就站在村口的石桥边。夏镇是包村的镇领导,个子中等,方脸,话不多,与人对谈时,若是紧张便会不停地搓手。印象中他常年衣着单薄,即便是冬天,也无非是穿件毛衣,大衣从未见他穿过。他的媳妇是藏族人,据他亲口讲,能够得到岳父的认可,也是费了很多的心血,当然,酒肯定没有少喝。这两年,夏镇把家里的房子重新装修,做成了农家乐,旅游季时客人不断,一家人的生活日益好了起来。

进到村子里,街道齐整、洁净。村口的几面白墙被当作画板,涂满了油彩。左边墙面幅油画展现的是洮州卫城全貌。洮州卫城位于新城镇,初取名侯和城,后更名洪和。从那时到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国,洪和城在一千多年里总是朝夕易主,吐谷浑、吐蕃的战马不时驰骋于洮州地面,扬起战乱的烟尘。明洪武十二年,西平侯沐英征服了盘踞洮州的元朝残余势力,建立了洮州卫,并将破败不堪的侯和城予以重修扩建,老百姓便称其为“新城”。还有一幅油画,是洮州“尕娘娘”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尕娘娘”指的是生活在临潭中西部的汉族农家妇女,她们格外注重“女红”,除操持家务外还要进行农业生产,因而服饰简单宽松,其特点是下摆大,开衩高,宜踞宜蹲,起居方便,宜内宜外,是集裙衫于一体、袄袍于一炉的款式。

在这些油画当中,打动我的还是万人拔河的场景。临潭县素来就有“万人拔河”的传统,“万人拔河”也叫“万人扯绳”,从明初延续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悠久历史。活动每年农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晚上在县城举办,这个时间,恰逢村子在举办群众性演出,有秦腔、群众歌舞等,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为止。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亲眼看见拔河的盛况。反倒是在小镇上观看过国际拔河赛,当我看到运动员身子与地面倾斜成三四十度,整齐划一时,我不禁想起平时的拔河比赛是多么的业余。

“万人拔河”赛每晚三局,三晚九局,全县群众不分男女老少,不分汉、回、藏民族,参加人数达八万余人,其规模之大,场面之壮观,人数之众多,令人赞叹不已。赛前各自将绳捆扎成头连、二连、三连、连尾(俗称双飞燕),扯绳总长1808米,重约8吨。“万人拔河”活动在参赛人数,扯绳的重量、直径、长度上不仅是历史之,也堪称世界之,现被列为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已载入上海吉尼斯世界纪录。“万人拔河”一根绳、一条心,仿佛让我看到了当地人粗犷与豪放,听到了他们渴望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心声。

漫步在村内的每条大街小巷,与迎面而来的熟人打着招呼,满眼的浓浓绿意让人留恋。这已不像是西北的小山村,呈现出的是小桥流水,庭院整洁、别致意境的草原深处江淮人家。

在我结束任职至今的三年多时间里,我先后返回小镇四次,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回到那里都要下雨。次是这样,第二次看似天气不错,同事问我会不会下雨,我说很有可能,他不信,但没多久果然就落下雨来。第三次同样如此。次的雨格外大。记得深夜十点多,我跟镇上与村里的朋友一起闲谈,屋外雷声大作,雨点敲击着玻璃噼啪作响。似乎每一次小尤都会在半醉半醒之间断定这是我后一次回到这里,我当然是否认,但是他总是坚持,一边饮酒一边说我将会忘记这个地方。

每一次回到小镇都会见到我的朋友们,他们大多比我年轻,无论男女,同样的性格可爱,朴实敦厚。我初到镇上时,接触早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小岳,一个是小马,他们俩经常陪我走路,介绍一些风土人情,或者周末的时候约我到河边打桌球。小岳圆脸,身形略胖,无数次跟我讲过要减肥,但始终不见有变化,反而更加发福。在我第二次返回小镇时,接替我任职的同事跟我开玩笑,说小岳会吃又能吃。小岳听了憨憨一笑,说同事的手艺好,吃的次数多了,长了很多肉。

小岳是天水人,起初做导游。2012年带着旅游团来到冶力关,见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于是两年后通过考试成为镇政府的一名干部,并娶了一个当地姑娘成家,现在女儿嘉宁都5岁了。我曾问过他艰难的时刻是怎样,他告诉我是初到冶力关参加工作的一两年,远离了家乡与亲人,租房、自己带孩子,融入的过程很辛苦。这些年,他的主要工作是扶贫与环境卫生整治,每一步都艰难地向前走着。让他开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有了朋友,这些朋友可以分享他的喜悦,倾听他的痛苦。在工作中,他与当地群众的关系也慢慢地越来越融洽,得到了很多的支持与配合。

几乎每次回到小镇,小岳都会给我讲小镇的变化。有些我看得到,有些听他讲过再次看,果然如此。这些年,小镇的环境卫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修建了景区环线路,红色路基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农家乐进行了统一规划升级改造,外观上,铁皮凉亭换成了仿古木建筑凉亭;内饰上,大多数农家乐都重新进行了装修装饰,昔日不带独立卫生间和洗澡间的普通间变成了现在的标准间,饭菜从有什么吃什么到吃什么有什么。农家乐经营户的服务理念和经营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游客不仅来自兰州,甘肃省内其他地区,以及陕西、宁夏、青海、四川等地都有人慕名而来。小岳的工作也收获了许多成绩,他自豪地告诉我,他帮扶的贫困户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年,有两个家庭里面的大学生毕业后找到了工作,还有一家经营起了小卖部,两家养殖猪和羊,每个贫困户的主要劳动力都能够掌握一门劳动技能,家庭可支配收入逐年增长。不过由于他平时工作忙,又经常加班,少有节假日,所以家人有时不理解,会有埋怨。但这似乎是个许多人理性上理解,感性上难以接受的难题,我唯有鼓励他。

在我结束任职三年多的时间里,先后回到小镇四次,可无论待多久,总感到时间短暂。总会有许多人没有看到,总会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讲。往往在我离开后,不断接到当地朋友的电话与信息,他们或惋惜遗憾,或生气质问,而我只好不断地表示歉意。

回到小镇,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到了分别时刻,时间如同凝滞,连返程的车子都变得缓慢。每一次离开,都会有很多朋友相约来送行,我与他们握手告别,一如四年前的那个清晨。

不过,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不舍与留恋,因为我知道,我还会一次次地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深深印记的山中角落,宛若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