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文学港》2021年第8期|刘汀:算法(组诗)
来源:《文学港》2021年第8期 | 刘汀  2021年08月26日08:14

等 待

父母坐长途客车来京

我提前到车站等候

路灯下,一对大包小裹的老年夫妇

也在等人,几通电话吐露

他们的儿子已迟到两个小时

这期间,旁边的黑车司机

一直在劝说他们打他的车

“我能送你们去任何地方。”

老年夫妇招财猫一般

有频率地摆手拒绝:

“我们有人接,他只是还没忙完。”

老人坚信,不管加班多晚

儿子总会穿过大半个北京,来接他们

就像我坚信,老家来的客车

比预定到站,同样晚了两个小时

我也一定能接到我的父母

除此之外,人类再没有什么

能让这个深夜,循规蹈矩地走向黎明

几分钟后,那个整晚没能

拉到一个客人的司机,开着他

白色的小汽车,驶入黑暗中

我和老夫妇继续等着

正在到来的人

 

算 法

只有和阴间并列时

人间这个词,才有分量

连接它们的,是最简单的

算式。不管多大的数字

一旦跨过等号,加

就变成了减,亲人

就变成了故人

活着无非是加来减去

每个死者,都是在给生者

做减法,减去祖辈

你不得不长大成人

减去父辈,你就得直面结果

总有一天余数不够

便只能,减去自己

才能让算式彻底平衡

 

春夜行

晚上十点的小区广场

有人在遛狗,我在遛

自己。狗上蹿下跳

无处不至。我则像一颗

公转的星球,绕着

两盏路灯,一圈接一圈

有规律地行走

人和狗一起享用

早春的风和上弦月

夜模仿忧愁,越来越深

狗跟主人,回到它的家

我则回到我的身体

万物有灵,万物也都有

自己的牢笼

 

在春天

春风并不总是暖的

有时候,它也会冰冻泥土

这不难理解

就像人也并不总是人

还可能是天使、禽兽

或者一颗圆滚滚的土豆

这同样不难理解

只要你到了某个年纪

就必然会成为

左摇右摆的相对主义者

大海退潮,人群消散

若说还有什么,值得笃信

也只是半池光洁无瑕的水

一条前后难辨的路

 

交 换

为了吃饭的舌头

我交出说话的舌头

为了听命令的耳朵

我交出听风声鸟鸣的耳朵

 

除了身体,我还交出了

做梦、大笑、爱、无所事事

这些人人天生就有的能力

交出所有,只为换回一具

生龙活虎的躯壳

 

我会明白的。我早就明白了

好生活难以实现

又极其简单,无非是

夜晚有一张床,清晨有一条路

整个白日,都为着什么忙忙碌碌

 

返祖现象

社畜们

在追公交和

换乘地铁的

时候

跑得比

被我们远古祖先

围猎的

野兽

还要快

二者的区别

是野兽

目露惊慌

我们

面无表情

 

扫落叶的人

工作十年

他仍分不清

和扫帚纠缠的

是树,还是风

 

看不见秋天

更遑论美

他满眼只有

脚下的道路

 

一下一下

如此认真

他像个负责的裁缝

试图把风

也缝进土里

 

从不曾消灭

任何一片叶子

他只是把它们,扫到

树看不见的地方

 

早 安

微信里,有两个男人

几乎每天清晨

都给我发一张问候图片

起初,我想这可能是

某种礼貌的习惯

时间久了

又不得不当成

无法拒绝的骚扰

不胜其烦

直到今天

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是两个相爱

又没有彼此微信的人

只是在通过我

互致早安

 

雨后夜饮

一场暴雨后

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

靠刷抖音美食

喝了一罐啤酒

以我的酒量

不该醉

可一起身

还是摇摇晃晃

深一脚,浅一脚

把湿润的大地

踩出了水的呻吟

夜如此深了

花枝上仍颤抖着

微小的雨滴

这透明脆弱的水珠

在拼命反射路灯的光

我终于明白

醉意从何而来

原来是:我同它一样

半生都在回避

光芒过盛的太阳

 

男 人

立秋后的夜晚

我在广场上

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神情很恍惚

左手夹着烟

右手拎着奶瓶

一会把烟叼在嘴里

一会又把奶瓶

塞进嘴中

 

他抽烟的瞬间

像个孩子

吃奶的时候

又像个父亲

这说明了

我为何会被他吸引

也可能是

我盯着他而他

不以为意的原因

 

口 罩

越来越喜欢戴口罩

除了防病毒

还能帮我

遮住真实的嘴脸

 

我对他人

有太多的不屑

我对这些不屑

更不屑

 

所以我也讨厌镜子

瞳孔、平静的水面

和真正了解我的人

 

原因极其简单:

一切有倒影的事物

都必然厌恶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