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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21年第8期|张策:国家爱情(节选)
来源:《啄木鸟》2021年第8期 | 张策  2021年08月23日16:51

小编说

国家爱情两个词可以放在一起吗?公安局长景涵出生在一个亲情淡漠的公安世家,父亲曾是公安局的技术大拿,母亲则默默无闻地干了一辈子保密工作。直到母亲去世,已近花甲之年的景涵才斗胆质问轮椅上的父亲:你和我妈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两代警察对爱情的放手,诠释的却是他们的家国情怀和不变的忠诚。

国家爱情

文/张策

太平间沉重的铁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了,切断了那一股说不出什么的阴沉味道。景瀚摘下口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凌晨的清凉空气,然后看了一眼手表:5∶23。天际已经微微地有些发亮了,医院大院里却仍然一片冷寂,太平间所在的这个角落,更是在寂静中透出一种悲凉。只有远处那幅“夺取抗击疫情最后胜利”的大标语,在晨光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景瀚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墙边,像一头倦怠的小兽在打瞌睡。当景瀚的手抓住车门把手的那一刹那,极度的疲惫像潮水般瞬间涌过他的心头,吞噬了那些本来就支离破碎的思绪。

愣了半晌,景瀚才掏出手机,拨通了越洋电话。妹妹景涵几乎在第一声铃响还没有结束时就接了:“哥?”景瀚明白,妹妹是有预感的,她一定是在等着他的电话。

“妈去世了。”景瀚说,声音尽量平静。

他仿佛听到妹妹那边哽咽了一下,像是她正喝着水,突然地呛到了。景涵半天没说话。景瀚也不说,只小心捕捉着妹妹那边的动静,隐约的,他听见好像有两个老外在用英语起劲地争论着什么,一男一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景涵低声叹了口气,说:“先这样吧,我这里还在谈事情。再联系吧。”

“好吧。”景瀚挂了电话,坐进车里。妹妹的态度他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深知,他们兄妹俩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在景瀚的记忆中,妹妹景涵和父母之间矛盾的第一次爆发,就是在她突然提出要出国读书的时候。事实上,当时的景瀚对妹妹的决定也不理解。

那是1981年,虽然出国的热潮已经悄然掀起,但在这座二线城市,还仅局限于那些在海外有某种亲属关系的人们。普通百姓对于出国,还像是在听天方夜谭般的故事。那时,景涵刚从部队复员归来,到新成立的桃园水库派出所当了内勤民警。虽然是远离市区,条件相对艰苦,但能进公安系统穿上警服,是当了一辈子警察的父母给女儿最稳妥的安排了。而且,景涵还奇迹般地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创造了一个高起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她在水库里一口气救上来三个淘气的落水儿童,当时是她刚刚到派出所报到的第二十三天。身为前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体工队的游泳运动员,这件事对景涵来说不算什么,但却引起了派出所长小张的高度重视。那是个脑筋活络的家伙,并不甘心在这么个偏远的小治安所当个所长。他怂恿孩子们的家长敲锣打鼓地把锦旗送到了市公安局,还同时通知了市里的新闻媒体。只有四名民警的小小派出所就这样上了报纸和电视的头条新闻。市公安局领导当然也乐得自己的队伍里出个先进人物,何况景涵又那么年轻漂亮。于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市公安局党委给景涵记了一等功。接着,景涵还获得了诸如市三八红旗手、五四青年奖章等等的光荣称号。一个刚刚参加公安工作二十多天的女孩子,就这样成了一颗耀眼的新星。

听说,市公安局本来还给景涵报了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模的,省公安厅这一关也通过了。但材料送到公安部,部人事部门的一位领导沉吟了片刻答复说:“这么年轻,荣誉太高了不是好事。对这样的好苗子,我们应该给她留下继续进步的空间。”

景瀚知道,妹妹对这个二级英模也不是很感兴趣,突如其来的一堆荣誉已经让二十一岁的小姑娘感觉难以承受了,更何况,她也为这起突发事件付出了很大代价。毕竟当时已是深秋节气,救人的时候景涵又正赶上生理期,当时一上岸,她就肚子疼得直不起腰了。她的事迹传开之后,组织上安排她住院疗养,连一等功的奖章都是在病床上授予她的。到了第二年的春节前,景涵康复出院。就在市公安局举办的新春团拜会上,当市局老局长亲切地询问年轻的功臣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时,景涵说,我想出国读书。

当时的景瀚正在区公安分局的刑警队跟着师父跑案子。在市局政治部工作的警校同学给他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已经轰动全局的新闻。景瀚吓了一跳,在他的意识中,荣誉是组织给的,只有继续努力工作才对得起那枚奖章。出国,简直像是叛逃。那天他连夜驾车从现场赶回家,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气氛凝重。小小的两居室,父母的房门和景涵的房门都关着,本就狭窄的门厅就更显得拥挤而昏暗,还弥漫着呛人的烟气,茶几上的烟缸里按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景瀚想象得出父亲坐在沙发上气得发抖的样子。

景瀚咳嗽一声,然后推开妹妹的房门,一看见妹妹苍白的小脸儿和书桌上那成堆的参考书,他突然就明白了,看来这丫头决心已经下定,估计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但话还是要说的啊。他抄起一本英语书哗哗地乱翻着,尽量严肃地说道:“你把老爷子气坏了吧?”

景涵说:“哥,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自私。”

景瀚没想到,妹妹用“自私”这样的词语形容父母。他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妹妹的话。他和景涵,从小就性格相异,用他们奶奶的话说,“老天爷给你们搭错筋了,男孩儿像女孩儿,女孩儿像男孩儿”。景涵从小就淘气,放学之后从没按时回过家,常常是景瀚做完作业,准备洗洗睡了,她才一身泥污满头大汗地踢开家门,不是手里提着两条江鱼就是怀里揣着几个半熟的果子。家里曾经养过三只猫,都是景涵从外面捡的,瞎的瞎瘸的瘸,整天围着景涵打转转。父母常年工作繁忙很少回家,回来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兄妹先是靠奶奶照顾,奶奶去世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对于景涵来说,景瀚又是哥哥又像是会洗衣做饭的大姐姐。而在景瀚眼里,妹妹是个古灵精怪让人头疼又让人心疼的丫头。而父母的存在,在这个家里不能说可有可无,但却像是云里雾里的景致,不那么真实,更谈不上亲切。他们对父母尊重有加,亲昵不足。其实,景瀚心里明白,所谓亲昵,是他们与父母之间根本用不到的形容词,那一对儿老警察也许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亲昵。但是,老实如景瀚,也绝想不到用“自私”来批评父母。看着仿佛陌生了许多的妹妹,他喃喃地,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他们……自私?”

“就是!”景涵说,“你不知道吗?老头儿要调到省公安厅去啦,还可能提拔当处长,这个时候,他不就是怕我出国影响了他的仕途吗?人家老局长都没拦着我,他却先爆炸了,像颗大炸弹似的。”

景涵愤愤,景瀚却无语。他也已经听到了传闻,做了一辈子技术工作的父亲,要到省厅刚刚组建的科技处当处长去了。老头儿其实早就以借调的身份在省里干了十几年了,在全省各地市跑案子,甚至也常应邀到兄弟省市去帮忙。但是,总听说是人事指标有限,他一直没能正式调进省公安厅。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名副其实的技术高手,据说有几项绝活儿在全国公安系统都是顶尖的,传闻公安部都有考虑要聘请他做技术顾问。

景瀚不想谈这个话题,尽量和缓了语气劝妹妹:“你得想啊,爸妈也是为了你好。”

景涵说:“为了我好,就不要阻拦我追求我的梦想。”

“可你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就这么放弃了?可惜不可惜啊?你想想,我们先不管爸妈高兴不高兴,就说你自己,现在你在局里挑什么岗位不方便啊?就是你不愿意干公安了,在市里换工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嘛。已经给自己打下了这么好的基础,你偏偏要放弃它,要跑到国外去受罪!你这是图什么?”

景涵瞪着哥哥,好像不认识他了:“哥,你也这么俗!”她劈手夺过景瀚手里的书,推着景瀚往门外赶,“出去出去,我不想听你唠叨了。你啊,早晚和爸妈一样,工作狂,没感情,只顾着你自己!”

景瀚无奈,只好走出来,边走边说:“就是坚持,那你也要和爸妈好好说嘛,起码别说他们自私啊,太难听。”

景涵关门的手停住了,大眼睛盯着景瀚:“他们不自私吗?他们不自私吗?请你指责我的时候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吧,想想你和李曼!一对儿没骨气的蠢鸳鸯!”

景涵把门狠狠地关上了。景瀚的心却像被妹妹的话扎了一下。他愣愣地看着妹妹的房门,看了许久,然后在心里绝望地反驳:“不!不!那不一样啊,我和李曼并没有……爸妈他们……”

景瀚在门厅里转来转去。他听见父母的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仿佛父母也在争论着。他不想去敲开他们的门,不想和他们说什么。他在沙发上坐下,从烟缸里找出一个长些的烟头为自己点上,猛吸了两口。忧伤的烟雾立刻围绕了他,一个念头便突然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他们不接受李曼,真的是因为他们自私吗?”

自从新冠病毒疫情暴发以来,景瀚就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身为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他有太多的工作要处理,要安排。而母亲的生命偏偏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尽头,这便又牵扯了他更多的精力。严格的管控措施之下,一切都变得寸步难行。医院封闭了,家属探视也困难,景瀚连母亲的遗言都来不及听。现在,母亲走了,仿佛重担卸下,他一下子就感到自己垮了。从医院回到家中,他一头扎到床上昏昏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已经在西窗口了。

他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没完没了的电话铃声叫醒的。

勉强接了电话,是分局的治安大队长来向他报告情况,说是新苑小区有个住户,不听从防疫人员的要求,不戴口罩往外硬闯,民警出面制止,连民警都打了。景瀚边听边揉眼睛,他的眼睛发涩,想睁却睁不开。听到这里,他打断部下的话,没好气地说:“这你也用请示?该拘就拘啊!”大队长说:“岁数太大,快八十了,所以有点儿犹豫。”景瀚就说:“我记得你上次拘那个在马路上碰瓷儿的老家伙,得有八十多了吧?也没见你手软啊。”大队长突然哧哧地笑了:“老头儿打的那民警,是他亲孙子。”景瀚愣了一愣,说:“你开什么玩笑?”大队长这才郑重起来:“刚听说伯母走了,我们几个怕你盯不住,委托我给你打个电话。你知道,我们这些人,谁是会安慰人的?自己老婆都不会哄呢。我想了半天,想着逗你一下。特蠢,是吧?”

景瀚心里暖了一下。他说:“行啦,好意我心领。你们还不知道我?趴不下。睡一觉,就又精神了。”大队长说:“那好,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你说话。对了,刚说那事儿,我去了现场,已经把老头儿劝住了。没什么事,就是在家憋得太难受了,老头儿出来给自己站岗的孙子两下子,就消气儿了。你放心休息。”

景瀚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休息不了了,放下电话,他便彻底醒了。乱七八糟的事一起涌进大脑,搅成一团乱麻。坐在床上,他想静一静,理一理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医院说了,特殊时期一切从简,只能在医院太平间的告别室举行个简单的告别仪式。说是仪式,其实也只能让大家鞠个躬而已,并且不能超过十个人。而殡仪馆那边,医院说现在只能由他们的人进去,家属一律不得进入。

告别仪式暂定在后天上午。都谁应该到场,又有哪些人应该通知但不必到场,景瀚在心里数来数去。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妹妹景涵在美国,目前这种情况肯定回不来。老伴儿本来早就从医院内科主任的位置上退休了,却当了志愿者参加医疗队去了武汉。女儿、女婿也都是医生,此时此刻也在湖北。目前在本市和景瀚最近的亲属,只有亲家田自强夫妻了。

当然,还有父亲。想到父亲,景瀚就觉得头疼。

凌晨时分景瀚赶到医院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了父亲在医院的走廊上哭闹的声音。景瀚皱着眉,把父亲的轮椅推到走廊尽头,吩咐照顾母亲的护工小刘看好他,不许他再喊叫。听见景瀚的声音,父亲睁开通红的泪眼,颤巍巍地说:“我没照顾好你妈,怨我,怨我啊……她跟我七十年了,为我担惊受怕的……你妈不能死啊,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景瀚看着父亲。在他的印象中,老头儿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瘦人,精明、利索,再加上爱打扮,西装革履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不像警察而像个教授。而现在,母亲的病把他也拖垮了,消瘦的脸庞上满是花白的胡茬儿,又乱又脏;撑不起来的旧警服上尽是油渍,而肩膀上的头皮屑让景瀚不忍直视。“别出声,这是医院!而且现在是半夜!”他对父亲低吼,然后转身到抢救室去找医生。

母亲得的是胰腺癌,确诊时已经是晚期。当时,主治医生用手指弹着CT片子说:“这么大岁数了,手术没有意义,而且这个位置,放疗、化疗效果都不会好。”景瀚当然不想放弃,把片子拿回家让老伴儿和女儿、女婿看,并提出送母亲去省里治疗,再不行就上北京。三位医生聚在一起,反复讨论,然后一致的意见是别让老人再受罪了。

景瀚那晚整夜失眠,凌晨三点爬起来到阳台上吸烟。他其实已经戒烟三年,那一晚又破了戒。老伴儿跟出来看他一眼,并没有制止,叹着气给他披上了一件夹克衫。景瀚在阳台上站到天亮,那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让他终生难忘。但是,他没有哭。他为自己的没有眼泪而愤怒。

站到插满管子的母亲面前,景瀚仍然没有落泪。但是,他看到母亲的眼角有泪水。弥留之际的母亲,竟然感知到了儿子的到来,也许,她就是在苦苦地等着他。

景瀚抓了一下母亲的手,那手的温度已经不高了。景瀚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他扭过脸,不忍再看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就在那一刻,他听见医生在耳边低声说:“老太太走了。”随即,景瀚感到母亲的手迅速地凉了下来。

景瀚走出抢救室,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平静地说:“我妈走了。”老头儿啊了一声,随即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在楼道里回响着,充满绝望,却让景瀚对父亲萌生了一点儿亲近感。

电话又响了,打断了景瀚的回忆,是亲家母赵洁打来的。

赵洁也是医生出身,退休后不愿歇着,先是开了家诊所,后来诊所不断发展,竟成了本市最有名气的私人医院。景瀚的老伴儿退休后,也被聘到这家医院出门诊。景瀚母亲确诊后,市里的几家大医院竟都支支吾吾地不肯接收治疗,赵洁告诉景瀚,大医院床位紧张,谁也不愿意让一个高龄癌症病人压着床。景瀚气愤,赵洁就说:“谁让你要当个清官呢?你看有些人,没病都能霸占着医疗资源不放。我也甭跟你说这些了,现在让你腐败也来不及了。干脆让老太太住到我那儿吧,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赵洁是个快人快语的女人,说话没遮没拦。

现在,在电话里,她仍然直截了当:“我给你夫人打电话了,我告诉她,甭回来,武汉要紧,这边有我呢。”说完,就要挂电话。

景瀚忙说:“哎哎,别着急啊,我正要问你,老太太走之前说什么了没有?”

“能说什么?老太太昏迷好多天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这边景瀚叹气,赵洁又和缓了下语气,“护工说,老太太有时候清醒一些,就掉眼泪。”

景瀚的心又疼了起来。他揣摩着母亲的眼泪为什么而流。他从来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母亲那深邃的目光,总是让他有种敬畏的感觉。母亲和父亲性格迥异,沉默寡言的她,是公安局保密办公室主任的最佳人选,却是景瀚和景涵最捉摸不透的苦恼。

能判断出来的,应该是母亲对父亲的割舍不下。母亲一定知道,景瀚兄妹俩和父亲的关系都冷漠而疏远,甚至可以说有些藐视这个在技术上精湛而在为人处世上又蠢又笨的老头子。沉默的母亲一定是不会放心把丈夫交给这一双儿女,尽管在她清醒的时候,景瀚多次说过会照顾好父亲晚年的话。

除此之外,母亲还会有什么不放心的事?

推开窗户,让屋里的空气逐渐清新起来,景瀚的脑子也一点点地清醒。突然,一件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就随着清凉的空气浮现在眼前了,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是景瀚六岁的时候,妹妹景涵还抱在奶奶怀里。大雨滂沱,江水泛滥,涌进城市的水已经漫过了平房的窗台。奶奶只能撑着一把雨伞,搂着兄妹俩坐在房顶上。当时,父亲根本不在这座城市,不知道在哪儿奔波。而母亲跟着公安局的大队人马一直坚守在江堤上。瘦弱的奶奶不停地叹息:“指不上,谁也指不上啊。”景瀚永远记得那种又冷又饿又潮湿的感觉。他记得他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崩溃的,六岁的孩子崩溃只会号啕大哭,而在痛哭的同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称:妈妈。他要妈妈,他要妈妈回来,马上回来。奶奶哄不住他,只好冲着房下的街道不停地喊:“街坊邻居们,谁行行好,到堤上把我儿媳妇叫回来!就说我们娘儿仨要死了!”

景瀚记得,母亲是在第二天傍晚才回来的。那时雨已停了,哭累了的他也已经在奶奶身边沉沉睡去。恍惚中,他感觉到是母亲把他抱了过去,因为他闻到了母亲身上那熟悉的味道。那时,那种味道掺杂着雨水的浓重腥气,但仍然让他有了一种安全感。他记得他当时没有睁眼,只是紧紧搂住了母亲的身体——像妹妹吃奶的样子,他聆听着母亲的心跳。

和母亲的亲热,留在景瀚记忆中的,只有这一次。

......

(未完待续,全文见《啄木鸟》202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