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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8期|王宗仁:我和“文艺”半个世纪的交往
来源:《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8期 | 王宗仁  2021年08月26日08:22

回忆起来,我和《解放军文艺》的交往,半个多世纪了。看起来每次来去都是匆匆忙忙,交谈或书信,均离不开写作。但是,瞬间的真诚友谊连缀起来,收获的都是心灵的明亮,生命中的感情和思考,是春天里的力量,文学的财富。

寒风的胸怀

我初次到《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大约是一九六四年冬。当时文艺社在白广路一栋老楼办公,我要找的是寒风编辑,为了一篇自发投稿。这之前我从昆仑山下的格尔木给《解放军文艺》投去一篇反映高原汽车兵生活的散文,寒风同志和其他几个编辑张忠、诸辛读后都认为题材不错,但需要好好修改。他们在原稿的空白处还写下了需要修改的意见。

我接到退稿信后,认真读了他们的意见,特别是批在稿纸上的那些三言两语的建议和问号,巴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吃进肚里。我反复修改了原稿,誊抄得工工整整以挂号信寄回编辑部,静等回音。刊登《解放军文艺》每期目录的《解放军报》广告栏,我瞪大眼睛寻找我的作品题目和名字,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失望,一次次失望。在《解放军文艺》登一篇稿子真难!我心灰意冷,再也不抱希望了。于是,我又把稿子修改了一次,投寄《人民文学》。他们答复近期要发表。

那天,我到《解放军文艺》编辑部,是送另一篇新写的散文,径直找给我写退稿信的寒风。他正在低头看稿,我报出了我的名字后,他抬起头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王宗仁同志呀!你从高原来,辛苦了,请坐!”落座后还没等我回话,他又说:“我这里还有你的作品,准备近期就发排!”我听了惊慌多于高兴,他说的肯定就是我修改后的那篇散文了。我一时慌手慌脚,不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寒风大概看出了我不自在的样儿,说:“刊物来稿多,压了一段时间,又没有及时通知你!”

不能装聋卖哑了,我如实地告诉寒风,这篇作品我寄给《人民文学》了,他们近期可能刊登出来。说毕,我只等寒风的批评或冷淡。没想到他很替我高兴地说:“这好!这好!《人民文学》刊登出来比我们的影响大!祝贺你!你重新给我们写一篇,还是高原题材!”

这篇散文就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一九六五年第七期上的《夜夜红》。

后来,我读寒风的长篇小说《淮海大战》《上党之战》就格外亲切,受益匪浅。

纪鹏的来信

此后,我和《解放军文艺》的联系就一年比一年多了,我们不仅是稿件往来,更多的还是交流友谊,凌行正、李瑛、纪鹏、王中才、袁厚春、佘开国、王瑛,直到现在的主编文清丽,都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在交流写作的同时,也增进了相互的情感。难忘纪鹏写给我的十五封信,仅展示其中的一封。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信件中有一部分是谈散文诗创作,一度我们都在柯兰同志创建的中国散文诗学会兼职工作,下面这封信是他给我谈为文艺社写散文的事,言词亲切,语重心长。

王宗仁同志:

你好!

现在忙些什么?你寄的《昆仑铃声》已发排,因考虑军区、军兵种的稿件安排,五月号复刊号还没有排上。手头还有新作?总后的文艺创作工作由谁抓?目前有作者集中或写作安排没有?现在不少军区、兵种都在办写作学习班,希望你们也能组织一次作者写些作品——当前报告文学、散文更缺些,继续对本刊大力支持。

现将大样寄去一份,望校对修改,尔后寄还。有空儿想去看看你和窦孝鹏等相熟同志。柳静同志归来否,也望代为问候。见信后打个电话,我们的电话是66XXXXX,66XXXXX。

近佳

纪鹏 25/3

我接到纪鹏的信和《昆仑铃声》大样后,认真校对了一遍,很快寄还。不久,这篇散文刊于一九七二年第七期《解放军文艺》。随后被选入陕西人民出版社一本作品集。西北大学作为学生的课外读本,正在西大上学的工农兵学员贾平凹多方打探和我联系上,我俩从此相识。一九八二年我们总后在西安举办文学创作班,我特地请他讲课。不久,我根据他讲课内容,写下了十篇《平凹谈文》,发表在《后勤文艺》等刊物上。

同走世界屋脊

王瑛、文清丽两任《解放军文艺》主编,一起随同我走了一趟世界屋脊,在我们身上留下了太深的印痕。我说的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而不只是青藏线。

时间:一九九九年八月八日至八月二十四日。

这是我走青藏高原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在格尔木路边一位小姑娘的打字房里制作的名片上记载着我们丈量过的路线:

西宁——塔尔寺——青海湖——日月山——黑马河——格尔木——将军楼——望柳庄——望柳池——胡杨林——昆仑山——昆仑桥——纳赤台——不冻泉——楚玛尔河——风火山——五道梁——长江源头——二道沟——唐古拉山——安多——那曲——当雄——谷露——八塔寺——冈底斯山——陶儿九山——羊八井——拉萨——布达拉宫——八角街——大昭寺——哲蚌寺——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泽当镇——雍布拉康寺——昌珠寺——拉萨河。

一路同行的有作家卢晓渤、陈忠实、庞天舒、王鹏。

此次行旅时间较长,跋涉的踏点多。王瑛多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能在想象中仰望青藏高原,而你却在数十年里,几乎每年都要从北京去一趟青藏高原,你的名字一直与青藏军人联系在一起,因为你的每一篇作品都是那片亘古高原上的故事。”文清丽在我们走了青藏高原后,在她给我的散文集《情断无人区》写的序中,这样回忆了我们那次青藏之行对我的印象:“我们到了某一个地方,他不说话了,脸色凝重了,就知道他想起了牺牲的战友,想起了那些发黄的记忆。果然,他说了,就是这里,五个护线的女兵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现在我们的车子说不定正踩着她们的身上呢!”

我明白了,她们随我走高原,更多的是要接受那块高地对自己灵魂的冲击和净化。一个读高原题材作品的编辑,想到的不仅是了解作者写作的背景,还有作品的人物以及这些人物对自己应该带来更直接的感动。荒凉的高原出境界!这难道不是编辑的高尚品质吗?

难忘成文君对她们尤其对王瑛情感的冲击。王瑛从我作品里了解到成元生女儿成文君的故事后,此次高原之行专门访见了成文君。文君是一等功臣成元生的遗腹女儿。成元生在驾驶汽车给西藏边防运送战备物资途中,受到高原反应的袭击头剧烈疼痛,他用背包带紧紧扎住头部坚持把车开到兵站后,趴在方向盘上停止了呼吸。他牺牲后妻子在家乡生下女儿文君。妻子撇下刚满月的女儿嫁人了。年迈的爷爷把孙女管养到十五岁时也离开人世。爷爷临终前,从枕头下拿出一封儿子写得皱皱巴巴的信,让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她父亲的部队。文君只身出门步行、倒汽车、坐火车,跋涉了半个多月,才在格尔木找到父亲生前的部队。领导含着热泪听了文君的哭诉,破例地批准她入伍。后来成文君到北京某军医学校上学,毕业时领导有意分配她在北京部队,她坚决要求回到高原父亲所在的部队。

我们奔波青藏高原之后,《解放军文艺》在二〇〇五年第一期发表了王瑛和我的访谈《人与一片亘古的高原》,责任编辑文清丽。王瑛在文中深情难耐地谈了我们见到文君的心情:

我在青藏兵站部通信营看见了那个叫成文君的女兵。她的父亲成元生最后死在海拔四千多米的两道河兵站。我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想到了他那怀着孩子的妻子。一旦上了高原,我就禁不住地想去看看成元生的女儿,结果看到成文君的那一刻竟比读到她父亲牺牲时更让我感动。如果世间有什么能够告慰成元生高尚的英灵,那就是十八年后,他从未见过的女儿从江南家乡来到青藏高原,来到他身边,成为像他一样的高原军人。直到今天,我无法忘记,成文君送我们走出军营的时候,将头微低地倒向我,轻轻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来?那一刻,我的心一疼,高原在天地间无边无际地扩展着,我生怕眼前的苍苍茫茫会淹没成文君那江南女儿柔美的容颜。

王瑛写下的和成文君分别时的这段文字,我每读一次心里都会涌起酸楚的心疼。孤孤单单的一个女孩,没爹没娘,谁不疼她还算人嘛!此次事过二十多年,回忆起当年和文君分别时的不舍场面,心里更是涌起几多怜悯。王瑛说的“柔美的容颜”一句,尤其戳在我心肋!

【王宗仁,一九五八年入伍到青藏高原,一九六四年调总后勤部宣传部,历任新闻干事,创作室主任。退休后曾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出版作品五十六部。《藏地兵书》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