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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偷偷读网文的孩子们长大了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只恒文  2021年08月19日09:19
关键词:网络文学评论

“那些偷偷读网文的孩子,他们长大了。”说这话的是北京大学教授邵燕君。7月29日上午,邵燕君来到网络文学评论高研班,以“网络文学批评建设”为题授课,并与学员进行研讨和交流。

这个高研班正逢中央宣传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之际开班,中国作家协会针对网络文学评论存在的现实问题和学员特点,邀请欧阳友权、周志强、邵燕君、杨阿里等网络文学研究学者和业内人士,就网络文学发展史及其理论建构、网络文学现状及其发展趋势、网络文学创作导向和题材类型等6个突出问题进行了专题研讨。

高研班的31名学员均为从事网络文学评论和研究的中青年骨干,平均年龄34岁,“一水儿”的博士学历。作为与互联网一同成长的网络“原住民”一代,那些年,在昏暗的网吧,宿舍的被窝,僻静的楼道偷偷读网文的孩子,他们长大了,写出了博士学位论文,在核心期刊以鲜活的网络体验,表达对网络文学的深刻感悟。

在为期4天的高研班期间,《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对4位学员进行了采访。从这些青年学者的初心、原点和由衷的愿望中,我们能感受到文学传统对于新青年写作者的滋养,更可喜的是发现网络“原住民”表达和批评的语调与风采:有趣活泼,有表情也有力量。

 王玉玊,90后,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王玉玊:研究网络文学也是和当下生活、和这个时代对话的过程

2011年春季学期,邵燕君第一次在北京大学开设了网络文学研究选修课,1992年出生的北京姑娘王玉玊是她的学生。“与邵老师相遇后,我才决定要走上学术研究这条道路,决定要成为一个当代文学的研究者,决定要去研究那些与我自身、与这个时代最密切相关的问题。”王玉玊说。

王玉玊是2010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大四那年,王玉玊第一次选修了邵老师的网文课。在邵燕君老师的网络文学课上,她第一次意识到网络文学也可以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对象,“网络文学首先是陪伴了我的生活的一种文学样态,其次,才是我从事文学研究的研究对象。所以,我在研究的过程中,也始终在直面我自己的人生困惑,尝试把我的生命经验融入网络文学发现研究之中。”

在研究网络文学的过程中,王玉玊深切地感受到,网络文学是最贴近当下,最能反映广泛的社会心理和时代情绪的一种文艺类型。网络文学的每一个类型、设定,都在直面当代人的某种欲望,提供抚慰或者给出某种解答。“因而研究网络文学,也是和当下生活、和这个时代对话的过程。”王玉玊说。在这次网络文学评论高研班开班前,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系列丛书的第一本——《编码新世界:游戏化向度的网络文学》正式与读者见面,这套丛书的第一辑共计七本书,“首发”作者是90后王玉玊。

在这套系列丛书的“总序”中,邵燕君这样评述:“王玉玊从电子游戏的角度切入,问题意识的真正指向却既不是电子游戏,也不是网络文学,而是‘栖居’于‘基于数码的人工环境’的网络‘原住民’的生存体验。”邵燕君夸赞“玉玊是‘后浪’的领头人,呈现出理论构建的欲望”。

在书中,王玉玊特别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与游戏化向度的网络文学中的画面感形成机制可相比拟的,是表情包文化。她认为,“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那些能够妥善正确地运用文字调用图像符号、营造画面感,同时又能够在图像与场景的调用或组合中制造新意、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的人,就是读图时代的语言艺术家。”

你看,这样的评论和发现,是不是具有典型的网络“原住民”特征?

谈到参加这个高研班的收获,王玉玊对记者说:“这个高研班的学习,也让我感受到了作为一名青年网络文学评论者的责任和使命。对网络文学的引导和建设是文化强国战略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加强网络文学评论是促进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重要方式和手段。目前网络文学评论仍是一个相对薄弱的领域,希望我今后的研究也可以为这一领域的建设添砖加瓦。”

郎静,女,80后,南开大学文学博士,河北大学艺术学院讲师,河北大学2018年高层次引进人才

郎静:引导网络文学粉丝群在对网文的爱中,看懂网文作为社会症候照见的那个真现实

郎静在南开大学读到硕博阶段的时候,便开始把本科时期阅读网络文学的感受,用评论性的话语表达出来,形成了几篇小论文。“其中一篇是《穿越时空的文化阐释》,我分析了我本科时期废寝忘食阅读的穿越重生文;比如《梦回大清》《木槿花夕月锦绣》《绾青丝》等;还有一篇是参加首届网络文艺评论大赛的参赛文章《<黄金瞳>:超成功的现实困境》。”郎静说。

她对那个时期的写作进行了自我点评:“我在评论网络文学时,是将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文化症候,跳出纯粹的文本批评,来发掘文字表意背后如冰山一角般浮出水面的无意识隐意。”

郎静与网络文学结缘是在2006年本科一年级的时候,她回忆道:“当时阅读网络文学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直接用手机流量在线阅读;一种是从网上将TXT格式文档下载到MP4上。因前者的电话流量费用较高,我果断选择了后者。我记得当时读坏了三四个MP4,坏掉的MP4不是屏幕的问题,而是长时间、高频次地按下翻键,导致下翻键失灵。这样来看,好像也没有省下钱。”

如今已在河北大学艺术学院任讲师的郎静,主要的研究对象是当代中国电影批评与文化研究,“从我们这个高研班毕业后,我会再把网络文学纳入自己的研究对象中来,在研究中找到结合点。”

网络文学评论的价值引导力在哪里,作为评论者我们引导的对象是谁,是郎静在平日教学和这次高研班上思考较多的问题,“与其说我们引导的对象是网络文学写作者,不如说我们引导的对象是网络文学的读者,或者更具体地说,是00后网络文学阅读的粉丝群。”这是郎静的“关注点”。

在具体的教学与批评场域,郎静用得比较高效的方式就是“蹭热度”,即用青年读者感兴趣的点和听得懂的话来实现价值引导。“今年春天,一部网络小说改编的网剧引起全网轰动,粉丝群甚至发现了一篇与该题材相关的博士论文,可能粉丝群并不能明白这篇博士论文的理论架构,甚至不会专门去知网上下载阅读,但是粉丝群意识到了博士也会研究‘我们’所喜爱的东西,我觉得这是评论者迈进网络文学粉丝群的一小步,使对话的开始成为可能。”

郎静当时带领学生做了相关的问卷调查,试图论证该网剧热背后所隐藏的“丛林里的情感偏执”。“在我看来,粉丝群对剧中主人公的狂热的心理机制在于面对丛林的竞争法则,倒逼主体想象出的无功利性,一切只为‘你’的‘你的镜像’。因为热度蹭的比较及时,当时收到非常多的问卷反馈。但问卷做完了,这个话题也成了‘不能说的隐秘’。”

评论者向粉丝群迈了一小步又退回了一大步,郎静从中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作为评论者的引导还没有开始就被“堵”住了。“大禹治水,疏而不堵,我想对于网络文学评论亦然,只有通路,评论者才有引导价值的阵地。我们要引导网络文学粉丝群在对网文的爱中,看懂我们的时代,看懂网文作为社会症候照见的那个真现实,而不是沉溺于快感的泥沼中无法自拔。”郎静总结说。

 温德朝,80后,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会员

温德朝:更能让青年走心的,是以评论区、留言板、弹幕、朋友圈等形式推送的随机阅读感悟

“网络文学批评要突破传统文学批评的藩篱,建立起跨媒介、产业化、交互性的话语模式。”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温德朝对《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如是说。

温德朝较早就开始关注和从事网络文学评论,今年他面向2019级本科生开设了《网络文学概论》选修课。选课学生多为网络文学创作爱好者、网络文学批评尝试者,抑或二者兼有者。但两次课上下来,温德朝内心有点沮丧,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课程,学生并不是特别“买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通过与学生私下交流得知,在00后眼里,按照网络文学本质、形态、生产、欣赏、批评、传播等逻辑框架授课的课程,与传统“文学理论”课程没有过多差别,更能让青年学生走心的是以评论区、留言板、弹幕、朋友圈等形式推送的随机阅读感悟。特别是有感而发的短评,获得大量跟帖、点赞以及作者回复,甚至能对作者写作思路有所影响时,常常令他们为之雀跃欢呼。

温德朝意识到,网络文学批评不能简单重复传统文学批评的老路,既要有体系化的理论话语,又要有生动鲜活的感悟点评,笔墨面孔越多越好。在接下来的授课中,他及时调整了课程重心,收到了较好的效果。

“在接下来的课程教学中,我打算更多设计现场教学环节,课堂上随机点开在线网络小说,师生同步阅读欣赏,以学生为主开展可长可短、自由灵活、风格多样的评论。通过课堂翻转,在线互动评论,让学生获得更高参与度和满足感。”面对记者,温德朝侃侃而谈。

王婉波,90后,女,汉族,文学博士,河南工业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

王婉波:网络文学不同于传统文学,对它的研究本身就是一件极具挑战和创造性的事情。我们要寻找新的话语体系和评判标准,也需要时刻“破壁”和自我革新

浏览“榕树下”,注册账号,甚至想过投稿,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看网文,《何以笙箫默》《告别薇安》《八月未央》《悟空传》《诛仙》……这些小说让王婉波仿佛发现了一块充满文艺气息的净土,让她对未来的文学之梦充满了期待和幻想。大二就读中文系时《步步惊心》电视剧走红,王婉波在MP4上下载了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但当时没有想过这些文本竟可以被作为当下一种独特的文学类型来研究,也完全没有阅读过相关的学术论文或著作。”王婉波说。

网络文学历经二十余年的发展,王婉波最开心的,是可以把“喜好”变为专业学习和研究的对象。她感慨地说,“这是一件特别兴奋和高兴的事情,这样做研究也不会觉得枯燥和乏味。”

“网络文学不同于传统文学,它的成长环境、叙事机制、话语形态等与以往的文学形式大不相同,所以,对它的研究本身就是一件极具挑战和创造性的事情。我们要寻找新的话语体系和评判标准,也需要时刻‘破壁’和自我革新,在原有的知识体系和专业理论基础上重建新的认知结构。”在做网文研究时,王婉波尝试跳出传统“书斋式”的研究模式,回到现场与研究对象进行对话。王婉波的“态度”,始终是坚持在现场。

在研究的起步阶段,如何设法进入到网文阅读的第一现场,了解读者“在场”的行为表现,对青年学者来说最为困难的开始。

“重要的是使用数据技术对其语义信息、情感信息、性格信息等进行分析,但同时也考虑到读者作为情感个体所独有的特性,他们的接受与阅读必然会经历一个‘冷却’过程,冷却之后的对话与调查会和现场的行为反应有一定差异,思虑性、自省式的‘回答’和在场接受时瞬间性、冲动性行为各有特色,这是研究对象的‘两张皮’,却也都是值得我们观察和研究的方向。”王婉波说。

王婉波认为,需要打破“见物不见人”的传统研究模式,避免以讹传讹,回到现场,为学术研究提供基础支持。但即便是走到“一线”挖掘真相,也存在“去伪存真”的过程。王婉波抓住各种机会与网络作家对话,“对话的过程也是一个对网络文学认知的过程,不单要打破原有学术范式和自身思维禁锢模式,还要‘识破’作家自身经验式、套路式、表演式‘回答’营造的叙事圈套,思辨地从对话中获取有效信息。”

“在互联网、全球化,新媒体和高科技所共同塑造的新文化时代,要特别警惕名人八卦、‘主角光环’,碎片化、视频化、娱乐化的产品,对网络‘原住民’阅读能力、认知能力、审美能力的损伤,包括语言能力、表达能力的破坏,专注力的丧失,情怀和格局的缺失等。”王婉波特别看重的是,“当下网络文学的创作与批评,在尊重‘原住民’的‘习惯’和‘方式’的同时,一定要为他们营造一个健康的‘生态’、朗朗的‘天空’和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