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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捷生,元帅的女儿
来源:新民晚报 | 舒晋瑜  2021年08月18日07:45

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事,家喻户晓。人们不知道的是,贺氏家族史天生就是一部长篇小说。贺龙之女贺捷生一步步走近父亲和母亲,一步步走近家族,不仅渐渐地有了写作的愿望,而且感到自己义不容辞,必须成为这个家族的代言人和诉说者。

1 颠沛流离的童年

生下来十八天,贺捷生就被爸爸妈妈用破衣烂衫一裹,放在马背上的摇篮里,带着去长征。贺龙的第一爱将贺炳炎亲眼目睹小捷生长征途中的“糗事”:饿了的时候啃手指头,每天宿营时打开襁褓,都是一身屎、一身尿。

1937年,贺龙即将带领已由红二方面军改编的八路军120师东渡黄河,深入山西抗日前线去与日本人交手;母亲即将被派往莫斯科共产国际工作,贺捷生一时成了他们的“拖累”。这时,正好有两员南昌起义战将要返回湖南从事兵运工作。临回湖南时,他们主动对贺龙提出,战场上生死难料,先把贺捷生带回湖南由他们抚养。贺龙答应了,对两位老部下说,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们,跟你们谁姓都行。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改她的名字。不幸的是,抗战还未结束,两位养父先后去世,贺捷生跟着养母孤苦度日,从洪江漂到乾州,正好她从前的家庭老师在著名的保靖八中任教,便以女儿的名义,把贺捷生带去保靖隐姓埋名地读书。

贺捷生在颠沛流离中成长,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早早懂得了生存的无奈和艰辛。她常常沉默不语,偏爱在作文中倾诉心声,抒发无法排遣的孤独和郁闷,她的作文次次得“甲”,经常被当作范文在班里宣读。保靖八中是抗战初期从长沙迁过来的,教职员工视野比较开放,他们中间广泛流传进步作家们写的新诗和新小说。贺捷生就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丁玲是从湖南走出去的作家。她常常“异想天开”:自己的经历既曲折又奇特,将来要当一个像丁玲那样的女作家,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写出来。

14岁那年,贺捷生的母亲蹇先任回湘西找到了女儿。贺捷生被送到父亲任西南军区司令员的所在地重庆,很快又被送去当兵。幸亏少年时代她在战乱中没有失学,1955年调干,贺捷生顺利地上了北京大学历史系。

2 曲折的文学之路

贺捷生在北大读的是历史系,却总有遏制不住的创作欲望,常常有感而发地写一些小散文。跟所有的文学爱好者一样,文章写好后,她照着公共阅报栏里张贴的那些报纸地址投寄给副刊,隔几天又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在报纸上寻找自己的文章,每次都是失望。终于有一天,贺捷生发现自己的名字变成了铅字,作品在一家小报的副刊上发表了。她喜出望外,马上买了这张报纸拿给父亲看。

“父亲看了哈哈大笑,说好好好,我女儿要当作家了。但他马上又板着脸说,这张报纸太小了,还不算作家,我们要上就上《人民日报》。父亲随口一说,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下狠心要上《人民日报》。”贺捷生回忆说。遗憾的是,父亲未能等到那一天。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了,贺捷生捧着报纸泪流满面。

大学毕业后,贺捷生去中国革命博物馆工作,还利用收集革命文物的便利,走遍了南方和北方的革命根据地,更多的是红二方面军和父母战斗过的地方,进行大量资料准备。

然而她真正进入创作,始自电影。当时,贺捷生离开中国革命博物馆,准备回部队。在等待调令的时候,有朋友劝她说,文学基础好,又有丰富的生活积累,不妨写写电影剧本。就这样,她糊里糊涂地被裹挟进了电影界,创作的第一部电影剧本是《残月》,1984年在全国公映,曹征任导演,赵尔康和郑振瑶任男女主角;第二部《柳浪闻莺》没有写完,就被调到《工程兵报》去上班。工程兵遍及祖国各地,架桥、铺路、筑坝、淘金,到处是火热的工地,贺捷生先后创作了报告文学《共青畅想曲》和《击毙二王报告》,发表在部队大型文学刊物《昆仑》。

“我贺捷生能活到今天,还挺风光地成了将军和军旅作家,我的命,我的荣耀,都是我们这支军队和这支军队的许多前辈给我的。”贺捷生说,自己经历的苦难,其实是命运给予的厚爱和财富。

3 记忆中真实的父亲

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责任为这支军队、为父辈诉说的时候,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叱咤风云的那一代人,还活在世上的寥若晨星。那一代人活得多么艰难卓绝,多么轰轰烈烈啊!贺捷生想到那些岁月,想到那些在残酷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前赴后继的人,想到父亲、母亲,她的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流。她用文字极力去回想、追赶并挽留他们,在文字中和他们一起跋山涉水,一起哭,一起笑。于是,就有了《父亲的雪山,母亲的草地》《元帅的女儿》等作品。

《元帅的女儿》是贺捷生首次以自己为主角,集中讲述自己童年和青少年经历的传记文学。

“我们这些共产党人的孩子,连普通人所能得到的父爱和母爱,都不能得到。那么,我们到底是怎样流离失所的?当时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和凄凉,就必须由我们自己站出来说了。我要叙述的,就是我当年经历的痛苦、悲伤和绝望,对父母的思念、盼望,甚至还有‘怨恨’。”中间隔着七十余年时光,那些顽强留在记忆中的往事,哪怕是辛酸的,痛苦的,也渐渐变成了亲切的回忆。比如贺捷生在保靖八中隐姓埋名的求学日子,就像漫长的阴雨天难得出现的阳光,反倒成了生命中的亮色。

她不仅要同遗忘作斗争,还要同虚荣和习惯性回避作斗争。对待经历的生活,哪怕是苦难,她也有一种感恩心理。贺捷生说,历史曾经给予的光环,渐渐地开始黯淡。这个时候留下的文字,应该更真实、更朴素、更平易近人,才有生命力。任何的美化、拔高、粉饰,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令人生厌。

写父亲贺龙元帅的文章、书籍和影视剧已经不少了。但几十年看过来,贺龙留给人们的印象,还是两把菜刀,两撇胡子,凶巴巴的。“好像我父亲生来就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一生都在打打杀杀。其实不是这样,我近年写了那么多怀念我父亲的东西,就是想告诉人们:从一个乡村骡子客到元帅,他也有丰富的内心世界,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贺捷生说,父亲最珍贵的品质是忠诚,他忠诚于自己的信仰,自己选择的道路,自己跟定的领袖,热爱的人民。没有这一点,他不可能善始善终,几十年身居高位。

在贺捷生的心中,贺龙是个好父亲,好男人,好朋友。他一生都在搏斗,在浴血奋战。父亲有高尚的气节,也有宽阔的情怀。长征路上那么苦,那么难,他不搞特殊化,随身带一根鱼竿,有机会就去钓鱼,用鱼汤喂养嗷嗷待哺的女儿。他的心该是何等的柔软,何等的仁慈!

4 必须与生命赛跑

“我的写作,就是以我的经历和阅历,我对历史和现实的理解,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这些文字微不足道,但我希望它们发自我的肺腑,有炽热的血液在流淌,有着自己的气度和温度。”贺捷生说,虽然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就在抄抄写写,舞文弄墨,但毕竟是个业余作者。如何把父亲和母亲、把贺氏家族、蹇氏家族,还有自己经历的特殊人生写出来,早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她一直惦记这件事,直到过了70岁,真的感到时不我待,才艰难起步。而当她拿起笔来诉说时,已是古稀之年,必须忍受身体虚弱和白内障的折磨。整理出《父亲的雪山,母亲的草地》时,贺捷生已经80岁了。她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为贺氏家族写一部长篇小说,但要完成这样一部鸿篇巨制,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努力。如今时光一晃又过去了六年,又疾病缠身,显然不能担此重任。这个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贺捷生常说,自己的写作是被身世逼出来的。她因病几进几出部队总医院,眼下仍未能脱离轮椅,很多时候连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写作成了奢望。重要的、实在不能推辞的稿子,也只能以口述的形式完成。她说,但愿上天对自己网开一面,假以时日,让她尽快好起来。因为她实在还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东西要写,必须与生命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