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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人旧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毛毛  2021年08月11日11:12

那年,进延安电厂后,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按专业分配,进班组。虽时隔多年,仍清楚记得,那工作岗位,是汽机车间运行三班零米值班员。可惜,我一天也没去。

电力是技术密集型行业,进单位后,大都按专业工作。绝大多数人,到退休,都在一个岗位。从初出茅庐,成为熟练工,再到被人称为师傅。转换的是角色,不变的是工作。

不幸的是,初到长安城的母校,报到那天,还不识同窗为谁,就意外得知,退休前的岗位,将是汽机零米值班员。再无其他可能。幸运的,也是这事。

很早,我就有种渴望,想知道,努力过后,现实是否还有其他可能。不是汽机零米值班员的那种。

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却不想干一些事。

那时,我十四岁,和全红婵同岁。她是跳水运动员,刚在奥运会上夺金,万众瞩目。夺金后,收获鲜花掌声无数。彼时的我,刚走出家乡小县城。属纯种小白。

四年寒窗,有欢喜,也有忧伤。拿过奖学金,也补考过,竟还是专业课。该有多菜,才会沦落到补考的地步。离校多年,重返校园时,偶遇补考那科的老师。老师状况很不好,未及叙旧攀谈,但深深的愧疚感,狠狠抽了我几个巴掌。随即,往事像坛里的恶魔,钻头觅缝,争相笼罩了我。

断断续续,完成了《母校记事》系列。也算对往事,有了交代。

拿到派遣证的那一夜,是此生的暗夜。至暗之极,无以言表。

到单位报到后,先填了张表。一贯认真,自是填的齐整。又因不热心专业,在校时,干了些专业以外的事。乍一看去,很能唬人。

常规动作是,报到后,放半月假,仍可拿全月工资。没手机,无网络,比人腿和交通工具快的,惟有电报和电话。还没到家,“速归!”的电报,已先一步,到了爸爸单位。

就这样,其他人还在愉快休假,我已上了班。

救我的第一根稻草,是广播员岗位。听说,原广播员嫌工作辛苦,毛钱又少,自视无人替代,遂要求加薪。言之,不加薪,就走人。

领导一时急了。

就在那个当儿,我报到了。有人看了我填的表,认为可用。在汽机零米值班员之前,先去了广播站。前任广播员,于是,丢了工作。

那件事让我明白:自视甚高需谨慎。

一个是命运使然,不小心走了狗屎运,再就是二娃的出身,让我从小明白:不争,不能争!给啥,拿啥。不给,不能要。不能要,但可以偷偷想。

紧接着,第二根稻草出现了。

几个月后,三项制度改革。一位从事写写画画,兼办橱窗的老同志,不忿自己的收入,领导又开始焦虑。

一天上班,领导让我试写了几个排笔字。

在那之前,广播室对面的档案室,让我帮忙写档案盒。

广播室归党办管,档案室归厂办管。之后的人生,数次在两部门之间揪扯。一次次的,头疼不已。

但凡考试,最难的是选择题。没选择,也很痛苦。

小时候经常帮爸爸抄稿子。初中常办黑板报。电校时也混迹板报小组。写多了各种规范字,美术字和排笔字也有相似。过关,是肯定的。

转眼就是国庆节。单位文艺演出,我参加汽机车间的演出,一个独舞,冒牌“雀之灵”;一个草帽舞,盗版小虎队;还有个陕北大秧歌,群舞。竟都获了奖。

意外一个接一个,主要是,还不怕吃苦。让干啥,就干啥。话不多,活还好。这就好办。

汽机车间几次要人,甚至于,逢年过节的东西,都被私分。那又怎样,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那些吃吃喝喝,我不介意。分就分了,拿就拿去。

没多久,被安排办厂报。8开,单面,油印。全厂一个打字室,打字机不够用,打字员忙不开。报纸总得按时出。情急之下,买来铁笔、蜡纸,手刻蜡版。抄稿子和办板报的经验,全派上了用场。

于我来说,许多东西,都是反着来的。放广播要播音,先念别人的,后来才学写稿。办报纸,刻蜡版,轻易不能出错,版式提前想好。一边刻,还要瞻前顾后。慢慢的,学会了编辑。

横题,竖题,刊头,尾花,横排,竖排。麻雀小,五脏全。

鲜少用照片。油印用纸较差,照片没法制版。哪怕用,也是后来情况好转,电脑多了,以复印的方式。

总是野路子,也不利于工作。领导决定派我外出学习,也不能去太远。延安日报社,不远不近,最合适。

在那之前,领导交给我一个铁家伙,照相机。老珠江,纯手动,不知经了几人手,已被磨出了铁。

给了相机,领导还给了几个胶卷,乐凯。许久之后,才用上富士,有时是柯达。再后来,更多用的柯尼卡。直至数码产品汹涌而来。

小时候,羡慕爸爸的相机。长大后,终于自己也有了。那个高兴劲,别提了。

相机没有说明书,领导也没讲。扔过来,了事。我嘴硬,也不问,自己摸索。第一个胶卷装进去,“咔嚓”了好久,还可以“咔嚓”,总觉不踏实。跑去冲洗,被告知:没挂上——胶卷没挂到齿轮上。

再拆个胶卷。

又去冲洗,被告知:曝了。详细解释是,照完后,胶卷没进暗盒,就打开后盖。拍的东西没了。暗箱,暗盒,暗室,胶卷,底片,照片。菜鸟的辛酸泪,流了一把,又一把。

如此再三,学费没少缴。蜗牛,也该有些进步吧。

次年年初,到延安日报社去学习。老师们都很热情,得知我爸是记者老吉,更加热情。一个办公室,有两位老师:马彦平,米生富。这些年,许多人都成了过客,来了又去了,不留影踪。竟还记得他们,确信名字无误。

初去,只把两位老师改的稿子,重新抄写一遍。整齐即可,比给爸爸抄稿子,要求低。我便把一贯的隶书,改为行书。后来,才自己改,然后拿给老师们看。

马彦平是新闻版编辑,记者。身材中等,说话走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米生富是副刊编辑,诗人。人长得也很副刊。高挑,头发自来卷,总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着装也随便。

我们仨都不善言谈。办公室常态,不是翻阅报刊,就是钢笔在稿纸上划过,发出的“沙沙”声。

离开延安前,加入了延安市新闻摄影学会。会员证在延安日报社办的,跑了两次。摄影部哪位老师经手的,忘了。

这之前,加入了延安市摄影家协会。参加过一次采风,赴宜川。主办方请了两个模特,延安鲁艺的在校生。两个女孩,一个活泼,极爱笑,饭时有人起哄,还当场跳舞助兴。另一个性格沉稳,也笑,总抿着嘴。

大方,清秀,眼神纯净。偶尔翻资料,样片里,还有她们的身影。不知现在,她们身在何处,可否还记得当年,那次。

和延安日报社美编杨妮娜,也有过接触。

知道杨妮娜,因为漫画。见面,也因为漫画。

那次去她家,门后挂着一沓样报,最上面,是《陕西日报》。正中,是她的一幅画,油画。

“稿费多吗?”油画费劲,相应的,稿费应该多吧。我猜。

“没多少。”她说,一点点。

印象中,杨妮娜还年轻。她却说,参加了中老年秧歌队。

“为啥?”我的问题,简单直白。

“中老年秧歌队,我肯定是最年轻的。”她说,和年轻人混,我就是最老的。

她的话,他们的话,那些延安报人的话,我有时会想起,并不经常。但它们的余韵,却影响了我,和我后来的人生。

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