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引 子

济南北部有座山，其山不高，海拔不过200米。

山上怪石嶙峋，有的突兀矗立，有的壁立竖仞，有的悬空欲飞。原先，这里树木颇多，松柏苍翠，满山葱郁。传为先秦名医扁鹊炼丹药处，时有缕缕青烟，袅袅上升，隐现于绿荫之中，景色奇特，故称之为鹊山，被列为旧时济南“齐烟九点”之一。

过去，鹊山上建有"扁鹊祠"、"鹊山亭"等。历经沧桑，现在寺院已毁，仅扁鹊坟尚存于山的西侧。坟前立康熙三年石碑，上刻八字：

"春秋卢医扁鹊之墓"。

文革后期的“破四旧”中，当地好事者发现坟下有穴，掘土细听，嗡嗡作响，似是医圣显灵。

命途多舛的老百姓无不翘首期盼：

“莫非医圣扁鹊又再世悬壶？”

.......

冲破早期“贫穷病”残酷截肢的恶巢

1971年 3月，一辆半旧不新的长途客车，摇摇晃晃地颠簸在烟台至济南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一路扬尘直奔省城而来。

在这不起眼的汽车上，却正在改变着一位年轻姑娘的苦难命运和人生走向。

她叫侯玉芬，连同一大包编织袋的行李，窝憋在汽车最后排的角落里。她头扎两只小刷子，圆圆的脸上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虽然第一次出远门，但很显坚毅与成熟，眼神里透露出既执着又锐利的光芒。

转眼已是盛夏，济南溽暑难熬，傍晚还晒得蒸人。文化路两旁，前几年新栽的茶碗粗的国槐，虽然矮小却正值花期。时常有花朵簌簌落下，满地尽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之美。

一夜之间，命运之神将农村代课教师侯玉芬以国家第一批工农兵学员的身份推荐到山东医学院中医系。或许天上的馅饼掉得太过突然，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了一名地道的医学大学生。

后来，侯玉芬凭自己的实力成为中医界一颗耀眼的明星后，人们习惯奉承她出身于中医世家，每每遇此，她总摇着头认真地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是的，1948年她出生于山东莱州沙河镇路旺侯家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幼年时代，家境贫寒，一直到九岁才开始上学。家里没有男孩子，体弱多病的父母带着她和姐姐熬天度日，为填饱肚子，姐妹俩时常辍学，参加村里组织的编辫子等工艺品出口劳务。1968年她初中业后，被推荐为民办教师，从一年级的幼小孩童到六年级的懵懂少年再到豆蔻年华的中学生，她都曾任过教，都曾教得有声有色，有口皆碑。

1974年8月，侯玉芬毕业后如愿以偿地分配到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山东省中医院）外科，从事足以让她钟情一辈子的中医外科和周围血管疾病的临床和研究工作。

或许很多人还不知道什么叫周围血管疾病，用侯玉芬的一句话来说，广义上讲除心脏、脑血管之外的血液循环组织都属周围血管，主要是四肢血管疾病，如人们较为熟悉的脉管炎、静脉曲张等.....

那时山东人的主食多为玉米、地瓜干等粗粮，几乎人人都是一脸青色，营养不良，再加上北方特有的寒冷气候和长时间站立劳作及抽烟等不良嗜好，临床中血栓闭塞性脉管炎发病率很高，但当时对这个病治疗效果并不好，基本上是靠残酷的截肢，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工作及其一生。

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侯玉芬，置身于这些得不到救治而致残或丧命的患者中间，农村苦难出身的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捱与自责。

侯玉芬所在的医院，是全国最早向周围血管疾病发起“围剿”并取得巨大成功的特色专科医院。1978年，侯玉芬被周围血管疾病开宗立派的老专家尚德俊教授点名进入攻关团队，在老教授的带领下，一举对中西医结合成功治疗401例脉管炎的经验进行了总结，确定了中医五型辩证治疗法，获得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一等奖。

1996年6月，老主任退休，侯玉芬在五年副主任的基础上正式接替周围血管病科主任这一副重担。

上任伊始，侯玉芬便大刀阔斧，床位由原来30张扩展到60张，尔后又扩充到80多张。

2000年的一天，省中医药重点科室推荐申报擂台大战在省卫生厅大会议室悄然拉开，室内人头攒动，气氛紧张。全省中医院申报重点专科建设单位的科室主任自主报名、登台演讲、各出奇招。由省卫生厅委派的资深老专家担当评委，即如三堂会审，又像丈母娘相女婿，无一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侯玉芬凭借自身实力，厚积薄发，一路过关斩将，使周围血管疾病科一举拔得头筹。

在周围血管科病房区，设有一个奇特的房间及设备，经常被人啧啧称赞，喊好叫绝。里面两排十个左右整齐的小隔断里，配置有精密科学的中医熏洗设备。这就是侯玉芬他们创造性建立的全国独一无二的中医熏洗治疗中心，该中心遵循中医传统中药熏洗疗法理论，结合现代设备技术，得到患者的高度评价和欢迎，还曾受到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领导和专家的首肯。

就这样，侯玉芬和她的团队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骄人成绩，至2003年又继续申报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十五”重点专科，2006年如愿以偿成功收官全国重点专科那块亮晶晶的金牌，为医院赢得了莫大荣耀。难怪只要上级领导、国内外贵宾专家来医院检查指导或参观学习，周围血管病科总是首当其冲。

20年前的一个初春，小荷才露尖尖角，猛不丁一场倒春寒，直把阳春三月的复苏世界重新打入冰冷的天下。

这天，一位75岁高龄的中医专家瘸着腿愁容满面地找到了侯玉芬。

侯玉芬检查后惊奇地发现，老专家小腿足靴区皮肤广泛色素沉着，呈栗子皮色，右足红肿，皮温低，双侧足背动脉和胫后动脉均已消失。

侯玉芬凭借多年的临床经验确诊为复杂性静脉溃疡，既有静脉倒流性疾病，患肢血液瘀滞；又有较严重的闭塞性动脉硬化症，肢体严重缺血，属国内外公认的疑难病症。实际上，老专家之前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多数提出截肢的医疗方案，对患者来说，这无疑是天塌地陷，已是风烛残年的他无法接受。

文化路两旁的国槐树刚刚发出的新叶芽在寒风中窝倦地抖瑟着，侯玉芬也如打了霜的茄子，懵懵懂懂地走回家里。

夜晚，冥冥之中，她在一个离奇的噩梦中居然被双肢截除，吓得直打寒颤，惊出一身冷汗。醒后，她想起老专家的病情，爱屋及乌，如同自身，碾转难眠，睁着眼直到天明。

一到办公室，她就召集全科人员开诸葛亮会，动员大家开动脑筋献计献策，群策群力，为保全老专家的肢体打一场集体攻关战。

其实，侯玉芬业已蓝图在胸。大家见仁见智，果然又完善形成了一套可行的方案。在常规西医治疗的基础上，坚持给患者服用清热利湿、健脾益气的中药，静脉滴注活血化瘀的中成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患者的双侧足背红肿悄然消退，创面肉芽由暗淡到红润，创面开始缩小。又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治疗，足部创面全部愈合，保肢成功。

老专家激动得老泪纵横，出院时亲自奉送给侯玉芬锦旗一面：

“技艺高超，再生扁鹊”。

跨越现代“富贵病”的疑难误区

在济南第一大道经十路旁、风景秀丽的千佛山下，新建成的山东省中医院东院巍然鼎足耸立着三座大厦，分别叫扁鹊楼、华佗楼和仲景楼。自西大门进去迎面就是扁鹊楼，置身于扁鹊楼高五层的大堂里，只见一百多米的巨幅“扁鹊悬壶济世”铜塑壁画高高悬挂，大气磅礴，蔚为壮观，让每天络绎不绝的求医者驻足观望，平添无限精神力量。

沿着大堂东侧的滚动电梯一直上到四层，进入“名医堂”就到了挂着侯玉芬专家牌子的门诊室。她门前的候诊区里总排满了等待已久的患者。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原来一度肆虐的脉管炎已很少看见，代之而起的则是过去罕见的新的周围血管病，如下肢深静脉血栓发病率急剧上升。而二十年前，这些血管疾病在中国还是稀客，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不科学的饮食习惯，已经成为临床中的“坐地户”。血管损伤、血液高凝、血液滞缓是这些血管疾病的三大病因。在西方发达国家发病率更高，美国仅此引起并发肺梗而造成死亡的每年近20万人。

与此同时，连同因“富贵”而诱发的闭塞性动脉硬化症、糖尿病肢体血管病一并成为严重影响中老年健康的三大顽疾，也是世界医学界公认的疑难病症，严重者可使患者失去肢体乃至生命。

2020年11月，年仅36岁的济南电视台知名主持人小济南就是由于深静脉血栓形成导致突发肺栓塞医治无效而身亡。

侯玉芬总是忧心忡忡地说，这些病占了他们全部病人的三分之二。更让人可怕的是，相当多的人对周围血管病缺乏足够的认识，感到四肢麻木、疼痛，总以为是肌肉疼痛或关节疼，很少想到是血管出了问题，或治疗错误，或掉以轻心，从而丧失了治疗最佳时机。

一个明媚的清晨，在济南百花公园，远远看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打太极拳，那轻盈稳健的步履，那出神入化的招式，全然释放出了生命的激情与活力。

老人就是山东省著名吕剧表演艺术家、74岁高龄的李岱江先生。

半年前的一天，李岱江感觉下肢隐隐有些疼痛，并出现红肿。老人因繁忙的教学和社会活动，没有把这些不适放在心上。总觉的这里离心脏之遥远，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起不了大浪。

没过几天，肿痛加重，行走困难。他跑了几家医院，其结果都让他瞠目结舌，无法接受。

无奈之下，经高人指点，李岱江来到山东省中医医院周围血管病科碰碰运气。侯玉芬亲自带领专家组会诊，诊断结果为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如不及时有效的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或者导致患肢病废。

这一残酷的现实让李岱江感到犹如晴天霹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从心底发出了一生唯一痛苦的呐喊：“难道我从此要离开心爱的舞台吗？”看到这位老艺术家绝望的表情，侯玉芬的心颤抖了。

根据诊断结果，侯玉芬和她的专家组设计制订了周密的治疗方案，寻根刨底，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采用内服中药汤，患肢外敷中药膏，静脉点滴，多管齐下，中西医结合疗法，5天之后，李岱江的病情明显好转。眼前的一切，终于让老艺术家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2013年9月17日，是个令老艺术家终生难忘的日子。经过两个月的治疗痊愈出院了。李岱江紧紧握着医护人员的手连连说道：“你们不仅用你们高超的医术和爱心还了我一双腿，而且还给了我第二次艺术生命啊！”

“李二嫂眼含泪，

关上房门。

对孤灯想往事暗暗伤心。

十七岁我把这李家门进,

穿破衣吃剩饭谁拿当人

.......”

为了表达对侯玉芬和医护人员的感激之情，李岱江追昔抚今、声情并茂，在病房含着泪花演唱了吕剧《李二嫂改嫁》片段。此情此景，深深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许多年轻的医生护士也都掉下了眼泪。

文化路上已经长成碗口粗的郁郁葱葱的槐树满身是宝，绿油油的槐叶凉血解毒，曲里拐弯的槐枝散瘀止血，扎入地底的槐根消肿杀虫，嘟嘟噜噜的槐角凉血止血，清香沁润的槐花则是优良的蜜源......

侯玉芬从事中医外科及周围血管疾病的诊治工作40多年，在前辈的基础上，将医院打造成全国中西医结合治疗周围血管病研究的龙头单位，并一直保持在全国的领先地位，被同行公认为全国治疗周围血管疾病的研究中心。侯玉芬也被推举为中华中医医药学会周围血管病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周围血管病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山东中医药学会周围血管病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期间侯玉芬共出版专著10余部，论文100多篇，培养学术经验继承人4名、博士12名、硕士研究生30多名。

焚膏油以继晷 ，惴惴病患心

扁鹊楼九楼，走廊一头一间不大的房间门口外面，很不起眼地挂着一块由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统一制作的牌子：

“国家中医药传承人侯玉芬工作室”。

进到里面，墙面上看不到主人任何荣誉性挂件，办公桌那面墙上只是醒目地挂着一位书法家的横幅；

“大医精诚为众生，躬耕杏林传岐黄”。

或许书家知道这就是主人的座右铭，但见字体遒劲，意蕴无穷。

对面那面墙排满了一溜书橱，古今中外的医学文献林林总总，密密匝匝。

当问到侯玉芬获得各类荣誉证书时，主人的助手打开书橱底层深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扒将出来。哇!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各类荣誉证书堆满了一桌子，打开一一翻看，多数是国家级机构和组织授予她的荣誉职务、社会兼职等。令人不解的是，作为一个业务型专家，竟然还有为数不少的“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医务工作者”一类红彤彤的政治证书。

经十路上的国槐，偌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济南人钟爱国槐，在于它的质朴，不起眼，不张扬，厚重踏实。杨柳虽然风情万种诗情画意，但总是感觉过于阴柔多情，少了几分阳刚之气、踏实之感。

这是发生在非典时期的一个小故事。

2003年春天的一天上午，一直祥和安静的周围血管病房区内部突然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似乎有人还要大打出手......

原来一位正在发高烧的患者刚一进病房，就同病房的其他患者家属“炸了锅”，他们纷纷找到医生护士兴师问罪：

“你们为什么把发烧的病人收进来呀，传染上我们怎么办？”

值班医生和护士长极力解释，冲动的势头依然平息不下。

原来这天，侯玉芬正在门诊值班，一位中年妇女被搀扶着走进来，看上去非常痛苦：“嗨!发高烧，三天了。”侯主任立时就意识到了“非典”，更加慎重地询问：“咳嗽不？”患者急忙回答：“不咳嗽，就是右小腿红肿、疼痛。”经过细致检查后她诊断为“急性丹毒”，侯玉芬当然知道这病的厉害，必须马上救治。

侯玉芬问患者为什么不早来，患者说怕被当成SARS隔离了。

怎么办？按照患者的情况必须住院治疗，但当时人们一听说是有发烧的病人，就躲得远远的，在这个非常时期要是收进去肯定会在科里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影响整个医院的安定。

在这紧急关头，侯玉芬首先考虑的还是患者的安危。她暗暗下定决心，立即说服动员科里的医生护士：这个时候不能犹豫，必须收病人入院，尽快救治。

面对愤怒的质疑的其他患者，侯玉芬拿出了该患者的化验单，证明不是“非典”病人，而是丹毒。因为侯玉芬平常都给人留下非常敬佩和感恩形象，随即也就烟消云散了。

经过第一时间的精心及时治疗，这位患者很快康复了。

出院时，他拉着侯玉芬的手，激动地说：“侯主任，您能在这个非常时期收我住院，使我顺利康复，就像我遇到活菩萨一样！……”

侯玉芬被称为活菩萨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手术前病人亲属给主刀医生送“红包”的事在医院里经常遇到，侯玉芬当然也身在其中。她以一个女人的细致思维深深感到，此事不可简单的一拒了之，多年来她形成了一套自己独特的处理办法和“发明专利”。

一位男性患者住进周围血管病科，手术前送给侯主任一个1000元的“红包”。术后在交住院费时，发现自己原来交的住院费反而多了1000元，原来是侯玉芬怕他有思想顾虑，才收下了红包，然后又悄悄地将钱交到了他的住院费上。对此，患者深受感动，他在写给医院党委的感谢信中语言朴实地说道：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医生，对待病人如亲人，她是医疗战线上纯粹的革命战士，是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

恒兀兀以穷年 ，悠悠未了情

苍松翠柏、四季常青的六里山宛如济南城区中一条绵延的脊梁。

在新冠肺炎后疫情阶段，人们经常看到侯玉芬手推一位重症患者在这里活动晒太阳。

这些年来，侯玉芬立志悬壶济世，直接与间接地治愈的患者不计其数，多少患者因为遇上她生命转危为安，多少家庭因为遇上她幸福安康，有的一家三代人的病都是她给治好的。

随着她和省中医医院周围血管病科在国内外知名度的不断提高，幕名前来就医的患者与日俱增，年门诊量达1万多人次。不仅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还有美国、法国、日本、韩国、印度尼西亚以及我国港、澳、台地区的患者也纷至沓来。

似乎不对称的是，期间她和她的家人在疾病面前却未能幸免，甚至还有些残忍。

2019年9月，侯玉芬的丈夫老张因肺病在山东省某医院做手术，手术中意外出现了重大失误，主刀医生神差鬼使将五片肺叶中的三片都莫名其妙地切除掉了，一个本来无大碍的健康人无端被大伤元气，大伤要害，并造成诸多的连锁后遗症。

侯玉芬的丈夫老张与她同乡，系原济南军区的师职干部，长期奋战在部队的医疗战线，为医院建设和救治病人做出重要贡献。

祸从天降，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大事故，侯玉芬如同塌了天一般。是啊，她知道这么多年没有丈夫的鼎力支持，也就没有她的一切。

有人说，侯玉芬和老张及女儿一家三口人都是医生，每天不知要救治多少病人，老天爷怎么就这样不长眼？灾星为何又偏偏降落在这个家中.....

凡是听说此事的，都为侯玉芬一家打抱不平。

好友建议立即起诉对方，侯玉芬是个医生，将心比心，她放弃了;

亲朋执意要去院方讨个说法，侯玉芬像个活菩萨，她止住了；

同事建议至少要做个医疗事故鉴定，侯玉芬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

......

说来也巧，正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侯玉芬所在医院为保护老专家，给老专家们停诊四个月，一下她就全身心地宅在家里照顾调理老伴的身体。自己精心配制出富有扶正祛邪功效的中医小药方，一碗一碗地给他喂喝，一天一天地悉心治疗。她还说服动员老伴和孩子把一切全然放下，不背任何包袱，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时时以平和的心态对待一切。

济南的秋天，六里山路上的国槐生长在一片斜坡上，碎花点缀，星星点点，似有似无，给一种平实舒服的感觉。

只要天气晴朗，侯玉芬都会搀扶着丈夫去六里山公园，手拉着买菜的小车，小车里放着坐垫、水壶、花露水、扇子、以及吃的、喝的，叮叮当当一应俱全；推拿、按摩、开导、衣食，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好像人世间又一次应验了“好人一生平安”这个万古不变的规律。慢慢的，老张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连白头发都变黑了。侯玉芬用自己的大爱创造了人间奇迹。许多人惊叹，老张简直就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小区里许多人不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大中医专家侯玉芬，只是给她起了一个美美的名字：“当今最佳贤妻良母”。

多年的紧张劳累，侯玉芬自己也不是铁打的，积劳成疾落下了一身的疾病。1996年上半年，发现自己患了子宫肌瘤，被同事硬硬地拖到妇科实施了子宫全切除手术，切除的瘤体足有3公斤重。按规定手术后应该休息3个月，可她放不下科里的工作，不到20天就到医院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中。

谁知祸不单行，1998年5月，她又因患乳管状瘤进行了乳房肿块切除手术，术后只让丈夫陪同了几个小时，自己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一边打静脉针一边工作了。同事们看到她那干黄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知道劝不动她，但都为她捏着一把汗。

侯玉芬忘不了自己那苦难的童年，更挂念老家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母。年龄愈大，这种萦绕心头的情结愈重。但多少年来，越是过节越是医患关系敏感的时候，越是过节越是患者需要格外照顾的时候，所以侯玉芬从未回老家与远在莱州的父母过一个团圆春节，也未能亲手侍奉二老，让父母享受一份应有的天伦之乐。每每念及，侯玉芬都会默默地低头，一声不响地自责和追悔。

1998年8月24日，命运终于给侯玉芬的一生留下了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遗憾。这一天，她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告知88岁的老父亲病危。一种不祥之兆迅速在她脑海里闪现，当她安排好科里的工作火速坐车赶到父亲身旁时，老人已经带着对女儿的思念永远地告别了人世。面对长眠的父亲，侯玉芬发出了撕心裂肺呐喊：爹啊！您为什么不等我一会儿啊！

人间真情父母恩，苍天有灵女儿情。说来也是巧合，那年周围血管病科先后有7位职工的父母相继去世，当时科里只有8个医师10个护士，这对科主任来说是个多大的考验，侯玉芬当然知道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知道并惦挂着那些疼痛欲裂、嗷嗷待治的各色各样的患者。料理完父亲的后事，第二天，她伫立在父亲灵堂前，抹了抹眼泪，拍了拍姐姐的肩膀，没有过多地解释，也没有过多的抚慰，默默地带着对父亲、对家人的眷恋与愧疚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归程。

2006年5 月8日凌晨，侯玉芬的女儿临产，不巧的是这天上午她已安排为一位患者做手术。无奈之下，侯玉芬将女儿送到医院就急忙回科室。当下午一点手术完成，侯玉芬急奔到女儿身边时，已经降生的外孙给了她一个惊喜。惊喜之余，作为母亲，在女儿最需要她的时候却未能尽一份当母亲的责任。此时此刻女儿什么话也没说，侯玉芬又习惯性的默默地低下了头......

尾 声

2020年10月25日上午，山东大厦山东会堂外彩旗飘扬，会堂内繁花簇秀，山东省委省政府在这里召开全省中医药大会，隆重表彰侯玉芬等28名“山东省中医药杰出贡献奖”。省五大班子主要领导为他们亲自颁奖，省委书记刘家义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党组书记余艳红发表讲话并亲临祝贺。

如此之高的荣誉，或许有人激动地睡不着吃不香，但此时此刻的侯玉芬，丝毫看不出任何喜形于色的神态。她身着一件普通的深色上衣，一袭短发下两眼闪烁着感恩感激，依然宠辱不惊，依然一副重任在肩的忧患表情，小心翼翼，唯恐辜负了自己悬壶苍生的初心与担当。

泉城深秋的国槐释放着槐米那淡淡的芳香，看上去依然是星星点点，素颜如云，清淡似水，不浓烈，不娇艳，一如焕发出骨子里生就的平素与淡雅。

2021年5月于济南

作者简介：

王筱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顾问，山东财经大学兼职教授，山东省翰林书法院院长。原工作单位山东省住建厅。曾出版过报告文学集、散文集和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