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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2021年第8期|孙担担:春天好像来了(组诗)
来源:《作家》2021年第8期 | 孙担担  2021年08月11日08:38

孙担担,生于上世纪70年代,现任教于沈阳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诗集《舞者》《刀的刃冰凉着》《草药说》《前方100米》《老戏》。曾获第四届辽宁文学奖诗歌奖。

春天好像来了 (组诗)

孙担担

铡美案

奶奶会带着六七岁的我

一遍一遍看评剧《铡美案》

 

小戏院很冷

但比不上秦香莲的心冷

当秦香莲哭得最凶时

当奶奶陪着秦香莲一起哭时

当我也陪着天下女人一起哭时

当我濒临绝望的边界时

我就去看露出半个身子的

在幕侧穿着中山服的伴奏员

 

那个拉胡琴的男子开始用力

把一根琴弦抽紧,引领展昭或包公

共时或历时

引领更多的他们腾空跃起

在最高音处,取刀

铡向负心汉

 

六七岁的看过《铡美案》的我

总是想,最可信的人一定在场外

 

我想过

我想过

用一道疤去亲吻一道疤

将吻未吻之际

伤疤也会变成经文

善恶都很安静

 

我还想过

将一种有毒的草种进身体

毒的汁液谙熟我的血中异己

从此我的骨骼和骨骼中的刺

相濡以沫

 

我想我这一生会走很远的路

从麦子熟透的穗走向谦卑的饭钵

从一种谬误走向另一种谬误

从一介命走向一抔土

我想过

我要走得比陇上的风慢一些

 

我想

我不应该自己辨认自己

如果真的认不出自己

那就太好了

由此,这个世界对我赤裸呈现

 

赘言

我等啊等,等到一些赘言

山谷里的墓志铭

湖里倒伏的枯莲枝

 

那些逃窜的,却是我想听到的

比如林叶间的微风,穿过时

掠走喉咙间的赞叹

 

小虫内心的风暴

与任何颜色不相关

琥珀因此有颜色,一种胁迫

让小虫留下赘言

 

睡眠应该是辉煌的

那些梦,本不该留下

无需赘言

 

春天好像来了

最早叩土而出的那只小虫

可能断了细足

新鲜的风让泥土生出新尘埃

小虫有多少奔波之苦

泥土就有多少欢喜

 

一片新草叶被小虫端详

当叶片残缺,小虫叩首

它的歉意纤细

 

泥土埋住那么多亡灵

在春天

泥土按捺住亡灵欲破土而出的乡愁

生死不可混淆

泥土的歉意挂满迎春树枝头

 

炎症风暴

侵犯

厮杀

狂风

高温

一个人体内的战场

形式古老

虚设了楚河汉界

最后一刻

每一个细胞都是以命相抵的小卒

 

终有平静

这个身体,像古老的大地一样

从此平坦而荒凉

 

烂尾楼

烂尾楼在十三纬路站着

浑身瞪着空洞的窗口

城北的风顺利穿过窗口

吹向城南

城北的背叛和城南的背叛

无异

 

她做久了烂尾楼

就变成了一个老盲妇

偶尔余晖绚丽

老妇梦回到少年

那纸契约,新鲜清晰

 

桃花庵

一朵桃花,是一个粉色的庵

有些箴言,藏在庵里

避开智者,只给愚人看到

 

愚人看到桃花开,逝者回

愚人看到去年的劳碌还在庵里

有黄色的秋千架

祖母和我的面孔,互寂照

互明鉴。花蕊年幼

 

桃花无智

每年三月,她都会把盛大的去年

和去年的去年

开一树

如果愚人对着桃树喊祖母

祖母就飘下来

每一朵落地后都是小小的故乡

去年的故乡,祖母的故乡

纷纷扬扬的,都在

 

此处水深

“此处水深”

 

那个孩子的眼睛正在寻找星星

尺短寸长

命短魂长

 

有多深呢

他的妈妈在岸上摆了可口可乐

一声一声问:你喝到了吗?

 

他的妈妈将手伸向水底

离最深处,还是差了一点点

孩子很着急

岸边的白鸥扑起翅膀

替他跑起来

 

夜行-货车

夜行的人,和夜行的货车

都能运载黑暗

清风漫过脚背或轮胎

错过恒常,便际遇无常

 

托物言哀,哀即我象

托物望喜,喜有多喜,我就多喜

无需分辨

辨则伤

 

多么值得执迷

溢出黑夜的黑暗,必朽

必朽成朝露

(刊于《作家》2021年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