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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2021年第3期|夏烁:你喜欢下雨吗(节选)
来源:《大家》2021年第3期 | 夏烁  2021年07月29日09:32

夏 烁,1986年出生,浙江西塘人。作品见于《当代》《上海文学》《萌芽》《青年文学》《江南》《西湖》等刊,曾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

你喜欢下雨吗(节选)

……

一个月以前叶霜告诉我她要来迪拜,两天前她开始在朋友圈发各种“最高”“最大”的地方的照片,昨天她联系我说,明天见一面吧。

我说,好啊。我打算中午请她吃个饭。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信息来说,明天可以在你那里蹭一晚吗?凌晨三点我就要去赶飞机了。

她的话让我想起她以前紧巴巴的财务状况。说不定她早就有这个打算,要不然应该已经订好酒店了。

严格地说,叶霜只是我的前同事,我辞职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过什么联系,她甚至从来也没有给我的朋友圈点过赞,再往前算,我们也只共事过一 年多,不过她刚进公司的实习期是跟着我的,也不能说没有交情吧,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拒绝她。

三点过后,她来我家放下箱子,我们急急慌慌地带上我为野餐准备的大包小包下了楼,一直到开车上路,才聊起天来。

我说我看你去了很多地方啊,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她说该去的地方都去了,明天她三点起来,到时候就不跟我说再见了,走的时候直接把门关上就可以了吗?

我说,可以。我说,其实那些“最高”“最大”的地方去一次也就够了。我问她,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她说,是啊。

对,她以前就是以此为荣的。然后她提醒我,她只是来中转的。

她问起我的这些朋友,我告诉她我们是在一个咖啡馆认识的,我们都去参加那里周三晚上的英语聚会,去年开始经常周末一起出去,一开始是去餐馆,后来去公园和沙滩,现在也会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这是我们第一次去沙漠。

以前我们也经常说去哪儿聚聚,但总是只在嘴上说说,安娜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你等会儿会看见她——就是有人会有动力,也有……魅力把大家聚在一起。

和你有点像。

她说我?

我们遇到了堵车,队伍排得挺长。这条路上严重的拥堵并不常见。有一次,我们的车在路上爬行了四十分钟之后,我终于绕过事故地点,看见一具烧成焦黑的车的残骸,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路过那里我都还会想起来。现在我又想起来了。

我转过头去打量叶霜,这动作一点也不自然,她也转过来打量起了我。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染得呀。我问她。刚才在我家一见面我就发现她的头发很醒目,现在在斜射进车里的阳光下,我看清了,她的一头短发整体是紫色的,还夹杂着彩色,特别是两鬓到脖子以上,是炫目纷繁的颜色。

就是来之前。

你请了多久的假?

挺长的。

你还在原来的公司吧?

是啊。

问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我已经答应让她在我家住一晚了。

还好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堵车,开过那个地上曾经烧出一个黑影来的路口时,我跟她说,上次这里出了个事故,车烧得只剩一个架子。

人怎么样?

不知道,第二天也没看见新闻报道。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有的话,是谁,来自哪 里,在这里有没有家人和朋友。

是夏天吗?这里夏天太热了。

好像是吧。

就是,四个月前,最热的时候。太阳晒着,我车里没有水,路过那具焦黑的残骸时我觉得我也快热没了。

这里下雨吗?

下,但很少,今年还没下,照理应该要下了。一个小时之后导航显示我即将离开令人厌倦的大路,拐进从未涉足过的沙漠中开辟的小路。群里跳出信息,有些人已经到了会面的地点,阿赫迈特发来几张图片,那个在地图上只显示经纬度的会面点上黄沙一片,五米开外是一块路边指示牌,再过去是由小路分开的另一边的沙漠。看到那些图片我才发现,黄昏已经迫近了。

车开上了小路,沙漠失去形状,化作无边无际的黄昏,迎面的车辆仿佛都从世界的深处驶来,匆忙、静默而有共鸣,我们迂回着向前,直到路边出现了指示牌和正向我挥着手的朋友们。

安娜几乎是在舞蹈,她嵌在高大的阿赫迈特和高挑的乔琪雅中间,手向着天空伸着,整个身体仿佛被那只手牵动起来、拉扯起来,将要离开地面。

我下了车,安娜拥抱了我,这是第一次,我们以拥 抱作为见面的问候,然后我想到叶霜还在我后面站 着。其实我何必带她一起来呢,我只要给她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好了。

“这是叶霜,我以前的同事。”

“你们好,我是叶霜,我从中国来,明天去伊斯坦布尔,我是来中转的。”

还好她的英语够用。不出所料,阿赫迈特接过这句话说“我们都是来中转的”,并第一个向她伸出了手。

大家也纷纷笑着跟她握手说,是啊,我们都是,谁不是呢。阿赫迈特刚才那种乐观的语气让我猜测他移民北美的手续应该办得挺顺利。在认识他的三年时间里,我曾听他用各种语气说过这句话——我们都是来中转的。

这并不意味着他很快就会离开我们,他说过那里冬天太冷了。我们所有人都会离开这个地方,有些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有些会回到自己的祖国。“人们来了又走”,我也是,不是现在,也不是最近,但总有一天会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它让我们频频问好,相互鼓励,欲言又止。

等到人来齐了,安娜招呼我和叶霜坐她的车。

我才发现我的小车无法开进这片沙漠,到达我们最 终的目的地。

我们一共七个人,都是单身,加上叶霜是八个。以前也有夫妻和我们一起聚会,但渐渐分了流。我知道真纪一直在组织着结了婚没有孩子的人的聚会,那结了婚又有孩子的人也许他们有自己的聚会。

乔琪雅说这样也好,一个人不管在咖啡馆里显得多么有趣,当他们带着自己的伴侣一起出现在周末的聚会上时,好像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会像乔琪雅这样去评价谁。即使不指名道姓,我们也避免用否定的意思去评价哪个人,或是哪个国家、哪种生活。我这样不仅是为了显示与这个城市相称的包容,还因为我确实说不清自己对哪个人、哪个国家、哪种生活……是什么想法。乔琪雅去那个咖啡馆的时间比我们都要更久,也许她已经厌倦了谨守礼仪。我喜欢听她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