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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黑手党”老顾
来源:新民晚报 | 庞余亮  2021年07月29日07:31

老顾也是修自行车的。

他是我光顾最多的自行车摊。老顾的修车点在他的家前面,骥江路和渔婆路的交叉口。

老顾有一口灿烂的牙齿,还有一双煤炭工人般的黑手,所以,他常常说自己是“黑手党”——自行车的机油和灰尘染成的。

白天里,老顾的身边坐有许多老人,老人们仿佛是老顾的监工。他们看着老顾修车,补胎和打气,到了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再坐在老顾的身边做“监工”。

这些老人其实也在监视着路口发生的许多故事。

但这些故事都和老顾没有关系,修车的老顾很是专注。

到了晚上,老人们全回家了,老顾不做生意了。他开始喝酒,刚抿了几两酒,神奇得很,如钓鱼的姜太公,躺在那张老躺椅上,听电台里播的讲经。

偶尔也有生意的。见到有生意光顾了,老顾的小狗就会推他的腿。

狗名叫虎子,被他修理得很听话。老顾回乡下过年的时候,没把它带上,而是在虎子的窝里放了五天的食,真不知道虎子是如何把五天的食平均成五份的?

我以为,老顾的虎子,是真正懂数学的。

电台里的讲经总是会播完的。一旦播放完了,路上已空旷了许多。几乎见不到自行车了。老顾会摸出工具箱里的空竹,开始抖他的空竹。

空荡荡的深夜路口,那嗡嗡嗡的空竹声,仿佛有无数只鸟的翅膀在振动——是什么鸟翅呢,我猜了几种,最像是是那种灰椋鸟。小小的,比麻雀还小,但比麻雀更为坚定的,如逗号一样的灰椋鸟。

也不知道老顾是什么时候停止修车的,只知道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他了,那些老人坐过的老木椅翻放在路边,很是落寞。

有时候会遇见虎子,虎子也变得很警惕,蹿行出来,又很快消失了。

我很想去老顾家问问,但还是没去问。

再后来,过了有半年时间吧,我终于在路上遇到老顾了。问起他的去向,他说他现在城北桥那里看一个工地。

我问他辛苦不辛苦,老顾说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反正就这样看着就行。

当时我正骑着一辆公共自行车,有点尴尬。老顾却不尴尬,还说这自行车是实心车胎,不用打气的,很好。

又过了半年,我见到老顾的机会多了,再问他,他说不去看工地了。

老顾说得很平静,牙齿很白,手依旧很黑。

那些经年的机油和灰尘,就像我们面前不得不的生活,真是顽固得很。